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位老太太身宽体胖,说话声音相当洪亮:“人家医生在做手术之前都已经和那个老太太的儿子说明了情况:溶栓要及时,但不能确保百分百成功。还特意说明了溶栓失败的话会有死亡风险,因为那个老太太的情况不是特别好。
医生也没有建议必须溶栓,而是让家属自己选择,不溶栓的话就保守治疗。
当时那个老太太的儿子也都听进去了,他自己选择地给他妈溶栓,也签了手术同意书,结果手术失败了,她儿子又开始翻脸不认人了,骂人家医生草菅人命,还要让医院赔钱,还威胁说不赔钱就把医生杀了。”
另外一位老太太身形瘦弱,嗓音比较尖细,语气中满是诧异与惊讶:“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胖老太太回道:“就刚才,那个男的在人家医生办公室大吵大闹,还掐人家医生脖子,把人家医生的眼镜都打碎了,跟疯子一样,来了三个保安才把他拉走。”
瘦老太太气急败坏地回道:“这男的真是不讲理啊!”
陶桃很赞同瘦老太太的话。人家医生把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手术前也把利害关系摆明了,又没有逼着你签手术同意书,而且溶栓这种事情本来就有不确定性,怎么还能怪医生草菅人命呢?
之后瘦老太太又问道:“是哪个医生这么倒霉?”
胖老太太回道:“就那个特别帅的,戴个眼镜,好像叫什么,苏愿?”
苏晏?
陶桃惊愕又担心,就在这时,苏晏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等待区和问诊区是分开的。
苏晏一从问诊区走出来,陶桃就看到了她,但是下一秒,她耳畔就传来了一声充斥着惊恐的尖叫声,与此同时,她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短袖的男人如同一头发了疯的牛一般冲出了人群,径直朝着苏晏冲了过去,手中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他速度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冲到了苏晏的面前。
苏晏根本来不及躲闪。
那一刻陶桃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这个男人下手的前一刻,苏晏猛然被推开了,下一秒男人手中的刀就捅进了忽然冒出来的那个人的腹部。
陶桃清楚地看到,推开苏晏的人,是程季恒。
程季恒并没有立即感觉到疼痛,只是感觉刀很凉。这一刀也没有影响他的反应能力,抬手就给了那个男人一拳,精准地打在了他的太阳穴,直接把他放倒了。
这一拳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挥完这拳之后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地虚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
刀身已经尽数没入了他的身体,仅有刀柄露在外面。
他的半个身体都被染红了。
白衬衫上的血迹,红的刺目。
那一刻陶桃的脑子空了,几乎是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程季恒冲了过去。
她好像是在尖叫,却又感觉不到自己在尖叫。
世界乱糟糟的,却又安静极了。
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了,除了程季恒。
她像是一头狂躁的母兽,歇斯底里地推开了人群,疯了一样地冲到了他的身边,但是到了他身边之后,她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不敢碰他不敢摸他,甚至发不出声音,像是哑巴了一样。
不知从那一刻开始,她开始不清他的脸了,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濡湿一片。
她想问为什么?
你疯了么?为什么你要帮苏晏挡刀啊?
“你哭什么呀?”程季恒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双唇苍白如纸,声音中也没了力气,却还是勉励地朝她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安抚她,“我没事。”
陶桃说不出话,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了,她发不出一句完整的音节,只能发出含糊不清地呜咽之声。
程季恒知道她想问什么,但是他已经快站不住了,在倒下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答了她的问题:“因为你爱他。”
我讨厌苏晏,因为你爱他。
但也正是因为你爱他,我才会豁出命去救他。
只要是你爱着的人,我都会拿命护着。
第42章
持刀行凶的那个男人被程季恒一拳放到了, 趴在地上不省人事。保安很快就赶到了事发地,趁着这个男人昏迷的时候将他拖进了附近的一间办公室锁了起来。
现场早有人报了警,过了不到十分钟警察就赶来了, 那时程季恒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虽然事发突然,现场还很混乱, 但这里毕竟是医院, 抢救工作相当及时。
从手术室大门上方安装的那盏印有“手术中”字眼的红灯亮起的那一刻起, 陶桃就像是失了魂一般僵立在了手术室外,整个人六神无主、呆滞茫然。
她的脑子里很乱, 各种思绪纷纷,心更乱,像是被封闭在了一个无形的空间中,有一道透明的结界将她与整个世界分隔开了,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也看不到周围的人和环境, 只能看到手术室紧闭的大门, 心里想得全是他刚才对她说的话——
“因为你爱他。”
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的五个字,但每一个字都带有千钧重的力度, 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头。
心底某个坚硬无比的地方被砸出了一条裂缝,裂缝下是她埋藏了四年的记忆。
过去的四年,她几乎没怎么想过他。
起初是逼着自己不去想他,后来女儿出生,她的生活就被女儿填满了,也没那个精力去想他了, 久而久之,她就把他忘了, 可以说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女儿问她要爸爸的时候,她才会无奈地想到他,但即便是想到了她的内心也没有什么波澜了。
过去的四年间她也曾面临过许多绝望无助的时刻,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刚生完孩子后的那一个月。
按理说她应该躺在床上坐月子,但现实不允许她躺下。
她要是躺下了,就没人照顾孩子了,也没人给她做饭吃,不吃饭她就没奶,也没办法喂养女儿。
她还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时常会被孩子无缘无故的哭闹折磨到濒临崩溃,也不能睡一个完整的觉,精神萎靡又恍惚,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哄孩子。绝望到极点,身边又一个人都没有,她想求救都不知道该去找谁。
那一个月间,她曾无数次的想过直接从阳台上跳下去,甚至还有好几次都已经站在了阳台上,最后还是女儿的哭声把她拉了回去——生了孩子后,她连死都不敢死了。
那个时期,她也曾怨恨过他,特别恨得那种,恨他抛弃了她,恨他欺骗她,恨他玩弄她的身心,恨他让她有了孩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连怨恨都没有了。
四年已过,当初再浓烈的感情也会被现实生活消磨的一干二净。
她确实是不爱他了,就连后来重逢的时候她的内心都没有泛起过什么波澜,只是担心和害怕,怕他跟自己抢女儿。
他有钱有势,如果真的要和她抢女儿的话,她一定抢不过他。
幸好他没有这么做。
她还记得重逢那天,他出现在小超市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桃子,我真的回去了,就晚了两个月。”
她不信,只要是他说得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过往的经历告诉她,他就是个骗子,随时随地都在演戏。
四年前她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四年后绝对不可能再上当。
她只是想让他赶快消失,再也别在她面前出现了,再也别来打扰她们母女的生活了。
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还告诉他自己爱上了苏晏。
其实她不爱苏晏,只是喜欢,完全没有到爱这一步,更多的还是感激和依赖。
感激他对小奶糕那么好,依赖他的温柔、关心和体贴。
当了四年的单亲妈妈,经历过许多次的绝望与无助,她已经很难再去爱上谁了,所以她将自己爱不爱的标准变成了对这个人女儿好不好。
苏晏对小奶糕很好,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考虑到她的小奶糕,小奶糕也很喜欢他,所以在程季恒问她爱不爱苏晏的时候,她回答的是爱。
她没有想到,他会因为她的一声“爱”去为苏晏挡刀。
他这种没心没肺的骗子,也能干出来这么伟大的事情吗?多讽刺呀?
他不应该盼望着苏晏去死么?怎么能为苏晏挡刀呢?
他是不是又在演戏给她看?是不是又在骗她?
但是……有哪个骗子谁能做到赌上自己的命去演戏呢?图什么呀?
陶桃想不明白,心里乱极了。
从亲眼目睹了他挺身而出为苏晏挡刀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开始乱了,感官也像是被屏蔽了,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说不出话,只能感觉到冷。
手术室外的走廊幽长清冷,地板冷冰冰地反射着头顶白炽灯的光。
明明是夏天,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寒冬,路在短袖外的两条胳膊上都被冻出了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缩着身体抵御寒冷。
不知道为什么冷,但就是冷,还很害怕。
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奶奶去世的那一天。
同样是在医院,同样是在手术室门口的走廊上,同样是怀揣着抵触和期待的矛盾心理等待着手术室门口的红灯熄灭。
他刚才,流了好多血,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
血红的刺目,但他的脸色却苍白极了。
在被推送去手术室的途中,他的意识就已经开始模糊了,目光也开始涣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勾着他的魂魄,一点点地把他勾走了。
她很害怕,所以不停地喊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大。
她想把他喊回来。
推平车的医生门跑得很快,在和死神比速度,所以她跑的也很快,边跑边对着他喊:“程季恒!程季恒!程季恒!”
但是她的喊声似乎没什么用,阻止不了他越发涣散的目光,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几乎就要合上。
她怕他闭上眼睛后就再也睁不开了,喊声也越发的声嘶力竭,后来,他的眼皮终于睁开了一些,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喊声起到了作用,本想继续喊他,但是他却打断了她:“我给小奶糕找了个幼儿园。”
他的目光已经空洞了,却还在努力地看向她。她能感觉到,他在拼尽全力使自己的声音大一些,好让她听清楚:“爱乐幼儿园,九月一号你直接带着她去就行。”
那一刻她明白了,他不是被她的喊声唤醒的,而是忽然想到了小奶糕。
他给她找了个不错的幼儿园。
他要告诉她这件事,好让她按时去送女儿上学。
她不喜欢他这种交代后事般的话语。
心头被砸出来的那道裂缝越裂越大,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撕开了,被埋藏了四年的记忆在顷刻间破土而出,势如破竹般席卷了她的内心。
记忆很鲜明,如同昨天才发生过一般,心如刀割般疼,她的视线更加模糊了,哭着对他喊道:“你自己送她去!我才不会送她去你给她找的幼儿园,你自己送她去!”
但程季恒根本就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微弱却认真:“桃子,我要是死了,你就去找季疏白,就是今天上午去找你买月饼的那个人,让他带你去找我的律师,拿我的遗嘱。”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所以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
如果不能,那他必须要为她留好后路。
四年前他不告而别,让她吃够了苦,这次他绝对不能再次不告而别。
他很庆幸自己早就立好了遗嘱,在严重酗酒的那段时期。
那段时期,他曾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能够忽然猝死,这样他就能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和突发性死亡上一次新闻了,然后她就能看到他了。
他还希望,她能在他死后重新念起一点他的好,能来参加他的葬礼。
与她分开的四年中,他最怕的事情不是死,而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那份遗嘱中,他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留给了她。
陶桃很抵触这句话,甚至是恨这句话,因为这句话加剧了她的恐惧。
她很害怕他会死。
她不想让他死。
她开始威胁他:“程季恒,你要是敢死,我明天就嫁给苏晏,我还要让小奶糕改姓,我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你是她爸爸。”
谁知道这句话并没有威胁到他,他听完还笑了一下,神情很虚弱,但却很认真地说道:“可以,苏晏对你很好,对小奶糕也好。”
虽然他很讨厌苏晏,但并不否认苏晏对她们母女很好。
如果他死了,苏晏能照顾好她们。
不过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很不放心地叮嘱道:“婚后千万别跟他那个神经病妈住在一起,你会被欺负。”
苏晏哪哪都好,就是这个妈不行,但如果这个疯女人能一直留在云山,不来东辅打扰她们的生活,这点小缺点也可以忍受。
如果他能够确定自己可以活下来,那么他绝对不会对她说这种话。
但是现在他不确定,所以才会变得这么大方。
这也是他被推进手术室前,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
等待手术的过程中,陶桃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像是在那里扎了根,自动屏蔽了周围的所有人和事,甚至都没意识到苏晏往她的肩头披了件衣服。
她不会原谅程季恒四年前对她的所作所为,但也不想让他死。
因为他是小奶糕的爸爸。
医院调来了最好的外科医生为程季恒做手术。
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陶桃从未感觉时间这么难熬。
红灯熄灭的那一刻,她的心脏骤缩,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捏住了。
她很害怕四年前的历史重现。
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打开,医生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还有一袋私人物品。
好消息程季恒没有死,坏消息是他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需要送进ICU进行进一步的观察治疗。
那袋私人物品是程季恒的衣物,准确点来说,只有一把车钥匙、一只手表、两个手机和一条项链。
他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做手术之前被医生剪开了,成了一团医疗垃圾。
陶桃从医生手中接过了那个装东西的透明塑料袋,本是无心细看,但却被一只小银锁吸引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