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你就去问从曹县回来的李姑姑和赵嬷嬷。”
海月原先还有些紧张,可一看见大奶奶被吓得花容失色,一种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
“大爷和你哥嫂到处找你,你知道,最后哪儿找到的你?”
“哪里。”
盈袖此时头皮阵阵发麻。
“酒楼!”
海月嘲讽一笑:“一个女人被奸夫抛弃了,还叫人弄大了肚子,身无分文,又不敢回家,你说她能去酒楼做什么?”
海月欣赏着盈袖惊慌失措的表情,笑的得意:“也就是咱们大爷人品好,觉得你是被左良傅坑害了,说什么都要娶你,不会放弃你,你羞愧不已,于是撞柱自尽。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失忆了,那个身份不明的孽种也掉了,安安生生成亲过日子不好么?非逼着大爷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得,把他弄恼了,您开心了?”
话音刚落,只听咚地一声,门被人从外头撞开,是荷欢。
荷欢此时气急了,俏脸憋得通红,直接扑向海月,大耳刮子直往海月脸上招呼,一边打,一边喝骂:
“好么,你这蹄子越发了不得了,竟敢在老爷院儿里满口的胡吣,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
那两个大丫头扭打成一团,头发和钗環掉了一地。
盈袖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就是真相?
她过去,就是这样德行败坏的女人?
盈袖浑身颤抖,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手附上平坦的小腹。
这里边曾有过个孩子,是谁的,陈南淮?左良傅?还是酒楼那些客人的?
无法接受,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不自爱的事。
一口气憋着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喉咙一甜,盈袖哇地一声吐了口血。
大抵吐了血,盈袖感觉身上的紧张和焦虑减轻了许多,她痴痴地看着脚边的那抹红,头越发疼了,好像过去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也这般吐过血。
“姑娘!”
荷欢大惊,也顾不上和海月扭打,挣扎着跑过去,蹲到盈袖腿边,急得上下检查姑娘的身子,哭道:
“你别听海月胡说,真的,千万别瞎想,我现在就去找老爷,让他好好整治这烂了心肠的贱婢。”
一听见老爷二字,海月登时慌了。
可转而一想,大爷才是老爷的独子,她梅盈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父辈对陈府有点恩罢了。
一个妇道人家生了二心,即便失了忆还想别的男人,怨不得大爷挤兑她。
“你尽管去叫,便是老爷在我都敢说,这就是实话。”
海月大着胆子,蛮横道。
“行了,都别说了。”
盈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起身,朝外走去,冷冷地撂下去话:
“我想静静,谁都别跟出来。”
……
见大奶奶失魂落魄地走了,荷欢也紧跟着追出去了,海月登时松了口气。
她将方才扭打时掉的钗環全捡起来,揣进怀里,用手指将松散的头发拢好,提着裙子准备离开,蓦地瞧见桌上放着枚镶了红宝石的金戒指,她四下瞧了圈,顺手拿走了。
此时日已西斜,冷气渐渐涌了上来。
海月打了个寒噤,按照大爷事先的指点,疾步穿过游廊,从上房跟前的小凤尾竹林钻了进去,走了小半盏茶的功夫,便瞧见大爷了,他此时站在一处黑乎乎的小门跟前,手里拿着把折扇玩儿,在翠竹的衬托下,越发显得修长俊美了。
“大爷。”
海月紧走几步上前去,屈膝福了一礼,笑道:“我把您教的话,全都说给她听了,您没瞧见,她吓得脸色惨白,还吐了血呢。”
“嗯。”
陈南淮微笑着点头。
他自然看见了,在暗室。
头先袁氏害了疯病后,老爷子便在家中和曹县的别院修了许多暗室,专门盯着这疯女人。
方才他就站在暗室,将发生的一切都瞧在眼里。
好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就是要在她心上捅一把刀子,羞辱她,让她以为自己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
陈南淮只觉得通身舒畅,若是有朝一日能看见那小贱人捅左良傅一刀,那就更好玩儿了。
忽然,陈南淮没由来一阵心慌。
还记得当初在曹县,柔光死了,这丫头心急愤恨之下,也是吐了血,可见是个气性大的,万一被他这么一哄骗,她当即悔婚,或者直接去找左良傅当面对质……老爷子若是生了恻隐之心,心疼他闺女……
“不行不行,玩儿大了。”
陈南淮想到此,忙抬脚出去,他知道,这丫头这会儿正坐在院子里的梅树下伤心,他想要找她好生解释哄劝一番。
可不知怎地,又有点怕见到她。
左思右想了良久,陈南淮冲海月勾勾手指,让这胖丫头蹲在墙根,他踩上去,翻墙出了小院。
得赶紧找李良玉,看她能不能弥补弥补……左右先把亲成了,以后再慢慢玩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五月实在忙,要准备的事特别多,每天都在焦虑紧张中度过
每章的字数可能没有之前那么多了,我尽量不停更。
第83章 婚宴—上
天色将晚, 夕阳的浅浅昏黄落在梅树上,给傲寒红梅添了几许温柔。
盈袖也不知道自己在树下坐了多久,只是环抱住双膝, 盯着脚边的蚂蚁窝, 真的到春日了,这些细小东西活泛起来, 背负着沉重的花瓣, 往洞里爬去。
按照陈家人的说法。
她因父辈的恩情,高嫁入了陈家,丈夫极爱护她, 在她被左良傅引诱抛弃后, 并未放弃她, 守着昏迷小产的她, 直到现在。
盈袖用手背抹掉眼泪, 她觉得自己做不出来淫奔之事, 更不会糊里糊涂弄个孩子出来,可陈家言之凿凿……
要么她真做过, 要么就是陈家说谎。
但陈家是富贵到将燕窝当白水喝的人户, 而南淮的条件又这样好, 说实话,便是求娶侯门贵女也是可能的, 有什么理由哄骗她这样的小女子?实在想不通。
“姑娘,咱们回屋罢。”
荷欢将披风盖在女人身上,柔声道:
“你一个人在他乡外地, 更要照顾好自己,别病刚有好的苗头,又……”
“荷欢。”
盈袖打断荷欢的话, 豆大的一滴泪夺眶而出,掉入泥土中,消失不见:“我以前,真是这样放荡淫.贱的坏女人吗?”
荷欢手按在胸口,好几次想要将信拿出来,把所有一切告诉姑娘,可还是不敢,只有暗示:
“你是个好人,真的。你要好好保重身子,我瞧着你的记忆并未完全失去,总有一天肯定能想起。”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窸窣脚步声响起。
盈袖抬头瞧去,从院外走来个三十多岁的美妇,她头上戴着狐毛昭君套,穿着深紫色的袄裙,手上捧着个小暖炉,正是李良玉。
“李姑姑。”
盈袖忍住悲痛,低头,怯生生地喊人,她如今真是羞于见人。
“怎么坐在外头,快回去。”
李良玉柔声哄劝。
见盈袖没动作,妇人叹了口气,招了招手,立马有仆妇拿过来个小杌子,她坐下,轻轻地摩挲着盈袖的肩膀,轻声问:
“别怕,你就把姑姑当成母亲,好姑娘,你告诉我,现在怎么想的?”
盈袖心里一暖,越发委屈了。
她从地上捡起个花苞,指头揉搓着,想了许久,哽咽道:“我这样的人,怕是不能嫁给大少爷了。”
听见这话,李良玉并不意外。
妇人挥手,屏退站在跟前的仆妇丫头们,她将暖炉塞到盈袖怀里,柔声道:
“可是你们早都成亲洞房了呀,三日后的婚宴,不过是走个过场。”
“可……”
盈袖头越发低沉。
她心里似乎有过别的男人,怎么能稀里糊涂地嫁给陈南淮,这对自己和南淮,都不公平。
“我不能嫁他。”
盈袖低声,咬牙坚持。
“好孩子,如今没有碍眼的人在跟前,咱娘儿俩便好好说会子话。”
李良玉俯身向前,仔细端量姑娘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化,拿捏着分寸,柔声道:
“婚宴是很早就定下来的,由魏王主持,洛阳有头有脸的侯爵人户都会来。你若是悔婚,这不是当众下咱们老爷的脸么。”
说到这儿,李良玉朝凤尾竹林埋怨地瞅了眼,笑道:“别怪姑姑说话难听,你如今知道自己过去的事不太光彩。没错儿,和离甚至休妻都容易,可那时还有好门户要你么?”
“我从没想高攀谁。”
盈袖有些恼。
“是姑姑唐突了。”
李良玉笑了笑。
这丫头和她母亲一样,瞧着闷不做声,气性大着呢。
“那再退一步讲,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嫂子呢?他们养大你不容易,如今能在曹县做官,全仗着咱们老爷在背后扶持。孩子,做人不能忘本任性哪。”
“好,我答应。”
盈袖闷声道。
“你说什么?”
李良玉有些不相信,这丫头就这么妥协了?
“我答应去婚宴成亲。”
盈袖咬牙道。
如今这形势,她出不了这个院子,只能从陈家人嘴里片面地知道自己的过去,陈老爷的面子和哥哥前程都得顾,今日她贸然问左良傅,已经伤了南淮的心,实在不能任性了。
诚如李良玉所说,婚宴不过是走个过场,和离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完事的。更重要的是,陈家的婚宴,那个左良傅必定会来,到时候能见着他,说不准就能记起更多。
……
*
圆月东升,星光落在梅梢上。
鹅卵石小径曲折幽静,一直往湖心延伸去。
清风徐徐吹来,撩动寒松,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湖边的凉亭里,立着个挺拔俊朗的中年男人,他头上戴着灰貂鼠毛帽,身上披着玄色大氅,双手捅进狐皮暖套里,气质儒雅温和,正是陈砚松。
他定定地看着湖中停泊的一叶孤舟,半响,才问站在身后的李良玉。
“袖儿睡了么?”
“嗯。”
李良玉提着琉璃宫灯,轻移莲步,走上前去。
她扭头,看着男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公子,如今鬓边也生了华发。
“得亏她失忆了,否则,怕是这辈子不会原谅我。”
陈砚松长出了口气,用手背蹭了下发酸的鼻头,无奈一笑:“这些话,我只能在你跟前说,谁能明白我的苦心呢?这些年,我亏欠玉珠母女良多,孩子嫁给旁人,我怎么能放心?就留在我身边,只要我活着一日,就能让她平安顺遂一日。”
李良玉冷笑了声:“我瞧着,他们俩是过不下去的,如今稳住她一时,稳不住她一世,你生的这个丫头,心思多着呢,不信咱们走着瞧。”
“哦?”
陈砚松挑眉一笑。
“你那儿子什么恶毒德行,用我说么?”
李良玉鄙夷一笑。
“南淮还小,成家后就会稳重。再说了,袖儿是个好妻子,会扶持丈夫变得更好。”
陈砚松有些不高兴,儿子是他教养出来的,所做的一切,只能说不成熟,哪能和恶毒沾边。
“那小子被左良傅如此欺辱,心里憋着股邪火,你不让他发出来,以后保管给你生事。”
陈砚松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翠玉扳指,淡淡一笑:“骗就骗罢,世上哪对夫妻能坦诚相待?还不是这么稀里糊涂的把日子过下来。”
“行行行,您是老爷,您说了算。”
李良玉见四周无人,便上前去,挽住陈砚松的胳膊,像个小女人那样,头歪在男人的肩头,她思量了许久,叹了口气,道:
“不怕得罪你,若他们真过不下去,你就让姑娘改嫁吧。头些日子已经寻过一回死了,天可怜见,小命保了下来。若是再来一遭,你可就真的断子绝孙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晚了。”
陈砚松手附上女人的柔荑,勾唇一笑:
“真有那日,只怕我这个当爹的想要退步,那小子却不会放手。”
“嗯?”
李良玉不解。
陈砚松笑笑,搂住李良玉,俯身,亲了下女人冰凉的面颊,勾唇坏笑:“没错,这小子眼下瞧着是恨袖儿,可一个男人肯花心思骗一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已经生了根,对他很重要。我就说一句,淮儿在曹县陷入绝境的时候,他要带哪个女人回洛阳,陆令容?还是那个贱婢海月?是咱们袖儿啊。”
……
*
三日后
黄道吉日,宜嫁娶。
陈府娶儿媳妇,阖府都在忙乱。
小院这边昨夜灯火通明,要准备的事极多,譬如再三检查冠子上的珠子是否完整,喜服有没有用香薰过,新娘天不亮就开始妆扮……丫头们端着贴了喜字的果盘,进进出出地摆放。
比起外头的忙乱,屋里倒是安静多了,金炉里点了白檀香,香气袅袅娜娜地在半空中盘旋。
梳妆台前坐个穿着华贵喜服的美人,她的头发还未盘起,披散在身后,面上倒是细细地妆扮过,额间贴了金箔花子,黛眉朱唇,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只是额上的伤还未好透,即便扑了厚厚的粉,也能瞧见血痂。
盈袖旋开盒胭脂,用小指蘸了点,抹在唇上。
成亲本该高兴的,不知为何,她心里又慌又乱。
这三日,她再也没有见过陈南淮,就待在小院里准备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