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洛尘逐渐显现出对安城的了解,虞楚的气息便越发冰冷。
走到最后时,君洛尘很明显能够感觉到虞楚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的身上,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阴沉的可怕。
君洛尘停下脚步。
虞楚这才回过神,她抬起头,“怎么了?”
君洛尘注视向她。
“你在对我的记忆感到焦虑。”他说。
虞楚一怔。
“我没有。”她说,“你多虑了。”
“可我能够感觉得到,你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君洛尘定定地注视着虞楚,“你的心底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真相,难道不是这样吗?”
虞楚沉默了。
“你如果不想知道,其实不用勉强自己。”君洛尘说,“没有人要求你一定要去知道什么,放弃也是一种选择。”
“我不可能放弃,我的人生里没有这个词。”虞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看向君洛尘,“你说的没错,或许我不喜欢那个真相,但我一定要知道它。”
二人互相对视,君洛尘欲言又止,可虞楚的神情坚定,毫不退缩。
过了半响,君洛尘无奈地收回目光。
“你很强大,很坚韧。”他说,“所以你从来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
虞楚没有回答。
或许事实就是如此,虞楚很擅长受伤,毕竟不论多重的伤都可以慢慢恢复治愈。
她从来不会逃避任何事情。哪怕前进会让她鲜血淋漓,可那又如何呢?
虞楚这一路上失态的情绪最终被她全部按压了下去。
君洛尘说要找一个府邸,虞楚直接带他穿行于居住区域的大街小巷里。
“你知道要带我去哪吗?”君洛尘疑惑地说,“我都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可你似乎就像完全清楚该带我去哪里一样。”
“我心里有一个猜测。”虞楚说,“至于是不是,到那里便知道了。”
最终,虞楚带着君洛尘在其中一座府邸面前停下。
君洛尘抬起头,看向上面挂着的牌匾。
“周府?”君洛尘看向虞楚,“你想带我来的便是这里?”
“周氏搬来之前,这里另有主人。”
虞楚也看向他,意味深长地说,“上一任主人姓苏,名容轩。”
君洛尘一怔。
不等他回答,虞楚已经伸手握住他的手臂。
“走吧。”她淡淡地说,“看看里面有没有你幻境中看到的东西。”
虞楚和君洛尘二人飞进府邸,这一路往里走,虞楚就越发觉这宅子和普通府邸截然不同。
正常的府邸是以建筑为主,花草树木点缀。而周府的府邸里,建筑很少,大片大片都是花园草丛,还有小桥流水观花庭,景色一流。
虞楚甚至注意到,周府的许多建筑似乎都是扒了曾经的景观填平重建的。
可尽管周家已经填了许多地方,留下的景观仍然比普通府邸要多许多,甚至在其中一个角落还有一小片竹林。
只需躲避零星的下人们,二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抵达了周府深处。
进到后院后,虞楚关上门,随手贴一个隐蔽符,让后院暂时不被周家其他人注意。
她转过身,看向君洛尘。
“这是你在梦中看到的场景吗?”虞楚问。
话刚出口,她便发现君洛尘不对劲。
从进到这个府邸开始,君洛尘的身体似乎便越来越僵硬,现在更是直接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瞳孔紧缩,怔怔地注视着的前方。
虞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同样花草繁盛的后院里正中间的地方,十分突兀地种着一颗已经凋零的枯树。
它的身边花开锦簇,绿地茂盛,更显得簇拥在中间的枯树萧瑟而格格不入。
“我记得这棵树。”君洛尘喃喃道。
他迈步走过,穿过花朵草丛,来到枯树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树干。
虞楚也跟了过来,她注视着这一幕,心脏更是像重锤一般用力地敲打在胸膛上,令人胸闷得难受。
她闭上眼睛,轻轻运气,将那股令人头疼的潮热散去,才再次睁开眼睛。
“你说埋了东西。”虞楚沉声说,“可在这树下?”
君洛尘抚摸着树干,神情已经有些恍然。
“君洛尘!”虞楚不得不又开口唤道,并且在声音里加了些力度。
男人终于恍惚地回过神,他看向虞楚,嗓间模糊地‘嗯?’了一声,很明显意识还没跟上来。
虞楚无奈道,“你说有地方埋了东西,是这里吗?”
君洛尘下意识地点点头,他的眼神终于重回清明。
后院角落里就放着工具,虞楚将其中一把铲子递给他。
君洛尘接过来,想要顺着树根前面往下挖,没想到铲子刚碰到土,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弹起来了一样。
“这片土地被下了结界?”虞楚蹙眉道。
君洛尘没有回答,他就像是载入了一段行动记忆一样,自行动作起来。
他转头看向虞楚,“能给我一把刀吗?”
虞楚从空间里拿出一把匕首,递给了君洛尘。
君洛尘拔出刀鞘,干净利落地用刀刃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瞬间顺着他的手掌和刀刃流下,滴落进土壤里。
他松开刀,手掌上的伤口便瞬间痊愈。
君洛尘的血落在土壤上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几秒之后,土地抖动了起来,一个雕刻精美的红木盒子破土而出,落在他的手里。
得到这个盒子的时候,君洛尘几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虞楚。
虞楚就在他的身边,她注视着他手中的红木盒子,目光沉了下来。
她知道,只要打开这个盒子,有些事情可能会翻天覆地的改变。
可是……她无法容忍让自己活在一个模棱两可的世界里,她没办法忍耐这种感觉,哪怕一分一秒。
虞楚的目光逐渐变冷。
她咬紧牙关,沉声道,“开!”
君洛尘似乎也有些紧张,他定了定神,打开了盒子上的扣锁。
盒子里的绒布上,静静地摆放着一颗珠子。
虞楚立刻认出来这是忆灵珠,是修炼者储存自己重要记忆的珠子,以血为契。
在被封存之后,只有主人的血或者指定的对象能够唤起里面记录的记忆。
“看起来,你在这个院子里埋了自己的记忆。”虞楚沉声说,“打开它,你便什么都知道了。”
君洛尘轻轻颔首,他伸手拿起珠子,忆灵珠在男人修长的手指间发出淡淡光芒。
他将透明的珠子抵在自己的额头上,闭上了眼睛。
只见忆灵珠的光芒忽然大涨,刺眼的光芒笼罩整个后院。
虞楚看到那珠子竟然在光芒中就此融化消散,犹如融入了君洛尘的额头一样!
光芒消退,一切恢复正常,君洛尘放下手,他的眼睛却仍然紧闭着。
过了几秒,他的身形微微摇晃,竟然就这样倒了下去。
虞楚下意识地扶住他,可感觉到他身体已经完全失去控制能力,她只好将君洛尘轻轻放在草地上。
男人躺在地上,黑发散在肩膀边,更衬得他面色苍白。
虞楚伸手搭住他的手腕,顿时蹙起眉毛。
他的体内,那股黑暗幽深的能量正在无比絮乱地涌动着,似是随时都能爆发。
虞楚怕他万一爆发牵连整个城镇,当机立断抱起男人骤地远离安城,在数十里外的森林里才停下,又迅速将提前准备好的符箓甩出,以最短的时间将他们周围这片森林圈住,形成屏蔽符阵。
她这才有时间低头看向怀里的男人。
“君洛尘!”她低声道。
君洛尘仍然紧闭着双眼,他的身上开始闪起虞楚在帝城时看到的那些红色咒印。就好像……两个君洛尘在互相碰撞融合一样。
呼吸之间,君洛尘的力量以黑烟的形式开始涌出,迅速地弥漫在结界之中,将虞楚包括在其中。
被黑烟包围的虞楚理应当感受到危险或者压迫,可是她却毫无危机没有这种感觉。
君洛尘的力量开始紊乱,甚至有暴走的可能。
虞楚的结界是临时放出的,若是他的力量再继续扩散下去,结界很可能会因为承受不住而破碎掉。
她放开男人的手腕,抬起头,蹙眉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准备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吗?”
虞楚在质问系统。
可能是情况确实紧急,这一次系统没有装死,她很快便听到了脑海里系统上线独有的机械声。
“虞楚宿主,我已经将斩魔剑给予了你。”系统说,“你不想杀他,还想要什么呢?”
虞楚冷笑起来。
“我要恢复我的记忆。”她说。
系统沉默了许久。
“您确定要这样做吗?”系统说,“你知道白屋规则。”
虞楚当然知道,系统培养轮回者的‘白屋’里,它会像是修剪枝丫的园丁一样,剪去不需要存在的累赘,直到轮回者的表现让它满意。
那些累赘,便是记忆。
看起来,她该是个非常不合格的培育人选,所以连过去的一丝记忆都没有留下。
“没有那些多余的记忆,您便没有缺点,没有软肋,没有让你软弱的情绪,您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类之一。”系统说,“这些记忆除了让您变得不完美之外,没有其他好处。尽管这样,您确定想要拿回记忆吗?”
“你们了解如何用数据拯救世界,却永远都不会真的懂人类。”虞楚冷淡地说,“人性的缺点从不是累赘,那是一个人是否完整的关键。”
她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将你们夺走的记忆都还给我,现在。”
系统沉默了一瞬间。
“好吧,或许我们确实不懂人类。每一个失去记忆的轮回者,最终都管我们要回了过去,哪怕真相会让他们悲痛欲绝,又或者后悔自己的决定。”系统说,“或许对于你们人类而言,归处就是这样重要吧。”
“虞楚宿主,希望你不会像是其他人一样,后悔如今自己所做的决定。”
系统的声音消失了,与此同时,一种熟悉的记忆载入的痛感涌入虞楚的大脑,让她眯起眼睛。
这一次的记忆载入,花费了更长的时间,也更加疼痛。
在肆虐的黑烟中,虞楚蹙起眉毛,她低下头,整个脊背都因为疼痛而颤动起来。
她的手指捏紧成拳,关节泛白,指甲快要将手心掐出血来。
虞楚的身体弯下,似是要被记忆压垮,几乎要伏在君洛尘的胸口,过了几秒,她才勉强抬起头,看向君洛尘。
“——苏容轩!”她咬牙唤道。
君洛尘的身体一震,四处涌动的黑烟也跟着停了下来,骤地消失不见。
他缓缓睁开眼睛,神情迷惘茫然,就像是深陷噩梦却被人唤醒,又过了几秒,君洛尘的眼神才逐渐变得清明。
他看向虞楚,嗓音沙哑地呢喃道,“……楚楚?”
第144章
在融合那忆灵珠的时候, 许多君洛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都全部涌了上来,犹如噩梦一样缠绕着他。
五十多年前, 也就是后隆九十八年, 皇子岳康德举兵造反, 就此开始了长达三年的血洗历程。
从先帝到后宫嫔妃、其他兄弟姐妹, 再到年仅几岁的皇孙皇孙女,岳康德称帝的第一年, 便杀尽整个皇室,皇宫血流成河,整个皇室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
岳康德同父异母的姐姐四公主岳燕,当时已经许配给帝城三大世家之一的孙家长子,儿子刚满六岁, 是为数不多的皇孙之一, 排名老二。
在岳康德篡位之前,孙家接到李丞相密信, 信中点名岳康德疑似有变。
身为武将的敏锐, 再加上对于能看破天机的丞相的信任, 已经年近古稀的孙将军立刻派人, 将自己那拥有皇室血脉的独孙藏在杂物车里连夜送走。
隔日清晨,岳康德发兵围攻帝城, 剑指皇宫,与此同时发兵控制各大家族。
杀完皇宫, 岳康德转向抓捕所有皇孙皇女,紧急关头,孙家下属将自己和孙家小少爷同岁的儿子推了出去,假扮二皇孙进宫, 替他而死。
岳燕公主、驸马孙家长子双双被杀,仅剩下孙将军和二儿子一家,被剥夺军权,流放边疆。
真正的二皇孙躲在马车夹层里,被孙家忠仆带走,一路北上,艰难换乘躲避,最终落脚边阳城。
虽说岳康德已经以为自己杀死了所有和先皇有关的子嗣血脉,二皇孙暂时安全,可要面临的现状仍然无比严峻。
如果岳康德知道,先皇的一支子嗣后代存活下来,必将赶尽杀绝。
而北方虽然有孙家暗中相合的数个同系家族,可带着二皇孙躲避的仆从无法确认对方是否会叛变,所以只能选择暂时隐藏。
他们给二皇孙改名霍严,假扮从乡下来讨活干的穷人,在边阳城安顿了下来。
刚开始,几个下人还想保证少爷的衣食住行,可新皇登基,正是混乱之时,岳康德的兵马总是进出安城,巡逻的衙役们更是比往日严苛。
若是下仆们想不露出马脚,是绝不可能一直妥善照顾霍严的。毕竟如果穷人总是去买高档的布匹,或者昂贵的精肉,实在是太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他们带出来的钱早就在路上花光,唯一贵重的东西便是能证明霍严皇孙身份的玉佩,由先帝亲赏,是万万不能碰的。
毕竟,这个六岁的孩子是许多大人心中的希望。
岳康德手段暴戾冷血,那些活下来的人都心中仇恨不已。若是有朝一日霍严长大,以他的身份凝结各方势力,必定会一呼百应。
作为昔日的皇族血脉,霍严一朝从备受宠爱、百般呵护的皇孙沦落到住在闷热窄小的平房里,住进来的第三天便生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