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告诉他她怀孕的事情,也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
他是真的想让程季恒放过她,她已经被他伤害的够深了。
程季恒并不死心,死死地盯着苏晏,极度偏执地说道:“我一定会找到她,我这辈子都不会让她离开我。”
他不相信她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也不接受这个现实。
但他能感觉到,苏晏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所以没再浪费时间,直接离开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之后,他又陷入了一种茫然不安的处境中。
他必须找到她,可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接下来又该去哪里找她?
他不知道,毫无思绪。
年底的气温很低,室外的空气清寒冷冽,天色暗淡阴沉。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
程季恒不经意间看到了远方的大山。
云层沉重,云山的大半部分全部隐匿在了云层中。
那一刻他决定了,去云山。
他不相信她不要他了。
她一定只是生他的气了,因为他晚回来了两个月,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她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因为她爱他,很爱他,她把他当成她的唯一,所以她一定不会离开他。
开车去云山的路上,他一直在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是效果并不显著。
如果效果显著的话,他也不会去云山了。
之所以去云山,就是为了找个心安。
坐缆车上山会很快,但由于天气原因,缆车没开,程季恒只能徒步爬上山。
平时天气好的时候来爬山,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更别说这种糟糕的下雪天了。
在这种天气里,来爬山的只有程季恒。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雪更大了,由盐粒变成了柳絮,再有柳絮变成了鹅毛大雪。
脚下的青石阶更加湿滑,爬山的难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危险。
但是程季恒不但没有放慢速度,反而还加快了爬山的速度,期间摔倒了好几次,还有一次差点顺着石阶滚下山,原本整洁笔挺的大衣在一次次摔倒的过程中变得肮脏不堪,黑色的衣面上占满了地上的泥污和雪化后留下的水渍。
天气明明很冷,但他却被热出了满头满脸的汗水。
到了山顶,云山寺的大门却紧闭。
程季恒用力地拍打着朱红色的大门,近乎咆哮:“开门!”
少顷后,两扇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一位身穿灰色袈裟的小沙弥出现在了门缝中间,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面颊青涩稚嫩,却学着住持的样子故作老成:“施主请回吧,今日本……哎呀!”
他的话还没说完,程季恒的手就摁在了他的小光头上,一把将他推开了,直接冲进了寺中。
此时的月老树已不复夏日时的葱郁,暑去冬来繁华落尽,仅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系在其上的密密麻麻的结发扣。
雪才刚下了两三个小时,树枝上还没积雪。
程季恒跑到了树下,惊慌又着急地寻找他们曾经系结发扣的那根树枝。
其实很好找,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根树枝。
他记得当初他们来系结发扣的时候,这根树枝上只挂了两个结发扣,因为这根树枝很高,能够到的人不多。
他听从她的要求,将他们的结发扣也挂在了这根高高的树枝上。
但是现在,这根树枝上依旧只有两个结发扣。
少了一个。
他害怕极了,像是回到了五岁那年,奶奶告诉他,妈妈出车祸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那一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盯着那根树枝看了许久,他才鼓起勇气,抬起手去翻看挂在上面的两个结发扣上系着的同心锁上刻着的名字。
银锁如冰块般冷硬,触手冰凉。
第一个锁上面刻的不是他们的名字,不是他们的锁。
程季恒的手开始发抖,无法自控的那种抖。
心头惶恐至极,脑海中却一团混乱。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雪越下越大,几乎已经缭乱了视线。
在大雪中站了许久,他才重新冷静下来,抬起手去翻看第二只锁上刻着的名字。
依旧不是他们。
他们的结发扣不见了。
其实那一刻程季恒已经明白了一切,但是他选择了自我欺骗。
一定是他记错了树枝,他们的结发扣一定挂在别的树枝上。
之后,他就像是疯了一样,开始满树的翻看同心锁,发誓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名字,不然死不罢休。
一定在树上,他们的同心锁一定还挂在树上。
那位小沙弥一开始只是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但是看到这个人开始乱翻别人的同心锁后,瞬间急得不行:“哎呀你乱别动人家的锁!碰掉了是会坏了人家姻缘的!”
程季恒恍若未闻,依旧像是疯了一样。
小沙弥急得不行,又么办法阻拦他,无奈之下只好去找住持。
没过多久,了空住持就跟着小沙弥回来了。
师徒二人冒雪而行,还没走到跟呢,小沙弥就开始指着程季恒气呼呼地跟师傅告状:“师父就是他,不光打我脑袋,还乱翻别人的锁!”
了空住持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面容慈祥,却不怒自威:“山喜,出家人要慈悲为怀,不可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小山喜被批评了,也没不服气,立即道歉:“是师父,我知道错了。”
了空住持并未大声呵斥程季恒,也没有勒令他立即停止破坏月老树的疯子行为。
世人皆苦,疯癫只是一种悲戚的表现形式。
我佛慈悲,只需渡,不需责。
了空心平气和地走到了程季恒身边,温和又慈悲地询问:“这位施主,贫僧有什么可帮你的么?”
此时此刻的程季恒就像是个被抛弃了的孩子,绝望又无助,了空的出现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立即抬起头看向了他,满含哀求地说道:“我的结发扣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哭了,哭得像是个幼儿园的小孩。
他的皮肤很白,白倒几乎没有血色,说话的时候,眼眶却通红,泪流满面,嗓音呜咽,吐字含糊不清。
在了空眼中,眼前的这个俊朗男儿郎,只是一个比山喜大不了几岁的孩子而已。
他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你和你妻子的名字。”
程季恒急切不已:“陶桃,我妻子叫陶桃,一个是陶瓷的陶,一个是桃子的桃。我叫程季恒。”
了空的神色中忽然出现了悲悯。
他想到了不久前。
那位小姑娘来摘结发扣的时候,也如这位施主此刻一般,哭得泣不成声。
轻叹了口气,了空伸手招来了自己的小徒弟,附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
山喜听后立即跑走了,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木盒子。
回来后,他将盒子交给了师父。
从月老树上取下的银锁,寺庙都会妥善保管着。
了空打开了红盒子,里面铺着一层红布,揭开红布后,他将盒子递到了程季恒面前,一言未发。
程季恒看到,红色的布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块同心锁,锁面上刻着两个名字。
是他和桃子的名字。
红色的结发扣已经不见了,原本银白色的锁也变成了黑色,是火烧过的痕迹。
她烧了他们的结发扣。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和苏晏同样的错误:倚仗着她对自己爱而变得有恃无恐。
他以为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所以狠心地将她放置在了一个次要的位置上,先去处理自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却从未想过,她也会将那份爱收回。
她真的离开了他。
雪很大,整个云山寺皆白茫茫的一片。
光秃秃的菩提树下伫立着三道身影,一人,一僧,一沙弥。
小沙弥懵懂。
老和尚悲悯。
剩下的那个人,弄丢了他最心爱的姑娘。
第35章
七月初, 天气炎热,东辅市人民医院的儿科门诊部人满为患,十分嘈杂, 时不时地还会响起几声小孩啼哭,将本就拥挤紧张的门诊室渲染的更加令人焦虑了。
陶桃已经在分诊台旁的休息区等了快半个小时, 却依旧没有轮到她去面诊。
女儿发烧了, 她急得不行。
几排长椅上坐满了抱着孩子的家长们, 一个空位也没有,她只好抱着女儿站在一边等, 肩头还背着一个粉色的书包,里面装的全是孩子的东西。
这个书包还是她怀孕前买的,身上穿着的浅蓝色衬衫和牛仔裙也是四年前买的。
小家伙平时很有活力,此时此刻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地爬在妈妈的肩头, 肉嘟嘟的小脸蛋上浮现着两坨异样的红, 像极了一颗熟透了的小苹果。
“妈妈, 我好难受呀……”小丫头的声音也蔫蔫的,清脆的小奶音变成了软啪啪的小奶音。
陶桃又着急又心疼, 柔声安抚道:“我们马上就见到医生啦,看完医生就不难受了。”
小家伙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看完医生是不是还要打针?”
陶桃:“打完针病才能好。”
小家伙:“可是人家不想打针。”
陶桃:“不打针病好不了哦。”
小家伙叹了口气:“为什么生病了一定要打针而不是吃小奶糕。”
要是吃小奶糕能治病就好啦!
陶桃哭笑不得:“都发烧了还想吃冰淇淋呢?”
再多吃两根冰淇淋,你的小衣服就包不住你的小奶肚了。
随后她温柔又不失严肃地规定:“病好之前都不可以吃冰淇淋!”
小家伙不服气:“你每天都叫我小奶糕,还不允许我吃小奶糕。”
陶桃给女儿取名陶多乐,小名小奶糕。
当妈妈的都臂力无穷,她单手抱着女儿,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戳了戳她的小奶肚, 笑着说道:“看看你的肉肉,还吃冰淇淋呢?”
她都没好意思直接说她胖, 怕打击孩子的自尊心。
但其实小丫头也不算特别胖,体重尚在合格的范围内,只不过看起来肉乎乎的而已,还白白嫩嫩的,像极了一个面团子捏的小娃娃。
小奶糕听完妈妈的话后更不服气了,小眉毛都拧了起来,气呼呼地说道:“人家才不胖呢。”
还听出来了?陶桃忍笑,一本正经:“我没有说你胖,我是说你可爱,可爱到膨胀。”
小奶糕:“那你为什么天天喊我小肉肉,云云姐姐的妈妈都喊她小苗条。”
还控诉上你妈了?陶桃忍俊不禁:“人家云云多瘦呀!”云云是她们邻居家的孩子。
小奶糕:“我也瘦,我也想让你喊我小苗条。”
“……”
这不是逼着你妈睁眼说瞎话么?
你现在就是一颗小多肉!
陶桃故意逗她:“你要是能保证以后再也不吃零食了,妈妈就再也不喊你小肉肉了,每天都喊你小苗条。”
小奶糕很认真地问妈妈:“零食都有什么?”
陶桃专挑着小家伙最喜欢吃得东西说:“饼干、蛋糕、小奶糕、奶酪棒,薯片……”
小家伙喜欢吃得零食有很多,但是小孩子吃零食多了不好,所以她平时也会很严格的控制着女儿吃零食的量。
她最后又特意强调了一遍:“当小苗条的话,这些都不可以吃了,一口都不可以哦。对了,还有炸鸡翅和汉堡包也不能吃了。”
小奶糕的眼睛越瞪越大,乌溜溜的大眼睛中写满了“不可以”三个字,听到“炸鸡翅”这三个字之后,毫不犹豫地向零食妥协了:“我不当小苗条了,我还是想当小肉肉!”
当一个有零食吃的、快乐的小肉肉。
陶桃乐得不行:“哈哈哈。”
自从女儿出生后,每天都会给她带来不同的惊喜与快乐。
女儿是上天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所以她一点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只要有女儿陪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风雨她都不怕。
这时,大厅中的叫号广播忽然响起:“请陶多乐患者到7诊室就诊。”
陶桃瞬间集中了注意力,立即抱着女儿朝着7诊室走了过去,同时柔声对怀中的小家伙说道:“我们现在就去看医生,看完医生你就不难受了。”
小奶糕有点害怕地望着妈妈:“不打针可以么?”
陶桃安抚道:“也不一定要打针,如果医生说你不需要打针的话,那就不用打针了。”
小奶糕还是害怕,担心不已地问道:“如果医生说我需要打针呢?”
陶桃:“那就必须打针了,不然你的病好不了。”为了给这小丫头增添打针的勇气,她又补充了一句,“病好了之后你才可以吃小奶糕,不然不可以吃。”
小奶糕拧着小眉毛纠结了一会会儿,叹了口气,蔫蔫地说道:“那好吧……”
我就知道你为了吃上小奶糕可以克服一切困难。
陶桃又被女儿逗笑了。
七诊室内坐着一位女医生,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孩子的症状后,怀疑是病毒感冒引起的发烧,为了进一步的确定结果,她开了一张化验单,让陶桃带着孩子去抽血检验。
小奶糕原本乖乖地坐在妈妈的腿上,听到“抽血”这两个字后瞬间吓坏了,一脸惊恐地看着妈妈:“抽血需要打针么?”
陶桃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孩子说实话,不然她五分钟后还是要面对惨淡现实。
“就扎一下手指头,特别快,一点也不疼。”她半是骗半是哄。
小奶糕最害怕打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憋着小嘴,呜咽着说道:“妈妈,我害怕,特别特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