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执自然给她夹了块鱼放碗里,还不待聂星琢拒绝,他接着道:“我不确定你喜欢的岛屿风格,自作主张买了一座,等你的画结束我们去看珊瑚礁。”
上次姜执问她有没有喜欢的岛屿聂星琢没有回答,听此聂星琢忽然被勾起了思绪。
禾城海下的珊瑚礁算是一绝,她一直打算下海去看,但她这么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竟然被各种各样的聚会耽搁了行程,现在也没有看成,姜执买了岛的话会方便许多。
不过——
聂星琢遏制住升起的雀跃心思,抬头看姜执,“我画完画要去意大利找导师。”
声音坚定,目光谴责。
小脸上写满了“别给我安排行程我要独自美丽”的意思。
姜执稍默。
聂星琢的画大体已经完成,只剩下最后修饰,她又在南安感受了几天完成收笔工作。
这几天姜执负责起她的一日三餐,聂星琢原还想着吃到不喜欢的一定要声色俱厉地抨击他的厨艺,结果姜执一连几天不重样,做的还都是聂星琢喜欢的,后来她等到餐点还开始有点小开心。
聂星琢完成画的那天就联系了安德鲁导师定好去佛罗伦萨的日期,当时姜执正好在一旁,等她结束通话提道:“我联系私人飞机。”
送上来的服务为什么要拒绝。
聂星琢表情很是高高在上地应允。
姜执陪聂星琢一起去意大利,聂星琢对这件事没表示看法,只在登机后问道:“你意大利语怎么样?”
姜执沉吟道:“一般。”
聂星琢无法估测这个“一般”是什么水准,勉强根据常规理解了下——大概是能听懂但理解意思需要时间吧?
姜执没带翻译,聂星琢想了下表示没关系的话,最后还是没出声,径直去休息。
两人到达意大利时已经下午六点,姜执收起文件,亲自带着礼物,本想同聂星琢携手,最后看聂星琢没有意愿才作罢。
姜执和聂星琢下榻酒店,为方便看画两人去安德鲁夫妇的住处。
安德鲁夫妇已经在等候,梅丽莎夫人一见两人便迎上来,热情地拥抱聂星琢,夸张道:“亲爱的星琢,我昨夜梦里心心念念都是你。”
聂星琢熟悉这种口吻,自然接道:“美丽的梅丽莎夫人,你昨晚也入了我的梦。”
她说罢双语介绍对方,刚介绍完姜执,梅丽莎夫人揶揄看着聂星琢,“百闻不如一见,我记得上次我们见面你的丈夫还夸你是小甜心。”
聂星琢:“……”
梅丽莎夫人不提这一茬,她都忘了她当时还胡言乱语随便说了句话。
姜执自送上礼物后表情没什么变化,聂星琢思忖他应该没听懂,想起当时什么原因下和梅丽莎夫人编的谎,忽然就觉得姜执真是太让人生气了,一年前说的话她在一年后还得圆。
过分!
聂星琢前来主要是为了让安德鲁导师看画,几人寒暄过后聂星琢和安德鲁老师就要去画室,聂星琢临走前道:“梅丽莎夫人,我丈夫不是很擅长意大利语。”
梅丽莎表示明白,让她放心。
聂星琢看了眼姜执,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也没说话,跟着安德鲁进入画室,展开这些日子的成果。
安德鲁让她把《采药》也一并带来,现下两幅画一齐展开,安德鲁原本还有闲心整理画册,画卷全展后眼中出现惊艳。
“太棒了,情感表达简直完美!”安德鲁上前仔细研究,“这两幅画的主体虽没有变化,但表达出的情感却全然不同,一个苦苦挣扎显出黑暗,一个是扑面而来的希望与自信,风格与情感完美融合,笔法转换间毫无痕迹,太浪漫了!这两幅画的情感递进,——我甚至没有办法描述。”
安德鲁从笔触赞到手法,赞美之词层出不穷,聂星琢听过的夸赞数不胜数,可得到安德鲁老师如此大面积大范围长时间的夸赞还是少数,聂星琢听到最后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会直接应下,但她在这些日子里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稍显谦逊,认真记下安德鲁的评语。
安德鲁长篇大论也不显口干舌燥,激动道:“我虽然知道你一定会进步,却没想到你能成长得这么快!”
“我当初对你说的风格限制的话,抛去因果也和不少学生讲过,鲜少有人能顿悟得像你这样快速又彻底。”
安德鲁老师稍稍平复心情,满目欣赏地看着眼前的两幅画,“接下来有一场官方举办的世界巡回画展,我现在写一封推荐信,请相信我,画展结束后,你获得的成就一定瞩目。”
因为个人审美和运气等诸多因素,再赫赫有名的油画大家也很少敢打包票一幅画能走得多远,一位年轻画家能凭借一幅画达到怎样的地位,安德鲁这样说,已近乎于一个油画大家的最高评价。
聂星琢出来的时候虽尽力遏制,雀跃还是一点点跳出来。
她步伐轻盈地往会客厅转,快到时听到梅丽莎夫人激昂熟悉的八卦音调,“当初求到我眼前希望我能为他们和星琢牵线的数不胜数,可没有一个成功过,星琢是我们佛美的宝贝,她结婚的消息传来后,毫不夸张地说,酒吧曾连续三天布满为她买醉的失落青年。”
聂星琢:“……”
梅丽莎夫人说这么快姜执听的懂么他。
她刚想完,熟悉的疏冷嗓音便传来,“她也是我的小甜心。”
意大利语发音标准,一贯有之的沉静,不显夸张,却隐隐露出温柔情致。
聂星琢对意大利语实在熟悉,姜执声音一出,她的小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下,告诉自己这是姜执在维持夫妻恩爱表象千万不要多想后才暗暗压下心悸。
她如常进入会客厅,姜执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画箱,聂星琢避眼没有看他,梅丽莎过来,慈蔼的纹路里都是笑意,“星琢,你怎么变得如此谦逊,竟说你的丈夫不擅长意大利语,难道是担心我说出你被各路人马追求的事情?”
聂星琢:“……”
她没有。
梅丽莎夫人附耳和她说悄悄话,揶揄暧昧,“小甜心开始关心起丈夫的看法,我又听到了无数青年心碎的声音。”
聂星琢和梅丽莎夫人更像莫逆之交,在这番说辞下也有些招架不住,毕竟她确实对姜执想法不同,听此便属实心虚,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把心意暴露。
安德鲁和自己的得意门生从不拘泥形式,刚才顺手整理了一番画卷,此时姗姗来迟,梅丽莎接到他的视线上前去,安德鲁下意识握住梅丽莎的手。
聂星琢告别道:“老师,我准备再去看看上次你让我观察的那条小路,下次再来拜访你和梅丽莎夫人。”
安德鲁提了不少建议,聂星琢一一记下,而后和姜执离开。
两人甫一上车,聂星琢忍了忍思绪,没忍住,不信任地看向一旁的姜执,“你不是意大利语不好吗?”
姜执向后靠,双腿交叠,理了理袖口,声音清淡,“基本交流没有问题。”
聂星琢自己理解错也理直气壮,偏头不看他了,也不知道是真的生闷气还是借机避开听到姜执那句话给她带来的反应。
姜执眼睫微垂,主动开口,“听说现在以你为原型的那幅画还挂在美术馆?”
分明是疑问句,却是冷淡陈述的口吻。
他慢条斯理地摩挲腕表,“喜欢么。”
聂星琢:“……”
梅丽莎夫人在短短一段时间里,竟然把这件事也抖了出来。
聂星琢在佛美念书时同专业的师兄为她作过一幅画,如果不是信任对方绘画的专业功底怎么可能同意。
姜执目不转睛地偏头看她,聂星琢也不避不让地迎上他的视线,姜执在等她回应,目光偏淡。
聂星琢忽地有了小脾气,她当时又没有结婚,况且她这么一个大美人,有追求者不是再正常不过吗,除了姜执这种眼盲心瞎的人,有人喜欢她有什么好奇怪的。
姜执还和代表他和别人感情的公司合作呢。
聂星琢恼怒道:“你什么态度!”
“……”
姜执稍默,偏开视线。
聂星琢自然不会因为姜执的退让消气,郁闷一路延续到两人到达那条偏僻小路,车后的别克君威上坐着着随行而来的保镖。
小路是和聂星琢上次来一样的杂乱,荒草在两侧横生,聂星琢虽然因为上次经验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看到时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缓了缓才小心翼翼地下车,避开姜执要扶她的手,表情很是冷漠。
天已经泛黑,行人偶尔有之,眼睛里大都没什么光亮,面上甚至显出几分死气沉沉,不太礼貌地边走远边盯着聂星琢一行人。
姜执稍侧身,为聂星琢挡住旁人视线,目光略显薄凉,看过来的人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匆匆避眼离去。
聂星琢一无所觉,她看着眼前窄小的、不甚干净的小路,路的尽头黝黑,她忽然很奇怪,这样一条路,她当时是怎么画出世外桃园感的?
画布上显示的是这条小路的景象,可她当初画的分明不是,她只是自己根据已有的生活经验画了一条她认为的路,画出了表面,却没有深入感情。
她当时在心里给这条路加了多少层滤镜,才能在画布上展现出一幅虚有其表的画。
聂星琢担心晚上看不真切,准备白天再来观察一次。
她第二天早早醒来,姜执仍旧陪她,保镖为避免打扰两人,站在稍远些的地方。
小路两侧杂草丛生,聂星琢扫过四周,姜执站她身侧,聂星琢总在不经意间把他撞进眼里,心里也分不清是昨晚的恼怒多一些还是其他多一些,不太开心道:“你在这儿会打扰我。”
姜执垂眸,倒也没逆着她,扫了眼没什么人影的四周,简单应下把空间留给聂星琢。
聂星琢身边没了人,总算不再分神。
小路在半腰处被干枯的高树遮住视线,显出一望无际的错觉来,安德鲁老师曾说过,这条小路上行走的人,大多挣扎过活,很少有人能走出这条小路,也极少有人能突破限制逃离。
聂星琢好像有些明白。
她应该画出的,原就不只是一条路,而是这条路代表着的压抑的情感。
而她上次却画出了无限浪漫,画中情感的错误表达,现在想来,甚至有些冒犯。
还好那幅画只是练手之作,并未出世。
聂星琢正思索,枯树遮住的路后拐出一个衣着不太整洁干净的男人,他表情看起来有点凶,脸上甚至带了脏,径直朝聂星琢走来。
“你知道前面怎么走吗?”男人带着浓重口音,言语不太清楚,手舞足蹈地问路,聂星琢接触的人大都体面,口齿不清的更是少数,她试探道:“前面?前面就往前走。”
男人神态怪异,含糊不清道:“这里不应该有完整的人。”
聂星琢听不清男人在说什么,又看他状态显出疯癫,她准备离开,男人说话又急又快,“完整的人都该被毁掉。”
男人表情过于凶,聂星琢秀气的眉头皱起来,不想再理人,避开他就要走。
聂星琢走出一段距离,身后男人突然大喊一声,她下意识回头,看到阳光下折出刺眼目光的刀片,聂星琢一时忘了反应,刚要抬手捂脸,电扇雷光间整个人忽地被护到怀里,她听到刀片划破衣服甚至皮肤的声音。
淡淡的血腥气蔓延开来。
聂星琢抬起小脑袋,姜执受伤的右臂仍抱着她,目光冰凉地朝后看去,一脚踢开还要上前的男人。
男人受力倒地,姜执短暂松开聂星琢,血从右手上流下滴到地上,他走过去,左手拎着男人的后领把人提起来。
衣领勒住男人的脖子,男人抓住领口挣扎,面色泛白。
一行保镖匆匆跑过来,他们刚看到男人出现就往过赶,没想到男人会忽然出刀,甚至伤了人。
他们看着往下滴落的血珠,焦急叫道:“姜总。”
有保镖迅速联系医生,有的忙去开车过来,有懂些的要上前为姜执查看伤口。
姜执不作声,阻止了保镖为他看伤口的动作,一瞬收紧手下力度,男人惨白的脸忽地泛红,持续时间短暂,姜执倏地把男人扔到保镖手里,保镖将压制,联系警方处理。
聂星琢顺风顺水长大,还没有亲身经历过当街伤人的事情,她有点懵,接到姜执的视线才从忽如其来的变故里回神。
姜执看着她,面上分明极冷静,眼底却像有暗潮翻滚,情绪看不分明。
聂星琢跑过去,不敢碰他,罕见地无措看他,眼睛一眨不敢眨。
姜执也不顾自己受伤,忽然抬起右臂穿过聂星琢瘦削的肩背,他的小金丝雀眼睛里还有残留的慌张,抬眼看过来满目担心,姜执左臂压过她腰间把聂星琢整个人压进怀里,落在她耳侧的声音温和缱绻,“没事了。”
把聂星琢抱到怀里,姜执下意识松了口气,还好他的小金丝雀安然无恙。
两人回到酒店时医生已经在等候,飞快上前给姜执伤口做处理包扎,聂星琢守在他身边,眼巴巴地盯着姜执的伤口。
伤口看着骇人,所幸医生说伤口不深,接下来的几天不受力不碰水就没问题。
聂星琢紧绷的唇松缓,她刚派人送走医生安德鲁夫妇就来了。
梅丽莎夫人关心地迎上来,“亲爱的,你怎么样?”
聂星琢起身,摇摇头,“我没事,姜执受伤了。”
她声音还带着后怕,姜执面上没什么情绪,忽然握住聂星琢的手,聂星琢稍顿,没挣扎,乖乖任他牵着。
这儿毕竟是安德鲁夫妇生活多年的地方,许多消息知道得比较快,梅丽莎道:“警局出消息了,那个人精神失常,以前就是那儿的人,后来流窜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去的,昨天晚上就注意到你了,据说以前就经常毁坏东西,没想到这次会直接伤人。”
安德鲁夫妇知道两人情况不怎么严重后也放了大半心,又安抚了几句就把空间留给两人,告别道:“等有了消息我和你们说。”
聂星琢送走安德鲁夫妇又坐回姜执身边,视线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右臂上,沉默不作声,也不抬头。
气氛安静,眼前是聂星琢垂头丧气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