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豪商说:“镇武侯善弓马骑射,每年都入山狩猎为天子猎取毛皮采摘山珍,门下也有豪商售贩毛皮。朝城土地肥沃,水草丰茂,炭、粮、牛羊都是不缺的。多年积累,攒下些钱财亦属正常。”
鲁二郎又问裴三郎之后又去过哪些地方。
鲁豪商回道:“出府后便去了食寮,用了些肉食,带了两坛烈酒和一头烤全羊、一羊烤全驴,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了。在食寮时还特意打听过,鲁城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有趣的。小小年纪,倒是个喜好玩乐的,颇有纨绔之风。”
鲁二郎心头就有数了。好喜乐又有钱,甚好,可以卖东西给他。
他见完富商就去见自己父亲鲁公,神神秘秘地说:“父亲,儿子今天发现一件秘密。”
鲁公发自内心地觉得地认为“你有什么秘密”,“哦”了声,不过还是很难面子地问了句:“什么秘密?”
鲁二郎慢悠悠一字一句地说:“镇、武、侯、家、资、颇、厚。”
鲁公诧异地扭头看向鲁二郎,问:“谁?镇武侯?”那穷酸?入城连客栈都住不起的镇武侯?
鲁二郎当即凑过去把裴三郎今天挥金如土的事绘声绘色地告诉给了鲁公,说:“听闻是朝城土地肥沃、粮食、牛羊颇有产出,多年积累攒下的。他弓马出众,敢入卧牛山狩猎,也是一大进项。”
鲁公“哈?”了声问:“卧牛山?十个战奴进去五个战奴出来的卧牛山?”
鲁二郎说:“战奴能值几个钱,他镇武侯每年从京城回去的时候都买奴隶,早已是京中笑柄……”说到这里,父子二人的眼神对上了,真是买奴隶训练成战奴入卧牛山狩猎发财了?
鲁二郎说:“若能从镇武侯手中收购上等野兽毛皮贩到他处,也是一大进项。不若改日父亲给镇武侯下帖子,探探其是否还有其它生财之道。”他又强调一句:“裴三郎一个七岁小儿,今日买裘皮玉饰就花了五十余两金子。”酸溜溜地意有所指:“想当年我七岁时,月钱一贯,不如他随手打赏长随小厮的。”
鲁公捞起旁边的竹板就朝鲁二郎抽过去。
鲁二郎侧身一闪,躲开,行礼,“儿告退。”
河边,镇武侯正吹着嗖嗖冷风,眼睛瞪得比牛还大,受到的刺激比今天裴三郎给他算这些年上京途中因为坠毁马车的损失还要大。
进城一趟,买几身衣服,花了他五十多两金子,五十多两!金子!
这要不是天神下凡,他一巴掌把浑小子抽到河里溺死得了!
镇武侯咬咬牙,强行露出一张和蔼的面容,夸赞道:“我儿辛苦了。我儿孝心可嘉,为父心中甚慰,劳烦我儿破费了。这不仅给为父添置衣物还买的酒买肉,得此佳儿,老父之心,甚慰,甚慰。”
裴三郎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镇武侯:要脸点吧,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一个侯爷,你赖七岁孩子的账,你昧你一穷二白的小儿子的钱,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镇武侯自我安慰,这钱是花的小儿子的,小儿子孝敬老父亲的,立即自我说服并且安慰到了,神情气爽地分了裴三郎半只烤全羊。
凸!裴三郎愤然地撕着烤羊腿,心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迟早你还是得把这金子给我。”算了,算了,一家父子,让镇武侯先赖几天,回头找个机会再去催款就是,反正镇武侯就在这,又跑不掉。
裴三郎吃过晚饭才出来的,吃了两口肉就吃不下了,随手塞给旁边的裴六,就跑去找镇武侯让他装穷。
镇武侯拿眼看向裴三郎,那眼神活脱脱地写着:穷,我还需要装吗?
裴三郎说:“您是侯爷,一地诸侯,您要是真穷,别人……其他诸侯里难免有先敬罗衫再敬人的……”他说到这里,觉得跟镇武侯说本来你很穷但你要假装你很富然而却在装穷的样子,会把镇武侯绕晕。他想了想,说:“你就……从今日起一直到京城后,您都穿我给你置办的这三身,因为这是儿子的孝心,又都是花大价钱买的,您舍不得不穿才穿出来。别人问起您家资几何,您……照实说吧。”炫富我来,装穷你来,分工合作,也能达到这效果。
镇武侯吃肉喝酒,不想跟这浑小子说话。
清晨,裴三郎起床,刚漱完口,发现旁边多了个人影,穿的是红色的狐裘。
他扭头就见镇武侯衣装整齐昂首挺胸的站在旁边,胡子修得一丝不苟,头发油光锃亮,玉冠端端正正,一对青铜锤不知道扔哪去了,换成了一杯青铜剑悬在腰上,神采飞扬的。
裴三郎把他从头看到脚,从再从脚看到头,不错,老猎户终于有点诸侯的风采了。
镇武侯见到自己天神儿子看向自己的眼睛都亮了,眼里全是赞叹,略得意还带点矜持,问:“为父如何?不给我儿丢脸吧?”
裴三郎笑眯眯地赞道:“我父威风。”他心说,把买衣服的钱付给我就更好了。
父子俩吃完早餐,镇武侯便把裴三郎捞到自己马车上,准备开拔进京。
队伍刚回到官道,一队人马从城里疾奔而来。
确切地说是鲁二郎骑着马,身后跟着一堆披甲人和战奴跑步前行。
鲁二郎骑马到镇武侯跟前停下,翻身下马,跪地俯身行了一礼,“鲁公府嫡二子鲁焰见过镇武侯。”
镇武侯惊得眼睛都圆了,扭头看向裴三郎:你干什么了?
裴三郎赶紧指指外面跪着的人。
镇武侯赶紧说:“快快请起。”令长随把人扶起来。
鲁二郎上前,递上鲁公给的书信和公函,说:“昨日遇见三公子方才知晓镇武侯仪驾到鲁城,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镇武侯展开竹板,就见上面烙着鲁公的印信,写的很是客气,大概意思就是:老弟你不够意思,你来鲁城居然不通知我,居然住在城外,还绕城而过不进我的城,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这样子是不对的,回头到了京城你要请我喝酒自罚三杯。我知道你现在着急进京,就暂时放过你,你也不要绕路啦,我们是邻居关系这么好,你跟我客气什么呢。我派我二儿子来接接你,领你直接从城中间穿过去多方便。
镇武侯合上竹板,对鲁二郎说:“如此,便多谢鲁公了。”
鲁二郎看到裴三郎居然坐在镇武侯的马车上,心说:“果然受宠。”
裴三郎对镇武侯说:“父亲,我去与我鲁大哥说说话。”起身,跳下马车,邀请鲁二郎上了他的马车。
镇武侯:?鲁大哥?鲁二郎大哥?
第25章
鲁二郎登上裴三郎的马车就愣住了, 很是诧异地看向裴三郎:你这是把马车做窝了?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毛绒绒的羊毛毯, 外侧摆着一张小矮桌, 靠里摆着厚厚的羊毛毯和一条软蓬蓬的锦被,角落里放着一个小藤筐和一口小箱子、几条上等狐狸皮。
铺在车箱底的羊毛毯格外干净整洁, 让人实在没法把带着泥泞的鞋往上踩。
裴三郎麻利的脱掉靴子钻进了马车里,冲他招呼:“鲁大哥,进来呀。”
鲁二郎说:“我排行属二, 你喊我鲁二哥。”他看了眼裴三郎脱下的靴子。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见客让客人脱靴的。
他脱下靴子,在露出自己的光脚板的同时, 一股酸爽味儿弥漫开来。
鲁二郎佯装无事地进入马车,就见裴三郎掀开藤筐取出羊毛制成的物什递给他。
裴三郎把羊毛手套和羊毛袜子塞给鲁二郎,说:“山路颠簸, 烧炭火取暖太危险,戴上手套穿上袜子, 手脚就不冷了。”
鲁二郎接过手套和袜子, 来回翻看过后,又朝裴三郎的手脚看去, 这才试着戴上手套和穿上袜子,然后盘腿坐下, 用厚实的长袍盖住脚取暖。
裴三郎说:“这是加厚的羊毛袜, 上等羊毛皮上取下来的羊毛纺成线后再织成的, 保暖又吸汗, 穿在靴子里不臭脚。”还把自己的脚丫子凑到鲁二郎跟前让他闻。
鲁二郎屏住呼吸后仰, 抬手挡住裴三郎的脚, 拨开。
裴三郎笑笑,很是好奇地向鲁二郎打听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平日里消遣有哪些去处。
鲁二郎说:“待过几日我到了京里,带你去。朝城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裴三郎噘着嘴满脸嫌弃地说:“大雪、风沙、山高林密毒蛇猛兽。我只想着京城好玩了,竟没想到来朝城的路上如此凶险。”他当即把自己沿途经历的风险绘声绘色地告诉鲁二郎,一个字都没提朝城有什么产出。
他盘腿坐着聊天,觉得脚不够暖,随手把鸭绒披风扯过来盖在腿上。他嫌弃鲁二郎脚臭,把鸭绒往自己的腿下掖,不打算分给他。
鲁二郎摸摸蓬松柔软的鸭绒披风,又转身摸摸旁边同样蓬松的被子,问:“这是什么?”
裴三郎说:“被子。毯子。”他拈起披肩里露出来的鸭绒递给鲁二郎,说:“鸭子的绒毛做的被絮。”
鲁二郎说:“朝城的穿用与别处略有不同。”
裴三郎说:“穷嘛。”
鲁二郎:“……”上等羊毛绞下来纺成羊毛线织成手套的地方,穷?他笑道:“贤弟说笑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多时就出了鲁城。
鲁二郎向裴三郎告辞。他把手套和袜子脱下来,手上和脚上便是一凉,暖和气一下子全没了。他笑着说了句:“是挺保暖。”又把手套戴回去,袜子套回去,穿上靴子,跳下马车。
裴三郎递了副新袜子给鲁二郎,说:“换双新靴子穿新袜子,不臭脚。如果觉得袜子穿着舒服,尽管来找我。管够。”
鲁二郎闻言便明白镇武府上应该是做着袜子手套的买卖,他笑着应下。
他去向镇武侯道别,便打道回府。
裴三郎看堂堂鲁公府的嫡公子都臭脚就知道袜子还是有很大的市场的。
他把裴六和裴七叫上马车,说:“如果我能让你们赚够捐官的钱,你们是愿意跟着我做生意买卖还是做披甲人?”
裴六和裴七一路行来对三公子的本事能耐可是长了大见识了。几十两金子,三公子说花就花,父亲都不得入的鲁城,三公子能让鲁城嫡出公子亲自出城相迎,两人如同挚友般在马车相谈一路。
两人当即抱拳,齐声说:“愿为三公子马前卒。”
裴三郎把袜子和手套拿出来,说:“我打算在京城卖这个,你们要是干好了,我让你们一成利。你们要是干不好,就只能继续当披甲人。”
兄弟俩当即齐齐保证一定干好。
裴三郎告诉他们,拿嘴巴保证是没有用的,得学会本事知道怎么干好,才能做对事情,做好事情。
裴六说:“三公子,您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我们什么都听您的。”
裴三郎笑笑,说:“行,那每一件事就是学会算账。”当即在马车上教他们加减法及阿拉伯数字。
这两兄弟看着憨,却并不笨,脑子都挺灵光,裴三郎教一两遍,他们就能记住。
他们上过启蒙课,会识字读书,和些日常用到的祭文和祭歌,有过一定的文化基础,裴三郎教他俩比想象中要轻松容易得多。
到傍晚的时候,兄弟俩对加减法和简单的乘法计算都能算了,乘法口诀表背得还不太熟。
裴三郎用绢帕写了张乘法表让他们慢慢背。
下午,裴三郎坐在马车上正在琢磨还有什么制造难度不大但又能换钱的东西,发现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掀开帘子朝马车外望去,只见身披牛皮甲人手执长戟的披甲人站在外面。那些披甲人宛若整齐列队的士兵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的车队,而在他们面对的方向则是各式各样的牛车、驴车、挑旦子步行的、背筐的各色平民。
在队伍的另一端,则是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土墙。
那墙足有三四层楼高,墙上有城垛,城垛上还立有披甲人。他们戴着毛绒绒的羊皮帽,身上穿着羊皮长袄外面披着牛皮甲衣,手里拿着长戟,身后背着弓箭,腰上挂着箭囊。饱经风霜的脸在风雪中宛若冰雕,透着股风雪不倾的坚毅。
到京城了?
裴三郎赶紧抬头朝前方看去,只见前面出现一大两小三扇城门,他们的队伍走在最中间的那扇城门,城门的正上方写着“圣京”二字。
圣京城,天子的都城。
他钻出马车,站在车板上翘首望去,只见城墙下是一条宽阔的结了冰的护城河。河面宽约三四十米,从护城河的河面到墙头,将近有二十米高。
城门两侧的墙都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雄伟得宛若一条土黄色的卧龙。
裴三郎一个爬过长城见过故宫的人,被眼前宏伟的都城震撼到了。
队伍穿过石头铺成的桥面,很快便来到了城门下。
西安市区,有一座残留的古城门,每天有无数车辆在那扇门下进出,大巴公交开起来畅然无阻,非常宽绰。这扇城门,比西安的那扇城门还要宽阔。
城墙很厚,城门的门洞很长,约有三十米深,待进去之后,不像鲁城那样是街道,而是四面高墙,墙上全是弓箭兵。谁要是想在这里搞点事,估计会分分钟被射成刺猬。
队伍从高墙中穿过去,才是街道,眼前骤然开阔。
街道很宽,十辆大马车并列都不嫌挤,两侧全是低矮的房屋,屋上还有积雪,积雪下则是青色的瓦。沿街两侧还种有很多树,树上堆有积雪,一些孩子还在树下打雪仗嬉戏。
路的两侧有很多行人,但并不见喧哗,反而都离路中间远远的。
路的前方是白茫茫的宽阔大街,看不到尽头。
裴三郎很怀疑这条路的尽头是天子的皇宫。可惜这个世界的地图属于军事机密,只有少数人才能接触得到。
马车一路往前,沿途出现很多岔路,岔路曲曲折折同样看不到尽头,路面宽窄不一,房屋也跟鲁城一样修建得极其任性。
裴三郎只觉眼睛都不够看了。这是正宗的古代大都市啊,大凤朝的心脏、政治和经济中心。
这么多的平民,那就意味着,潜藏着很大的消费群体。
队伍走得很慢,从大街绕到了小街道,又走了大概将近大半个时辰,低矮的房屋逐渐变少,高门大院逐渐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