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问题?”凌老先生浑浊的眼中透出冷漠,“像鱼一样永远留在海里,永生不死又有什么意思。”
“爷爷,你太贪心了。”凌恒抿紧唇角,却不知该如何劝说。
或许,也无法劝说。
凌老先生嗤道:“你年轻,自然可以无关痛痒地教训我,可我老了,不贪心就只能等死。”
“爸,小恒不是这个意思。”凌先生打圆场,“他是关心你,毕竟以人力实现神迹,难度太大,我们努力几十年,也只是摸到了皮毛。”
凌老先生却没有被轻易安抚住,冷睨着孙子,严厉地质问:“你对这方面真的一点天赋都没有吗?”
凌先生代为回答:“他对计算机更感兴趣。”
“让他自己说。”凌老先生的目光鹰隼般犀利,似能穿透皮肤,剜出心脏。
凌恒满腔忧虑瞬间浇灭。他终于肯承认,数百年来,凌家都没有后悔过当年做出的抉择,甚至因为尝到了甜头,愈发不肯放手。
他说:“我可以有。”
这是个令人满意的答复。凌老先生的表情缓和下来:“你是凌家的奇迹,你有的一切,都是先祖们牺牲自己换来的。”
凌恒转过脸,牢牢闭着嘴巴,生怕克制不住翻涌的情绪。
“那么,先进k吧。”凌老先生说,“计算机、数学、天文……这种东西可有可无。”
凌恒问:“凌凡是怎么回事?”
“他呀。”凌老先生笑了起来,不以为意,“他在商业上很有头脑,也是凌家的人,我打算让他帮忙做些事。”
于是,凌先生也笑了起来,宽和地说:“一家人么,分什么你我。”
凌老先生十分满意,允诺道:“自家事自家清楚,你放心,没人能威胁到小恒的地位,我不行,你也不行。”
“爸,小恒还小呢。”凌先生似乎感到好笑,指着儿子说,“你要他现在继承凌氏,他都不愿意,小孩子的心都野。”
凌老先生笑得更是开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空气中充满了父慈子孝的美好气氛。
表演了十来分钟,凌老先生露出疲惫之色。他年纪不算大,可动过两次手术,身体远不如外表看着强健。
“您休息吧。”凌先生摁了铃,叫护士过来照顾老人,“凯瑟琳,麻烦你了。”
护士微微笑了笑,拿了药品进来,蹲下来给老人注射药物。
凌恒瞥了眼对方。
这护士约莫三十出头,是典型的白色人种,皮肤白中带着褐色斑点,棕色的头发盘起,发根处有一个淡淡的瘢痕。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在意,多看了两眼。
“小恒。”凌先生摁住他的肩膀,身体恰好挡住了视线,“干什么甩脸色?爷爷年纪大了,你要多体谅。”
凌恒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什么都没说。”
“全在脸上,还用说?”凌先生失笑,“你太年轻,等你老了,自然会谅解。”
凌恒也没纠缠这个话题,问道:“k什么时候开始做那个的?”顿了下,压低了声音,“前两个月,它们总是出来,和你有关吗?”
他一直觉得奇怪,前几个月,言真真遇到了太多次“意外”,根本不符合它们一贯的习性。今天看到那管药剂,总算有了头绪。
这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引诱了它们上岸。
“你不能命令它们,自然要用别的办法。”凌先生轻描淡写,“林管家已经告诉我了,你处理得很好。”
凌恒很想问,湘姨是不是也和你有关,但忍住了。他转移话题:“你真的要让凌凡插手凌氏?”
凌先生笑了起来,眉宇间闪过冷嘲:“那个东西还在你爷爷手上,暂时别让他老人家生气。凌凡就算知道一点,也绝不会太多。”
父亲总以为儿子们能够和睦相处,然而事实上,在儿子们的心里,兄弟永远都是外人,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儿子?
故事一次又一次重复轮回,永不例外。
第41章 邀请
言真真对新房间很满意。
整栋别墅就只有她和冉染两个人居住, 耳根子清净了不少。而主套房的面积也远比佣人宿舍好得多,浴室里还有一个按摩浴缸。
住起来舒服,也方便了她近距离观察自己的邻居——冉染作为汪艾琳的女儿,会显露出什么非同一般的特质吗?
好像有。
不过非是灵感, 而是桃花。
晚餐后, 她回房间翻看从凌恒那里“借”来的书, 没瞅几页,就看到旁边的小径里,一男一女正在散步。
事情是这样的。
冉染本来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 想早点回屋。但言真真提前一步回去了, 她不想和女主过多接触, 改了主意,出去散步。
结果凌凡就找上了她, 还说:“我第一次来,不太熟悉, 冉小姐愿不愿意带我到处走走?”
冉染莫名怵他, 打算拒绝,可话未出口,就被他一句“或许可以聊聊你的父母”给堵了回去。
她太想知道冉家的内情了,再说了,庄园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人, 他能把她生吞活剥了不成?稍加犹豫便答应下来。
灰楼那边, 正在招待今天来来往往的工人, 喧闹非常。
两人便选了通往海边的小径, 安静些,方便谈话。
冉染率先开口:“凌先生见过我的父母?”
“冉雄的最后一笔投资,是和凌家合作的。”凌凡开口就放惊雷, “冉小姐难道不知道?”
冉染心下一沉,却道:“两件事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有关,若非那次合作,我也不会见到令尊。”凌凡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他让我印象深刻。”
冉染回忆着收集到的信息,淡淡道:“凌先生不是做医药行业么,可家父的生意与此无关。”
凌凡笑了:“冉雄的金色能源主要做矿石生意,一直致力于发掘新型能源。他最后投注了全部家产的开采计划,据说就是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矿石,能够代替石油。”
冉染皱起眉头。因为母亲早逝,冉雄对原主非常宠溺,不让她操心任何事,养成了她不知世事的性格,从来没有想过关心家里的生意。
她接手记忆后,只知道冉家大致在做哪一行,具体的内容却一无所知,最后导致冉父自杀的投资,还是她从张家打听出来的。
与凌凡说的吻合。
“凌家也对新矿石感兴趣?”她若无其事地问。
凌凡负手而立:“凌氏的产业横跨多个行业,有什么稀奇的?”
“无所谓,反正最后失败了。”冉染故意这么说。
果不其然,凌凡意味深长地说:“也许,谁知道呢。”
冉染停下脚步:“凌先生,我不明白,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冉小姐不要激动。”凌凡立住,气定神闲道,“我只是看你有些疑惑,随便聊两句罢了。”
冉染强自镇定:“我有什么疑惑?”
他没有回答,只是悠悠一笑,仰首眺望着远处的海湾,眉峰犀利:“不早了,多谢冉小姐陪我散步,我送你回去吧。”
冉染满腹疑窦,然怕他看穿,不敢多问,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转身回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凌凡勾起唇角,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汪艾琳的女儿。
言真真瞧着冉染和凌凡去散步,过了半个钟头又同时回来,不由大感兴趣,用手机远远拍了张照片,发送给了凌恒。
他回了个问号:[?]
言真真:[这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凌恒:[关我什么事?]
言真真:[盲生,你没有发现华点]
凌恒:[……]
言真真:[我来凌家是因为我妈有问题,她来你们家,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缘故?]
凌恒:[冉家全副家产,都不值得我爸动手]
言真真:[冉染这个人呢?]
凌恒:[倒贴也不至于]
言真真:[你不觉得你妈对她特别好吗?凌妍讨厌我,是因为我是保姆的女儿,讨厌她是为什么?]
凌恒:[凌妍脑子进水,我哪知道?有话直说]
言真真:[ヽ( ̄▽ ̄)直说就直说,我觉得冉染可能是你家给你定的媳妇儿,而你小叔叔要和你抢老婆啦!]
凌恒差点没瞎了眼睛。
他摁灭屏幕,直接把手机塞回口袋。
但很快,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
“小恒,快过来试衣服。”凌夫人呼唤在阳台上玩手机的儿子,“今天你挑不中合适的,不准回去。”
凌恒心中一动,走过去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知道了,对了,言真真和冉染都在家里,她们怎么安排?”
“小染当然要参加,她是你冉叔叔的女儿。我们家既然照顾她,就不能在小事上让人说三道四。”凌夫人道,“她和小妍一块儿做的衣服,应该没问题。”
她不说言真真,否决之意溢于言表。好在凌恒本就不是为了这事,只问:“我们家真的有必要把冉染接过来吗?妈,你和我说实话。”
凌夫人犹豫了下,欲盖弥彰地笑了笑:“你爸是觉得,相识一场,又不过举手之劳,帮一把就帮一把,也好叫其他人看看,我们家不是没良心的。”
凌恒站在穿衣镜前,佯装认真地整理衣袖,不经意道:“那就好,我刚看到凌凡找她说话,还以为……”
“你说什么?”凌夫人的笑意凝滞住了,“凌凡找小染?”
凌恒偏过头,微蹙眉梢:“妈,你怎么这么大反应,这不是好事么。我记得听谁说过,冉家破产的那个项目和我们家有关,要是能给冉染一个好前程,想来也不会有人误会。”
凌夫人深深吸了口气,面露不虞。
“妈?”凌恒故作不解。
外患之下,凌夫人决定和儿子通个气,吐露口风:“你爸的意思是,假如小染这姑娘过得去,不妨考虑让她和你试试。毕竟冉雄最后能开启那个项目,也是你爸投钱支持的——他可能有点后悔,这才想着照顾一下小染。”
居然被言真真歪打正着,说中了。
然而,凌恒才不信这个蹩脚的借口。
他父亲是一个商人,不管在冉雄破产的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都不可能仅仅因为“愧疚”便拿他的婚姻做筹码。
能够叫他动心撮合的,应该是汪艾琳的血统。
“我对她没兴趣。”凌恒看着母亲,低声道,“妈,你就让他们去。正好看看凌凡想做什么。”
凌夫人皱了皱眉,但看儿子态度坚决,才道:“好,听你的。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小染会这样,她之前可没这么不懂事。”
她对冉染的好印象,很大程度上源于对方的安分,但今天的事,不免让她升起几分不满——凌凡来者不善,冉染平日里看着聪明,怎的就不知道避嫌?
“就这套了,不挑了。”凌恒敷衍完母亲,干脆利落地摘下领结。
凌夫人叫住他:“等等,小恒,妈妈要提醒你,来参加你生日宴会的人,每个都不一般,强求不该参加的人参加,凌家被笑话两声也就算了,无关痛痒,可对她来说,绝对不算是好事。”
她停顿了会儿,加重语气:“你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可能不会懂,但妈妈是过来人。”
凌恒听出了母亲语气中的诚恳,转头看她。
凌夫人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这事不说,到时候被奚落吃亏的人又不是她,说了反而会招来儿子的反感。但她仍然选择了这么做,兴许是惦记丁湘往日的情分,又或许只是良心未泯……谁知道呢。
“知道了。”凌恒回避了这个话题,将衣服挂到一旁,“走了,晚安。”
凌夫人欲言又止。
晚上十点,金盏花庄园依旧灯火通明。
言真真趴在床上翻书。她费了些口舌,终于从凌恒手里借来了她那天惊鸿一瞥的拉丁文古籍。
这本书叫《死亡之书》,据编者说,此非原名,只是原版过于邪恶,屡次遭到焚毁,为了保留下来,他迫不得已修改了名字,进行伪装。
为了避免无辜者出于好奇阅读本书,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本书采用拉丁语和希腊语记述,英文所写的部分都是警告,希望不懂厉害的人看到这里,能够及时止损,将所看到的内容通通忘掉。
言真真当然没有照做。
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可以看插图啊。
里面有不少用简单的线条绘制成的插画,有的寥寥几笔,只勾勒出形状,有的却十分细腻,似乎是照着什么临摹而成。
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和凌恒聊两句天。
凌恒问她:[冬假有十天,你打算回家吗?]
言真真:[不回,舅舅家不是我的家,走了就不能常回去]
凌恒:[那去旅游吗?]
言真真:[不去,上网课,明年要高考了]
他没音了。
过了会儿,又说:[开学了我帮你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好了]
言真真有些奇怪,迟疑了下,回复:[哦]
哦。
她说“哦”。
凌恒丢掉手机,无端憋闷。
他当然是想邀请她参加生日宴会的,毫无疑问,但凌家的人聚集在家里,很难说会不会引发什么意外的“惊喜”,母亲说的亦有道理,他不想害她出糗。
截然相反的念头在脑海中你方唱罢我登场,来回辩论。
一个说,她这种性格,遇到危险了也不知道跑,留在家里出了事怎么办?你总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出事吧。何况,她连合适的礼服都没有,现在买也买不到,拿普通的裙子凑合,只会被人取笑,你要害她在那么多女生面前被嘲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