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夫人目露紧张之色:“我不知道。”
“那,和你有关吗?”她又问。
凌夫人立即说:“没有,我绝对没有伤害阿丁。”
言真真幽幽地盯了她片刻,扬唇一笑:“好吧,你说得应该是实话。那我没什么事了,拜拜。”
凌夫人迟疑了片刻,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她“咦”了声,连忙转头去看。
只见天花板上,缓慢凝滞地滴下了一滴浑浊腥臭的脓水。
然后又一滴,再一滴,绵绵不绝。
外面下的好歹是雨,里面的……言真真被熏得连退两步,抄起放在门口的雨伞,刷一下撑开,怒气冲冲地奔上楼去:“我警告你,你不要太过分!”
门窗打不开,就搞渗漏?
无耻!
庄园里,张笠驾驶着车横冲直撞。
车的前窗上,匍匐了一只只巨大的鱼怪,它们的脚蹼死死扒住车身,巨大的冲击力震碎了玻璃。
其中有一只倒挂金钩,后腿卡在车顶上,倒挂下来,用鳄鱼爪般的手掌去抓车里坐着的人。
阿米已经崩溃,疯狂尖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连反抗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林管家和伊丽莎白有了之前的冲击,倒是比她好些,随手拿起车里的东西,死死抵住鱼怪的爪子。
张笠在暗格里取出一把枪,单手操纵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出窗外,对准前面拦路的愉快不停扫射。
子弹很疼,鱼怪已经尝过厉害,当然不会迎面直上。它们分散开来,部分从两边包抄,部分一跃而起,一招泰山压顶,直接“咚”一下在车上蹦迪。
张笠的车不是什么豪车,脆皮得很,没多久,正中央就被利爪刨出了个洞,粗粝得前肢直接抓住了阿米的头发。
她手指神经质地颤动,尖叫不停。
张笠再也坚持不住,一时没看准方向,车头直接撞到了喷泉上。
水柱崩裂,玻璃飞溅。
他满脸是血,流到眼睛里妨碍了视线,手本能地去开安全的,却无论如何都摸不到,人被死死困在了车里。
周围亮起幽幽的绿色眼光,海腥气随着雾气蔓延。
林管家的手渐渐无力,抵挡不住力量强大的鱼怪。伊丽莎白这边,一只聪明的鱼怪直接掏出了锁,吱呀一下拉开车门,脑袋凑近。
皮肤粗粝如鳄鱼,长相丑陋如蛙类,再加上恶心的鱼腥味,无一不再挑动人的神经。
要疯了。
不如现在就死掉。
死掉或许更好吧,一下子就结束了,总比面对这些可怕的东西好。
恐惧如影随形,牢牢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被拉紧,越来越紧,越来越紧,随时都会绷断。
一秒犹如一年长。
就在众人的神智即将涣散的时候,清亮而微哑的声音响起,暗藏愤怒惊惧:“你们在干什么?!”
林管家费力地撑开眼皮,看到熟悉的身影靠近。明明是单薄的青少年,却让他心头一松。
“滚开,离开我家。”凌恒冷冷道。
鱼怪们面面相觑了片刻,扑跃到了灌木丛里,簌簌而走。
“少爷。”林管家挣扎地爬出来,喘气如牛,“老先生出事……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站在他们面前的凌恒浑身湿透,脸上和衣服上沾满了猩红的血液,哪怕在这样的暴雨中,也无法彻底洗刷,血水沿着袖口发丝滴落下来,散发浓郁血腥气。
然而,他却说:“我没事,爷爷怎么了?”
林管家迟疑了下,含糊地说:“你去看看吧,不大好。”
凌恒点点头,环顾四人,又问:“看到我妈和真真了吗?”
“夫人应该在屋里,言小姐……”林管家斟酌道,“去找凯瑟琳了。”
凌恒面色一变,拔腿就跑。他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奔到了主屋,夺门而入:“真真!妈,凌妍!”
不停呼唤着,他奔上二楼,终于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小恒?”
凌恒闪身过去,看到了面色苍白却安然无恙的母亲,松了好大一口气:“你没事吧,凌妍呢?”
“小妍睡着了。”凌夫人死死抓住儿子的手腕,“你去哪里了?这是……血?你受伤了?”
凌恒顾不得安抚她:“我没事,你看到真真了吗?”
凌夫人欲言又止。
凌恒的心脏骤然收缩,全然忘记了那并不是个普通姑娘:“妈!”
“她上了三楼。”凌夫人蹙起眉,不知如何形容,“还、还杀了凯瑟琳……?”
凌恒这才觉得又能呼吸了:“那就好。”停顿了下,嘱咐说,“我去楼上看看,你待在房间里,不要上来。”
凌夫人不肯松手,迫切地恳求:“小恒,你别犯傻。”
楼上很危险。
不要去。
她无声地诉说着,但凌恒心急如焚,只安抚说:“妈,我会解决的,你不要担心,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们。”
凌夫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内心深处的想法:“小恒……”
“妈?”凌恒奇怪地看着她,慢慢的,从母亲眼中读出了她的挣扎。他明白了过来,上前抱住母亲的肩膀,轻轻说:“没关系,你不用陪我去,但也不要拦我,我已经……不可能和凌妍一样了。”
凌夫人闭上眼,泪珠滚出眼眶,喉头梗塞,许久,才艰难道:“对不起。”
“没关系的,妈妈。”凌恒平静地说,“我知道你害怕,我不会怪你的。”
母爱固然伟大,但母亲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是每一个母亲,都能在这样可怖的危险下站出来,代替孩子直面超越想象的恐惧。
勇敢自然该被赞赏,可怯懦亦是人之常情。
他真的不怪她。
凌夫人捂住面孔,终于松开了儿子。
凌恒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上了楼梯。
滴答。
台阶上,黏稠的黄色脓液流淌,将名贵的羊绒地毯沾得面目全非。
他小跑上去,看到走廊里,言真真平举着透明雨伞,和已看不清楚人形的凌老先生对峙。
“这样你都能跑出来,算我小看你了。”她气咻咻地说,“但你绝对下不去这层楼,不信你试试。”
凌老先生面孔浮起,仿佛一张漂浮在黏液上的面具,极不真实。他僵硬地张开嘴巴,声音沙哑:“你们、都在、妨碍我……杀了你……”
“真真。”凌恒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她挡在背后,“你没事吧?”
言真真蓦地展开笑容:“凌恒,你回来了!”
她撑起雨伞,在空中旋了半个圈,比划说:“我已经把凯瑟琳解决了,留着他等你呢。”
中二少女的爱情,就是把小怪清掉,留着大boss和男朋友分享!
啊,爱情。
她问:“我对你好不好?”
凌恒握住她的手,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凌老先生:“爷爷,我回来了——你没想到我能回来吧?韦伯死了,我杀了他。”
第85章 祭品
一开始和韦伯产生冲突, 凌恒还以为是狂信徒的报复。
是的,世界上有很多神的信徒,有的低调,有的贪婪, 像凌氏这样的资本家也不见得少。但最可怕的莫过于狂信徒, 他们已经摒弃了“自我”, 选择成为“神之仆从”,会做出极其匪夷所思的举动。
人祭、杀戮、自戕……疯狂到普通人无法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所以,凌恒听到他说凌氏是渎神者, 便当做对准凌家来的。可没想到, 两人动上手后没多久, 韦伯问他:“你是在等安保吗?他们不会过来了。”
凌恒问:“你杀了他们?”
“虽然只是一些小虫子,但我毕竟是个医生, 滥杀不是我的风格。”韦伯医生笑了笑,“他们接到了临时通知, 全都离开了。”
停顿了下, 意味深长地补充:“其他人也一样,都安安静静地睡着了,不会有人来帮你,也不会有人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直接公布答案,却也无甚差别。
实验室的安保团队忠诚度极高, 能够让他们毫无疑虑离开的, 只有凌老先生一个人。
于是, 凌恒也懂了, 韦伯来找他并非巧合,而是……“我爷爷让你来杀我的,是吗?”
“这可帮了我大忙, ”韦伯推了推眼镜,和煦一笑,“不然,我很难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你留在这里,现在可方便多了。”
凌恒霎时哑然。
他原以为凌老先生只是贪恋生命,不信任他,所以另外安排了一支队伍研究回溯药剂。因此,他虽然为此难过,但也理解,并且愿意为自己的祖父安排另一条折中的退路。
谁想不过一厢情愿。
凌老先生更希望他去死。
是啊,想想也对,他是经受了神眷的人,给他点时间,必然威胁到凌老先生的地位。不如趁他年纪还小,受家族桎梏,再压榨一次,为研制药剂出力,等到实验成功,干脆利落地抹杀。
多么果决,多么明智。
不愧是凌氏的掌门人,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鳄鱼。
凌恒不知道是自己一直没看清祖父的真面目,还是时间长了,人就会变。
他仍然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去迪士尼乐园,恋恋不舍,怎么都不肯回家,非要家里人把乐园搬回家里去。
凌夫人哄他,说家里也有,确实,家里有三个大房间打通做的玩具屋,滑梯、泡泡球、攀岩壁、秋千,样样齐全。
可毕竟不是乐园。
乐园这么大。
他不肯走,直到凌老先生过来,一把抱起他,承诺说:“小恒喜欢,爷爷就送你一个,我们就建在家门口,每天都能去。”
凌老先生一言九鼎,很快便拍下了玛格烈的一块地皮,建了座大型的游乐场。那里一直开业到五年前,才因为设施老旧关了门。
他很早就不喜欢游乐园了,但坐车路过标志性的摩天轮,便会想起家人对自己的宠爱。
实验室也是。
去了人家学校参观,非常想要一个一模一样的,凌老先生便同样买了昂贵的仪器送给他,也不在意他当时只有十一岁。
还有很多……很多……
都是假的吗?
明明说过“小恒要什么爷爷都会给你”,明明夸奖过“小恒是凌家的骄傲”,明明……曾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今天,居然能狠下心来,让别人杀了我?
此时此刻,浑身浴血的凌恒,走到了亲生祖父面前,问他:“我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这么做?爷爷,你为什么要杀我?”
旁边的言真真都惊呆了,张张嘴,说不出话。
凌老先生反应迟钝,这才认出了凌恒,含糊不清地说:“你背叛了我……你根本不想我活着……”音量越来越高,几乎咆哮,“我不杀你,你就要杀我!难道我要任你宰割吗?你不能、不能!!”
“我从来没想过杀你。”凌恒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药剂,“看到了吗?这是二代产品,已经提炼好了,可以让你活十年。”
凌老先生说:“只是十年。”
“十年还不够吗?”凌恒怒极反笑,“对,你觉得不够,不然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韦伯给你的药吧,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活了两百多年?”
“韦伯、韦伯,凯瑟琳,都骗了我!”凌老先生狂怒不止,“你们都一样,凭什么你们可以长生不死,我不可以?”
“你气什么?现在的你也可以一直活着了。”凌恒冷笑,“你为什么不高兴?”
凌老先生逼近,融化的身体像是冬天冻结的油脂,光腻恶心:“不,不行,这样不行,我要变回原来的样子!凌恒!把我变回来!!”
凌恒看着已然癫狂的祖父,平静地说:“我不是神,办不到。”
凌老先生并不相信,凶恶地扑了过来。
油腻的脂肪和腥气的血液交融在一起,仿佛融化的热蜡,灼灼蔓延。这黏稠的液体有着可怕的腐蚀性,所过之处,烧掉了厚厚一层,刺鼻的白烟升起。
言真真戳戳凌恒的后腰:“他进化了,快点解决。”
“你到楼梯上去。”凌恒轻轻说,“别弄脏了鞋。”
言真真鼓了鼓腮帮子,不太情愿地挪动小碎步,退到了楼梯口。
凌恒没有动,任由黏液没过脚下:“是韦伯找到你的吗?你知不知道,他们想杀了凌家所有人?”
“嗬嗬,只要我能成功,又有什么关系?”凌老先生怪异地笑着,“我不止凌诚一个儿子,也不止你凌恒一个孙子。”
他活了一把年纪,真的看不出韦伯和凯瑟琳的古怪之处吗?不,他们未必有多么认真地掩饰,正如他也未必一无所知。
每个商人都知道,风险和机遇是并存的。
雕像在他手中握了那么多年,却始终感应不到任何梦境,神是如此吝啬,从来不给予他任何关照。
不甘心啊。
什么都不做,他必然在数年后病魔缠身而死,搏一搏,也许就能真正掌握凌氏的力量。
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默认。
“这是笔划算的买卖。”凌老先生只有一个遗憾,“我没有时间了,不然,我也不会信了凯瑟琳。”
他是一个老辣的猎手,对亲生的孙子犹且不信任,怎会轻信外人呢?假如时间充裕,定然会好好检查韦伯的药,确定无害后再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