一楼老太婆声称自己神经衰弱,受不了一点点噪音,所以天天上楼来敲门,要求女邻居们停止走动,禁止一切声响,时刻保持安静,欢度春宵更是不可以。
此老太婆虎背熊腰,染着一头金发,御辇是一辆皇家御用色号的明黄色助动车,桃李有几次在楼底下遇见她,看她驾驶御辇在小区人行道上闪展腾挪的霸气与雄姿,明显更胜金毛狮王谢逊二三筹,怎么都无法把她和神经衰弱联系到一起。
狮王老太婆一般先从二楼女邻居家敲起,一直敲到三楼桃李家为止。二楼女邻居对门有武疯子,她不去,她就卯牢二楼和三楼两个单身女邻居。
她敲开门,然后质问这两层单身女邻居,骂她们为什么夜里还要带男人回来瞎胡搞,而且专门选在夜深人静时开工,那个娇喘叫喊声,简直响彻整栋楼,哦哟,那个销魂和诱人,令她一个老太婆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桃李在三楼还要好点,二楼女邻居据说一年四季都不敢开空调,因为狮王老太婆嫌室外机太吵,会令她神经衰弱加重。
女邻居忍到这步了,狮王老太婆仍不满意,一吃饱饭没事做,就跑上来敲门找茬。她脚步声很轻,跟鬼似的飘到门前来,站定,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叩门,叩门声又凶又急,半夜里被她这样一敲,冷不丁的能把人吓个半死。
三楼桃李家对门住着楼组长,前段时间死了一位老祖宗,一楼门口空地上操办了几天丧事,做了几天道场,终于落了葬,楼道里列队的花圈才撤去,一转眼就到了头七。今天在三楼自家房门口就地画了个圈,摆个了瓷盆,烧了一晚上的纸元宝。
见狮王老太婆来找茬,楼组长帮桃李说话:“阿姨你不要没事找事嘞,人家小姑娘一个人住,从来没有带人回来过额,就算有人,我家跟二楼两家人家都还没说话,你一楼就被吵得困不着觉啦?可能伐啦?”回头又去责怪把痰吐在瓷盆旁的六楼邻居老烟枪,“人家盆里都是送把老爷子的钞票,你偏要把痰吐在边边上,腻心伐啦,摒到家里再吐不可以啊!真是,晦气的要西!”
这边厢,狮王老太婆并不相信楼组长的话,伸头朝客厅里瞅,桃李没好气讲:“别看了,天天上来问,烦不烦!没有男的,更没有性生活!”伸手将她推出去,“砰”的一下带上门。
楼道里烟雾缭绕,锡箔灰乱飘,狮王老太婆被呛的眼泪直流,不用人说,她自己就待不住了,转身飞跑下楼,骂二楼女邻居去了。
一会儿功夫,满楼道里骂人的字母乱飞。家里弥漫着纸元宝的呛人烟雾,桃李眼皮发酸,跑去开洗手间窗户透气。
新家才住几周,原先看着还马马虎虎的房子里面,问题开始一点点显现。洗手间反臭,马桶反水,推拉窗又紧又涩,楼上垃圾乱飞,外面晾个衣服,不是被楼上水滴,就是粘头发垃圾,更过分的是,六楼的老烟枪在阳台上抽烟时,懒得动,就会伸头往楼下吐痰,顺手丢烟屁股。
作者有话要说: 生而为奇葩爱好者,作者很抱歉。
这种程度的奇葩,作者脑袋瓜里装了大概有五百个。
第54章
洗手间的窗户桃李推拉不动, 所以不管什么天气,都紧闭着,但今天火气大, 偏跟它较上劲了,用尽吃奶力气, 拉开架势, 往后用力, 猛地一拉,窗户是拉动了,自己一根手指却被夹到两扇窗户之间, 一下子疼到钻心, 继而麻木发烫,等从缝隙里小心翼翼缩回来,一看, 指甲盖瞬间发紫了。
桃李丢下窗户,跑回房间打电话给安妮, 心里一阵发堵, 说不出的委屈和气愤,还没开口, 就先崩溃,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了出来:“安妮, 你说,我的命怎么可以这么苦!”
安妮被她高分贝哭声给震到, 忙把话筒拿开少许。
“我从小运气不好, 出生就遭姆妈嫌弃,在她手底下,吃了不知道多少的苦, 连读个书都历经波折,甚至差一点误入歧途!可是后来,我还是靠死读书考上了大学,因为我很早就明白,只有考上大学,才能赚很多钱,摆脱原来的家庭环境,超越我爸妈那个阶层,过上比他们好的生活。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已经超越了他们,可是到今天才发现,发现我自己过着和他们完全一模一样的生活,住着和他们一样的房子,拥有和他们一个层次的邻居!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原地踏步,我这个人,完完全全是他们的翻版,是纺织女工的2.0!”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受到什么刺激了?冷静冷静,慢慢说。”
桃李越说越难过,对着电话歇斯底里大哭:“我这种人,注定一辈子活得狗苟蝇营,憋屈又窝囊!”
安妮为自己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缓缓开口说:“不能自暴自弃,要找原因,要进步。”
“我是我爸妈的女儿,我在那样的家庭长大,我的眼界和格局就在这里,不论是在外面唯唯诺诺夹着尾巴做人的奴性,还是骨子里谨小慎微和扣索小气,我都和我妈如出一辙!这就是我过不好的原因!安妮,我进步不了了,我这一辈子只能这样活着了!”
“上海这么大,换个地方和环境就行,至于哭成这样?”安妮都给听笑了,弹了弹烟灰,“记住,路要往前走,眼要往前看,只要想开点,一切都会风轻云淡……”
“换地方和环境?”桃李一个愣怔,脑子慢慢转了过来,于是停止哭泣,“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点?上海这么大,有钱哪里不好住?我明明有的选择,为什么还要把房子买在这种拆迁老小区里,和满大街吐痰的邻居为伍?我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的事情,我都要吃一次亏才能醒悟呢?”
那头安妮说:“你先下去走一走,吹吹风,等心平气和了,我再给你做一做思想工作。”
桃李说好的,为渗出血迹的肿胀手指贴上邦迪,擦干眼泪,拿上钥匙,反手带上门,一路飞跑下楼梯,到楼道口,见旁边草地上黑乎乎的蹲着两个女人的身影,定睛一瞅,是隔壁楼里的两婆媳拿了砧板在绿化带的草丛里剁鸡块。
婆媳俩草丛里抡大刀剁鸡块的场面十分惊人,路灯的光芒下,都能看出鸡的血肉纷飞。每天这个时间点,绿化带里两株批把树上,一群鸟要叽叽喳喳叫的,但是今天两婆媳剁鸡,吓得鸟们挤在一根树干上瑟瑟发抖,都不敢叫了。
“噢,噢!安妮!有人在草地上剁鸡,我给你看照片,你看,你看!这地方真的是没办法住人啦!”桃李不出去了,转头往楼上跑,一边用伤手擦眼泪鼻涕,乌里嘛哩重新开哭。
“想开点,看淡点,她剁任她剁,别钻牛角尖。”
“这鬼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啦!”
安妮说:“记住,对待一切事物,不论是吐痰的邻居,还是剁鸡的妇女,我们要包容,要理解,要和谐……”
“不耽误你开会学习了!”手指疼到令人冒火,桃李猛擦一把眼泪,没好气说,“挂了,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
“喂喂,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住酒店!”
安妮终于忍不住,“噗”的一乐:“行吧行吧,先回去把脸洗一把,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桃李电话挂掉,一分钟没耽搁,把东西收拾打包出来,连夜搬到两条马路之隔的锦江之星去了。安顿下来,马上给中原地产的爷叔发了条短信,通知他吉屋出租,叫他明天帮忙找租客。
第二天,桃李照常去上班,一进公司,就被C桑请进了会议室,门一关,对面一座,大家客气一句“辛苦了”,然后进入正题:“你要换座位的事情,我昨天在家考虑了一下,其实换座位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肯定又是他太太觉得不合适,所以才有这个“但是”,桃李在心里冷笑,眼睛望着他,看他能说出什么理由来。
C桑说:“我昨天在家里和……”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我认为我们每个同事之间应该保持紧密联系,一旦拉开距离,不方便沟通,对工作会产生障碍,所以不好意思,感觉这个事情有点难办……”
桃李不快,忍住,尝试跟他讲道理:“可是我也有讲了,最近我的鼻炎有点严重,会对别人造成困扰的。”
C桑笑眯眯的:“桃李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换座位呢?有什么难处,有什么话,你大可以畅所欲言,跟我实话实说。”
办公室里的情形,这个C桑都看在眼里,一向装死,不出头而已。听桃李要换座位了,心里明镜似的,就准备看中国人内讧内斗的好戏了。
C桑这个人,不但樊小姐看不上,资深捧哏专家桃李也不太搭理他。
几个日本人在上海都租借着月租万元以上的服务式公寓,出门营业见客户,每人都订一辆一嗨小车,不论业绩有无,一天雷动不动几千块车费花出去,C桑还担心他们工作生活不够舒适,时常去关心关心:有没有需要我们后勤部门加强改善的地方啊?有什么意见尽管提,您的意见是我们后勤进步的动力。云云。
反正只要是日本领导和同事要求的,C桑必定率领手下给办到,不仅办到,还自我要求办得好,办得妙。一副奴才腔调,比之从前桃李所知道的皇居走友会,又上了几个台阶。
而公司里面,后勤部门买一盒九块九的冰箱除臭剂,都会被他打回来,因为他认为这个钱花出去是浪费,办公室采购三五元钱的回形针告示贴,他会要求货比三家,务必选出全球最优价。
四月份要调整工资,总经理已经同意了8%的涨幅,他却称今年金融危机,通货紧缩,工资要与经济状况挂钩,硬是给压到了5%,每人给涨三五百块意思意思。
结果没几天,在公司聚餐上,几杯黄汤下肚,同几个中方员工讨论到房价时,一时忘情,讲:“现在上海的房价比日本都要高出很多,我心里一直都疑惑,在这么一个高消费的城市里面,你们中国人普遍几千块的收入怎么维持生活……”
面对本国人和中国人,完完全全两幅嘴脸就是了,论浅薄与鄙吝,据桃李观察,至今无有出其右者。
桃李看对面C桑眼中充满期待、无比快活的八卦小光芒,就晓得,这家公司是搞不好了。自己这次的的确确看走眼了,是时候换工作了。
下班后,安妮开车来公司接她,把她载到古北,领她到一个颇高档的小区内看了一套房子,和她们一起看的,还有另外两拨外国人。
安妮同桃李介绍说这是她父母早年买来投资用的房子,开发商装修,地段也好,所以委托给了涉外中介,一直借给外国人住的。自从她来上海后,就交给她来管了。又讲:“我爸妈本意是留着这套房子,将来我结婚就作为陪嫁,今后也可以一直拿租金,但你要是买的话,我就不租了,可以以友情价卖给你。”
桃李一查小区成交均价,当即吓了一跳:“一万七?有没有搞错!是我家的两倍还要多!我彭浦房子才六千多,单价都不到你家的零头!”
安妮说:“拜托,你不要拿你老家赤膊区带‘村’字的拆迁老房子来和我古北的房子比呀。我上次去外地,开车经过你们家附近,那个环境简直了。马路上狗不拴绳,人也乱窜,地面更是痰迹斑斑,狗屎一滩接一滩,闯红灯的助动车大爷和红头发的睡衣大妈们那个精神面貌,不谈了,反正比外地十八线小县城强不了多少。你要换环境的话,这里最适合不过。我家这小区是外国开发商,以前连物业都是香港的,比你那边可要强多了。你看小区花园里溜达那些鸟是什么?认得出吗?”
桃李定睛一瞅,马上惊呼:“白天鹅!”
桃李看到小区里养的白天鹅,艳羡万分,震撼无比,问安妮好好的房子为何要卖。
安妮并不瞒她,跟她实话实说,这房子是外国开放商建造和装修,当年属于高档红盘。但年初她来上海,准备把房子收回自住时,却发现香港物业换成国内的了。曾经的豪宅没落了。新物业服务一般般,她不是很喜欢,所以就在单位旁边另购了一套,这里继续出租。但是租客烦来兮的,要求多的要死,还有一次,一个不要脸的韩国租客竟然在半夜电话打到她手机上,叫她去解决马桶堵塞的问题,简直烦死,她自己都需要请阿姨照顾,哪有那个闲心去管租客的事情,所以干脆卖掉算数。
桃李不禁想起从前还在日本时,安妮谈的街角咖啡店的那个年轻潇洒小店长的事情来了。
安妮在日本三年,男朋友谈了好多个,保持每隔几个月就换一个的节奏,因此被小伙伴们戏称,她谈朋友都是月抛型。第一任早见太花心,谈了短短三五个月,安妮忍无可忍,在几个小伙伴的劝说下,把他给甩了。第二和第三任分别是神户和热海工厂的操作工,都是眉清目秀的小帅哥,她把人家花到手,谈几天,换地方,顺势也就分手了。直到第四任,方才遇见真爱。
第四任,街角咖啡店小店长。小店长帅,嫩,还有点小才情,写情诗唱情歌,啥啥都会,所以最得安妮欢心,一度考虑把他带回中国,给他整几家咖啡店开开。结果热恋没多久,就发现这人花心程度和早见有的一拼,不仅劈腿手下可爱女店员,还有一个订了婚的未婚妻,未婚妻的职业是酒吧陪酒女。
安妮简直气疯,甩了他几个大耳刮子,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质问他为何如此下流,他痛哭流涕,哭着为自己辩称:“因为她收入高,结了婚,能负担得起我的开销啊!”
桃李想,安妮肯定没有和那傻逼摊牌,跟他透露过哪怕一句自己的家境。以安妮家北上广随意安排体制内工作乃至买房投资的条件,随随便便甩出去一点零花钱,都够那傻逼咖啡卖个好多年,假使当初抱牢了安妮一条大腿,不比吃十个酒吧陪酒女的软饭都要强?
桃李遐思,在心中感慨万千,耳中听安妮继续介绍:“我这栋楼在小区里是中心位置,靠近花园,房型正气,面积不大也不小,正合适,而且还带有车位,如果挂牌,肯定在平均价一万七之上,但是咱俩什么交情?你要的话,我给你小区挂牌最低价,另外再在总价上打个折扣,咱俩手拉手交易,中介费都能省下来老大一笔钱。”
安妮自己日本三年多,钱没有存下来一点,全都花光用过,便以己度人,不无体贴对桃李说:“如果你钱不够,我有,可以借你一点。你彭浦那边的房子先放着,暂时不要去卖,两套房可攻可守,平时收收租也是现金流,遇到大的事情要用大笔钱的时候,到时再卖掉救急也不迟。”
桃李深以为是,频频点头。安妮恋爱脑,又大大咧咧,身上有股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湖气,大部分时候都不着四六,但人家从小满世界跑,层次摆在那里,若认真起来,桃李感觉,不论是见识还是眼界,人都远在自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