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十八年光阴的母女同时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高台上爆发出了刺眼的白光。
整个林子都在一瞬间活了过来,杂草窃窃私语,争先恐后地冒头,粗壮的树木迎风招展,虫鸣一阵接一阵奏响乐曲。
它们都活了,它们在低语。
天空中传来模糊而清亮的咕哝声,有谁在吟唱圣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反复吟诵神的尊名。
言真真听到句“孕育万千子孙的黑山羊”,一下就蒙了。
紧接着,画风从诡异变成了恐怖。
淡紫色的光雾漂浮,孕妇们犹如失去了知觉的木头人,一个个倒地。她们的肚子虽然还鼓着,可有一些乳白色的光雾从腹部飘出,汇入淡紫色的光雾中。
紫色慢慢变深,从淡淡的浅紫变成深紫。
而后,草木枯萎,鲜花败落,虫鸣消失,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深紫变浓,逐渐靠近真正的黑色。
一团说不出来的东西渐渐显露出明晰的轮廓。
言真真摸着良心,没法说它长得很可爱,只能说像一团圆滚滚的黑色肉球,怪模怪样。
这和山羊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腹诽,黑倒是黑的,可谁家山羊长成这样?
嘀咕中,它睁开了眼睛。
好多只眼睛。
黄澄澄的数只眼睛,齐齐穿过了空气,略过了丁湘,落到她的身上。
言真真:“???”
四目相对。
我操!朕的隐身斗篷呢?!
言真真张嘴想说什么,眼前却一阵晕眩,好像被人从后面狠狠地给了一棍子,天旋地转,胃部翻涌,耳朵响起连续不断的嗡鸣。
耳朵嘴巴和鼻子里都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血。
应该不是,臭臭的,腥腥的,还黏糊糊的。
略恶心。
她费力地张开嘴,想找到合适的语句施展言灵,脱离眼下的麻烦。
真的是超级无敌大的麻烦啊。
被神逮住也就算了,万一改变过去了呢?丁湘要是死在这里,她从哪里出生?她没有了,后面的多少事会被蝴蝶掉?
早应该想到的,虽然校长说梦里回来只能旁观,不能干涉,可她是一般人吗?所谓主角,就是别人碰不上的事儿,她都能碰上。
言真真的脑海里闪过数不清的杂念,一个接一个,犹如吹的肥皂水泡泡,飞快诞生又迅速破灭,最后悠荡荡飘向天空。
苍穹不是终点,再往上还有无垠的宇宙。
身体的感觉在消失,意识却像是搭上了火箭,埋头往上冲刺,“看到”了大地与森林,“看到”了河流与山川,“看到”了整个国家的轮廓,“看到”了太平洋,“看到”了地球。
光怪陆离的星云交叠在眼前,缤纷怪异,时空一股股扭曲,上下左右颠倒,好似走进了万花筒,无法分辨方向与位置。
我在哪儿呢?
发生了什么?
她回头去看,忽而惊觉宇宙的幻象全都消失了。
现在,出现在她身边的是一团又一团的黑色肉球,大家都长得黑漆漆的,闭着眼的时候,勉强还能向《千与千寻》靠拢,睁开眼就是恐怖片。
还有长长短短数不清的触手,像蛇一样扭曲缠绕,十分挑战人的接受能力。
再努力仰起头(现在还有头吗?),看到的是一座由无数肉块和触手组成的黑色大山,还有一张又一张滴着粘液的大嘴,支撑着这乌云般的身体的是三只羊蹄般的腿,此时正如同山羊一样曲着休憩。
煤球们窝在黑云下睡觉,时不时张开嘴,咬住黑山的触手,无聊了就用自己的触手抽一抽旁边的小伙伴,打上一架,再继续睡。
言真真:0.0
言真真:=口=
言真真:_(:3∠)_
如同人生来就会叫“妈妈”一样,有些事不需要旁白解说,“她”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是一个母亲带着一群崽子。
崽子不是和别的人(神)生的,和神生下来的天生就是神,“她”却只是母亲自身繁殖出来的子种。
非要比喻的话,母亲是超级无敌大的蘑菇,“她”是一颗小小的孢子,虽然能发育成有意识的个体,但永远都不能变成蘑菇,只是一颗小孢子。
和母亲比起来,“她”就是牛上的一根毫毛,无比微小,不过和人类一比,毫毛也比腰更粗^_^
戳戳。
谁戳我?!
她扭过头,看到有个凶巴巴的肉团子冲她张开了巨大的嘴,绿色的粘液滴滴答答落下来。
嗯哈?同窝霸凌吗?!
不服就干!她也没怎么动,下意识地就甩过去一巴掌。
身体不知道哪个地方窜出来一根触手,像一条鞭子,干脆利落地抽了出去,直接把来搞事的黑团子一巴掌打飞了出去。
没夸张,真的飞了老远,滚了两个跟头才停下。
言真真诡异地欣慰了——虽然触手很丑,但真的很好用。
脑袋上被戳了一下,略痛。
谁又来找茬?!
抬头一瞅,是超级无敌大的肉山伸出了条粗壮的触手,警告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原来是母亲大人,打搅了_| ̄|●
言真真缩了回去。
她开始觉得不对头了,这是什么情况,明明发生的事情那么诡异,为什么居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自然??
再联想到被人下药后看到的幻象,言真真心里有点古怪的预感。
朦胧间,什么地方亮起了光,很微弱,一闪一闪的,好像萤火虫努力在放光。同窝的崽子们都没留意,该睡睡,该玩玩,当妈的更是不动如山。
只有言真真非常好奇,探头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噗通”一下掉下去了。
又是一阵错乱缤纷的光圈。
地球出现了,太平洋出现了,s国出现了。
她又脚踏实地了。
周围是茂密的黑森林,孕妇们倒了一地,护士和医生瘫在那里无法动弹,脸上的表情非常梦幻,活像是磕嗨了的不法分子。
香草的气息溢散开来,十分好闻。
这是取悦神的草药,也会让人产生幻觉。她脑子里冷不丁地冒出了答案。
新月挂在树梢,淡淡的月色如烟似雾,世界梦幻不似真实。
她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很好,果然是一个煤球。
这是进入了幼崽的体内,那我自己的身体呢?言真真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关键,赶紧撒腿往躲藏的地方跑。
草丛里传来簌簌的响动。
丁湘跑了= =
言真真囧了下,没追,在林子里寻找自己的身体。
没有。
意识在幼崽身上,身体……哦,对了,是梦,没有身体。她反应过来,又有些迷惑,不太明白视角是怎么从旁观者变成当事人的。
所以,现在的这个过去,是真正的过去吗?
她无法确定,但来都来了,肯定要跟着丁湘看完全场才行。
于是没多犹豫,立刻朝医院跑了过去,别说,这身体长得小,羊腿很给力,爬山一点都不累,踢嗒踢嗒就下去了。
天很黑了,医院门口的灯亮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孩子们不知疲倦地玩耍着,坐跷跷板、荡秋千、滑滑梯,一刻也不停歇,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言真真本来不想理会他们,可是很奇怪,他们身上散发着甜甜的气味,叫她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冰激凌、甜甜圈、奶油蛋糕、珍珠奶茶、火锅、炸鸡、小笼包、红糖滋粑、热干面、肉夹馍、煎饼果子、烤冷面……
“咕噜”,饿了。
口水滴答滴答流了下来。
她吸了吸口水,舍不得转开眼睛。
小孩子们发现了她的存在,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个个都不玩了,傻傻愣在原地,而后在某个瞬间,施展在他们身上的魔法消失了。
他们清醒过来,恢复到了看到怪物应有的反应。
尖叫、逃跑、崩溃。
“有怪物!”
“哇!!”
“妈妈!!!”
孩子们作鸟兽散,四处奔逃。
像极了煮熟的牛肉片在火锅汤里沉浮。
像极了汤汁浇在松鼠鳜鱼上吱吱乱叫。
像极了鸡蛋摊在煎饼上刺啦刺啦跳响。
像极了奶茶里的珍珠、芋圆、西米露。
好好吃的样子o(*^▽^*)o
第75章 我叫言真真
丁湘都给吓懵了。
她本来怀疑是遇到了什么犯罪集团或是黑道——s国这个时候乱得很, 帮派林立,传说海边常有人半夜开船出去抛尸的,有的人莫名其妙就会失踪,说是被人害了。
哪里知道现实比想象中还要刺激。
医院的人居然在搞什么仪式, 还真的召唤出了一个怪物。
三观都裂了。
说好的封建迷信呢?
她想也没想, 身体比脑子快, 拔腿就跑,而且非常机灵地走了后门,打算直接躲进礼堂。
藏一片叶子就要藏进树林。医院既然下了药, 明显就没打算把人全杀了, 人多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可想的好好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听到医院门口传来阵阵骚动,不待驻足, 紧跟着就爆发出了震天的哭喊,那真是和观潮似的, 一波接一波, 一浪高一浪。
孩子们哭起来才这样,都不哭还好,一个哭了,其他马上就跟着哭,且都是吊着嗓子嚎, 歇斯底里, 叫大人一听就先心疼上了。
丁湘那会儿还没孩子, 可人类基因里有对幼崽的怜爱, 听了便迟疑地停下脚步。
孩子们哭得更厉害了,一个个扯着嗓子叫“妈妈”,好似别的话都不会说了, 只知道叫妈妈。
可他们的母亲都昏迷着,听不到。
丁湘很想置之不理,又不是她或者是她朋友的孩子,但双腿灌了铅,无论如何都走不动。
哭声越来越近,有个穿公主裙的三岁小女孩跌跌撞撞跑进来,结果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重重跌了个跟头。
她爬不起来,坐在地上哭:“妈咪,妈咪,哇——”
丁湘没忍住冲动,跑出来把她一把抱了起来,飞快藏到了一边的杂物室,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不可以哭,哭了大灰狼就会把你吃掉。”
小公主被吓到了,两只肉乎乎的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大眼睛里滚着晶莹的泪珠。
倒是不再哭了。
丁湘摸摸她的头,把她留在了里面,自己仍然准备回礼堂里猫着,省得被医院发现少了个人,徒添麻烦。
然而,才走过半条走廊,侧门处便传来响亮的哭声。
有个小孩哭得打嗝:“不要、不要吃我……怪物……呜呜。”
一旦开了头,第二次就特别顺理成章。
丁湘回杂物间拿了根拖把棍,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侧门外的小道上,那个怪物伸出两只触手,揪着一个小崽子的后领,东看看西看看,倒是没有一上来就啃食,但地上滴落着一些绿色的黏液,很像口水。
果然还是吃人的吧?丁湘霎时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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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真真现在有点稀里糊涂的,忘记自己本来在干什么,此时此刻,在她心里,自己正在吃火锅呢。
火锅好吃,涮火锅也很有趣。
有些食材丢进锅里,一会儿就跑没了,得捞一把再捞一把,有趣的是这并不让人觉得麻烦,反而很有趣味,仿佛在玩捉迷藏。
她现在的感觉就是:我下了一锅鹌鹑蛋,但我去夹的时候,蛋老溜跑。
费了老大的劲儿夹起了一颗,又开始犹豫,这东西熟了吗?能吃了吗?要不要再煮一煮会更好吃?
纠结。
而且这个蛋闻着很香,让人食指大动,胃却有点不给面子,没有特别想要吃的欲望,态度冷漠。
要吃吗?
不太好吃的样子。
纠结x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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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个怪物提溜起来,简直是童年想都没想过的噩梦。
那个小男孩吓得直接尿了裤子,要哭不哭,时不时抽噎一声,打个哭嗝,可本能地知道不能大叫,不然就会被吃掉。
趁此机会,丁湘深吸了口气,举起拖把,一棍子砸在了触手上。
她不敢离怪物太近,只能这样了。
触手吃痛,嗖一下缩了回来。
“跑。”她喝斥小孩。
小男孩拔腿就跑。
丁湘不敢动,怕怪物看到他们调头跑了后,会选择继续追捕更弱小的孩子。她只能僵立在原地,与它对峙。
怪物挨了一记打,意外得没有发狂,几只眼睛齐齐睁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路灯昏黄,夜色深沉,风吹在身上,带走了体表的冷汗,体温不断下降,止不住哆嗦。
丁湘紧紧握住拖把棍,无比紧张。
正在这时,怪物咕哝了声,用怪异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妈妈?”
丁湘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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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真真看到了亲妈,深觉这次真的玩大了。
本来只是旁观一下历史,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当事人,问题是她又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胡搞一气,自己把自己蝴蝶没了怎么办?
但现在也不能问丁湘,嘿,你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吗?
丁湘也没拿剧本啊!
这不,见着了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偏偏一字也说不出口。
不是比喻,是描述。
她在怪物的身上,发声器官和人类全然不同,随随便便就能发出超过人类范畴的音波,大了会吼死人,小了听不到,只能挤牙膏似的捏着嗓子说话。
这也不容易,试试看叫猫发出人类的声音,为难死人。
她努力了半天,也只叫出了“妈妈”。
这个词最简单,最顺口,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