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恒没有思考的余地,跟着撞了进去。
混乱缤纷的光线在眼前跳跃闪动,不过很快平息,明亮的灯光充盈了视野。入目所及,瓷砖光滑,玻璃柜整洁,犹如现实世界平凡的夜晚。
言真真回过头,看到油画中央有奇异的凸起,此起彼伏,像是怪物在墙皮后面狠狠冲撞,想要破门而出。
随着它的动作,马赛克色块也变深变浅,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叠。
当初的预感居然是对的,《怪物》这幅画说的才不是心理恶念,就是某种怪物本身。只是,她脑洞再大也想不到,怪物就在画里。
那现在是回到现实世界了?
不对。
言真真环顾四周:“我们没醒吧。”
凌恒说:“有人来了。”
她也听到了。
是人的脚步声,不轻不重,走得很慢,半分钟后才走到珍展厅。看到有人在,他似乎十分惊讶:“你们怎么进来的?”
“尤校长。”凌恒认出了来人,眉梢微蹙,“你也在这里。”
“是凌恒啊。”老校长第一眼看的是言真真,而后才认出他,语气微顿,“你们怎么会来这里?怎么进来的?”
言真真抱起手臂:“博物馆对外开放,我们不能进来吗?”
老校长没吭声,负手走到《怪物》的画前,油画表面的凹凸浮起仍未消失,隐隐约约。
凌恒问:“这幅画是怎么回事?”
言真真觉得这不带劲儿,挤开他追问:“门是怎么回事?”
老校长浑身一震,就差把“有问题”三个字挂脑门上了。
空气奇异地寂静下来。
凌恒向言真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嘴,开口道:“很晚了,我们想早点回去,校长知不知道怎么离开?”
老校长沉默了会儿,叹息道:“学校门口有扇门,从那里出去就行了。”
“谢谢校长。”凌恒并未追问,拉着言真真快步离开。
博物馆灯火通明,完好无损,仿佛刚才的翻天覆地都只是幻觉而已。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默契地快步跑上地面。
图书馆晚上十点钟才关闭,这会儿本该有许多学生在此自习。
然而,偌大的八层高楼空空荡荡,半点人声也无。
一切昭示着他们并没有离开梦境。
但这个梦比被怪物追杀的梦好得多,只是过分安静,并无扭曲和邪异之感,不会叫人那么不舒服。
离校门有点距离,言真真没话找话:“那个校长你熟吗?”
“一般,凌家是春和的股东,见过几次。”凌恒思绪纷乱,一会儿想到冉染寄住在他们家,一会儿又想到凌家对春和的投资,只觉有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头顶,他却一无所知。
父亲还有很多事瞒着他。
他到底想做什么?
越想越觉得头疼。
言真真却没有他那么复杂的心思。正如她对凌恒所说的,一直以来,她都相信自己与众不同,今朝开启新世界的大门,再正常不过。
本该如此,本应如此。
她泰然接受。
“看,门。”她一眼就发现了老校长口中的门。
既然对方说了“学校门口有扇门”,而非更直接的“校门”,那么肯定不会是后者。
必然是面前的这道光门。
取代了圆球铜像的虚无之门。
“看着好像游戏的传送门啊。”言真真瞅了好几眼,笑道,“穿过去我们就能回去了。”
凌恒记起她之前的勇猛,赶紧快了步:“你跟着我。”这人笨手笨脚的,还非要抢前头,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都来不及反应。
心里没点数。
偏偏言真真也觉得,自己有幸运buff在身(早前所做的言灵,尚未失效),比凌恒有把握,舍我其谁。
“我先。”她抢。
然而十分可惜,凌恒比她高,腿又长,两步顶她三步,爆发力又强,妥妥将她甩在了后面,自己率先穿过了光门。
这光门和画门很像,会叫人产生几秒的眩晕。
其后,身体重重下坠,心脏“噗通”一下,犹如濒死的病人遭遇电击,顿时全身器官苏醒过来。
沉重的眼睑抬起。
病房灯光幽亮,窗外有风声、虫声、话语声。
他们从梦境出来了。
凌恒紧绷的肌肉顿时放松下来,这才觉得疲累无比,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哎呦。”病床上的人也醒了,痛苦地哼唧,“我的天,怎么像被人打了顿,腿也痛背也痛。”
凌恒闭上眼,假装没醒。
片刻后,消停了。
他悄悄睁开一条缝,登时无语。
言真真睡着了,呼吸沉沉,活似一只打鼾的小猫咪。
难以置信!
刚从那么可怕的梦里醒过来,居然能心无挂碍地再睡下去?!
凌恒心情复杂,甚至还有些嫉妒。
他费了些力气才忍下把她叫醒的冲动,歪在沙发里歇了会儿,十分不爽地起身离开。
轻轻带上门。
月明星稀,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
他缓步走在清凉下来的校园里,看着周围或约会或回宿舍的学生们,突然有了极大的不真实感。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平凡如每一日所见,还是另有一层不为人知的真实面目?
他疑惑,畏惧,以及一点点好奇。
但好奇很快熄灭了。
经验告诉他,某些真实犹如烈阳,不可直视。
他一直渴望普通的生活,希望有一天能够脱离沼泽,远离那些恐怖。为此,失去所谓的天赋、财富、家世,都没关系。
可惜不能。
所有的礼物都有价格。
凌家得到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必须偿还代价。
不是他,就是凌妍。
凌妍是个傻白甜,虚荣、肤浅、无聊,如果是她遇到那些东西,一个照面就能把她吓到晕过去。
他是男孩子,又得到了“馈赠”,当然只能他来。
可是……我也很害怕啊。
凌恒想,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簌簌晚风中,青春活力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过他身边,叽叽喳喳聊着同学,聊着作业。
没有人知道走在树荫下,帽檐压到最低的少年,就是春和大名鼎鼎的凌少爷。
凌恒无声地注视着路人,转身闯进夜幕中。
半个小时后。
睡梦正酣的言真真被叫醒。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茫然又不解地看着立在病床前的凌恒。
“干嘛啊?”她打哈欠,眼角分泌出生理盐水。
凌恒递过去一袋垃圾食品,汉堡、炸鸡、薯条和可乐。
太晚了,学校附近只能买到这个。
“吃了再睡。”他说,“我们都没吃晚饭。”
言真真一想有道理,忍住了困意,拔掉手背上的针,迫不及待拿出香喷喷的热辣汉堡:“谢谢。”
凌恒没吭声,坐到沙发上吃他的汉堡。
喷香的气味溢散开来,还有她吸可乐时,冰块发出的清脆的碰撞声。
堵在胸口的那股气徐徐消散。
他终于不再孤独。
第27章 家教和家教
言真真在校医院过了一夜, 第二天去上课,发现世界变了个样子。
同学们客客气气,老师下课单独问她有没有地方没听懂,没见过几面的班主任问她要不要申请一下留学生互助小组, 有补贴的那种。
她心里“……”, 全都拒绝了。
讲真, 她对财富没有进取心,对权势没有敬畏心,反而能够保持平常心态, 不需要的时候完全没有兴趣, 唾手可得都懒得拿。
但其他人都是凡人, 需要机会和金钱为自己的将来铺路。
她不拿,别人就不会少, 即便不算恩情,也算是人情。
同学们的态度缓和下来, 有点接受她融入集体的意思了, 具体表现在小组分工协作的时候,有人愿意主动邀请她加入。
言真真没拒绝。
大家就试探性问起了她和凌恒的关系,毕竟,言真真的经济水平和富家小姐们相去甚远,理论上请不动这等大佛镇场子。
“我没有父亲, 母亲又过世了。”言真真巧妙地说, “凌家资助我上学。”
同学们恍然大悟。
资助贫困学生乃富豪们常干的慈善事业, 包括学校里的助学金, 实际上也出自各大董事之手。
言真真无父无母,恐怕家庭困难,受到凌氏资助上学, 因此认识了凌少爷,完全说得通。而既然是凌氏资助,凌恒维护一下,自是合情合理。
细节都对上了。
她的人缘迎来了入学后的高峰。
普通学生觉得,她没有背景后台,却没巴结谁,每天老实上课,与他们一样属于自力更生的平民阶层,还不争助学金,接纳起来毫无压力。
有些家底的中层学生,则顾忌她和凌氏的关系,不想随便得罪人,故而收敛了跋扈,见面客气,偶尔还卖个好当提前投资——她将来要是进了凌氏做事,那就赚大了。
抱有上述共识,言真真的“朋友”多了起来。
有人和她一起上课,有人和她一起去食堂,有人约她一起写作业。他们都很热情和善,愿意帮她打饭、买饮料、借资料。
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然而,这么多人中,只为交朋友而交朋友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捧着她,不过是想找机会和凌恒搭上话罢了。
他们表现得很明显,似乎并不担心她知道后会翻脸。
代价太大了。
她不仅会破坏刚刚得到的“友谊”,得罪很多人,还会失去众星捧月的待遇,重新变回不起眼的路人甲。
试问这个年纪的女孩,谁不虚荣?
然而,有个词叫“阴差阳错”。
春和的学生普遍成熟社会,而言真真中二病晚期,大家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面对同学们的热情,言真真面上笑靥如花,心里却没有任何受宠若惊。
只是想,虽然大家都很热情,但普通人的生活和她差距太大,所以非常遗憾,他们真的不能和她做朋友。
她开始一下课就不见踪影。
哦,并不是为了逃避同学们,而是有更重要的事。
比如,找杨晓之打探消息。
“这是我妈要我带给你的照片。”杨晓之取出信封,从里面倒出了许多照片,大多年代久远,表面已经褪色,但十分干净,保存得很好。
言真真接过来。
相片里,两个年轻女人肩并肩在玛格烈城的沙滩上,拍出眺望风景的姿势,波点连衣裙样式复古。
其他照片也差不多,都是风景照,应当是他们刚来s国时拍的。
只有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杨晓之的满月照。
他小小的一个人被裹在大红襁褓里,睡得正香,桌子上摆了些饭菜,几个年轻男女围坐成圈,对着镜头笑。
丁湘是左边第二个,穿着紧身连衣裙,且没有被圆桌挡住,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瘦而平坦的腹部。
“你几月份生的?”她问杨晓之。
“9月。”杨晓之问,“怎么了?”
言真真没说话。她比杨晓之小1岁,或者说小4个月,是次年2月份生的,照片拍摄在10月。
丁湘那会儿应该有五个月左右的身孕了才对。
可照片里的肚子哪里像怀孕。
“照片我都可以拿走吗?”她问。
“当然,本来就是给你留个纪念。”杨晓之说。
“那就替我谢谢阿姨了。”言真真自然不会拒绝,“对了,你知不知道我生父是谁?”
杨晓之顿住,半晌,苦笑说:“我没听说过,我妈也不知道。”
“一点线索也没有?”她不甘心。
杨晓之犹豫了下,到底不懂母亲的讳莫如深,将那天的话重复了出来,并道:“也许牵扯到了一些不方便说的事,你一定要找吗?”
“每个人都对亲生父母好奇。”言真真道,“阿姨不肯说,我不好勉强,你能替我打听一下吗?随便什么消息都行。”
杨晓之想想:“行,但一时半会儿的应该没戏,我找机会问。”
言真真欣然点头:“好,你问到了就和我说。”
然后轮到杨晓之欲言又止了。
她当没看见。
过了会儿,杨晓之开口:“12月就要期末考了,你可能不清楚,s国的高考除了考试成绩外,高三的期末考也是重要参考。”
言真真倒吸一口冷气。
“我可能没有办法再像现在这样帮你辅导了。”他语带歉疚,“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加入我们的学习小组,一起复习。”
言真真:“……”复习个鬼,她补都没补完呢。
但杨晓之的考试成绩关乎他的前途,不好强留,她镇定地说:“行,今天最后一节。”
杨晓之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他的话半真半假,复习期末考没错,但主要是家里有渊源在那儿,不好意思再和她收钱。
但不收费做白工,又是万万不能的。
他没有做慈善的本钱,必须多为家里打算,减轻母亲的负担。
“今天友情补习,不收你钱了。”杨晓之行事老练,全然不像中学生,“这是我之前整理的知识点,你记得多看看。”
言真真承他的情:“谢谢了,你会考个好成绩的。”
杨晓之笑了笑,翻开资料,和她慢慢讲了起来。今天讲得不细,主要把所有题型捋了遍,争取心中有数。
既然友情补习,反而不赶时间,比平时效率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