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羽青鸾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将他掺回椅子上,说:“别摔着,别激动,当心身子。”她握紧老望公的手。小时候,她要摔着时,便是这双手稳稳地接住扶稳了她。
老望公的双手都在颤,用力地回握住羽青鸾的手,连话都说不出来。
羽青鸾怕他一时激动背过气去,赶紧给他顺气。
天子像儿孙般照料他,老望公真差点晕厥过去。好一会儿,他的那口气才缓过来,找到自己的声音,说:“陛下如此,实是折煞臣。”
羽青鸾从袖子里摸出个锦盒给老望公,说:“我小时候,你送了我那么多小玩意儿,我也送你一个。”
老望公双手接过,抚了抚盒子,满是感慨地看着她,说道:“老臣走后,陛下莫要伤怀。”
羽青鸾轻轻点头,又小坐片刻,便回宫了。有她坐在这里,老望公便只能强撑病体作陪,且她这趟过来将诸事定下,望亲王府定然忙碌,老望公也会有诸多事情要交待给儿孙,不如让他安心地多休息,好好将养,兴许还能多活些时日呢。
老望公目送羽青鸾走远到看不见影,儿孙们来到身边,才收回视线。他打开陛下给他的小锦盒,是一个很精巧的玉雕,雕的是一个小女娃在爬墙,墙下是一个穿着公爵服饰的人伸出双手去接她,似怕她摔着。
玉雕的底部刻着“凤鸣天子御赐”。
望亲王满脸费解,问:“父亲,陛下这是何意?”
老望公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小女娃,轻声说:“这是陛下小时候……”他的话在这里顿住,目光满是威严地看向长子,把盒子盖上,说:“此物随葬。”
望亲王兄妹俩都在旁边,虽然只听了半句,但已经明白这雕的是什么。他俩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语。他俩小时候也爬墙,叫他爹发现,派仆人捉下来就是一通胖揍。这差别待遇太大了。都是四十出头有孙子孙女的人了,不提也罢。且,天子赐下此物,足见情分。
老望公把众多庶子庶女和孙辈都打发出去,只留下一对嫡出的儿女,将羽青鸾的来意和安排告知了他俩。
望亲王知道他父亲或许有点希望能够葬在天子陵侧,但那希望实在渺茫,只是若能成,不仅荣耀,更能福泽后世子孙,值得等,却没想到竟然等到了。
兄妹俩一起朝着皇宫方向结结实实地连叩三个响头。
望亲王叩完头,起身,难掩激动地说道:“稳了!” 他爹的陵能陪在承泰天子陵身侧,这是对他爹、对望公府最大的肯定,望公府保住了。他随即一醒,想起他爹后面还有话,问:“爹是说陛下要成立西北军?几万?待遇比照武部还是玄甲军?”光顾着为他爹的身后事激动了,西北军的事情没听得太清楚。
老望公骂他:“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把天子对望公府封地的安排复述一遍,之后倦倦地说道:“你自己去张罗吧。”又摸摸小盒子,想起幼时的陛下淘气又贴心的小样子,再想想这些年的风云变换,又满是感慨。他想起来,还觉得发生在昨天,一转眼,他都是快入土的人了。
望亲王见父亲赶人,从小在父亲的威严下长大,不敢拂他的意,与妹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吩咐好仆从照料好父亲,兄妹俩这才一起去到书房议事。
他们所领的披甲人和战奴将削减到五万人,看似兵力大减,但比照玄甲军的待遇,那便不一样了。他们现在用的是皮甲、铜戟,军械装备上比起玄甲军相差太多,薪俸粮食方面更没得比。
天子收走封地、税收,但在养军方面的补贴极其到位,并没有削减他们的权势。累世公侯府掌管的封地多,但那只是加起来多,实际上,从礼法上,每人只有一块。擅自聚兵一处,那是造反!也就是赶上居狼入侵,合兵抵御,才成顺理成章的事。以前无爵的后世子孙只能在封地做一小官,如今却能谋取更加远大的前程。
天子敢这么给,由此也能看出朝廷的底气和实力。
望亲王喜滋滋地对他妹妹说道:“收复居狼,指日可待。”居狼立国,意图夺取天下。望公府在这几十年里不敢有半点松懈,唯恐哪天叫居狼攻破城墙,把他们给灭了,觉都睡不好。
望亲王的妹妹,出嫁后不久,丈夫欺凌辱骂她,意图拿捏住她去图谋她父兄的家业,她一怒之下斩了丈夫的脑袋回家去了。她的夫家叫居狼攻破了城门,她跟哥哥带兵赶到打走居狼后,夫家已经彻底没人了。
她这么些年,再没嫁人的心思,一直跟着兄长带兵打仗抵御居狼,天子封功的时候,给她封了个公爵,她的名字中有个英字,便封为英公。
英公很不客气地告诉她哥,“居狼三关可御雄军百万,要破三关,除非插翅能飞。”
望亲王悠悠地提了句,“或许曦公……帝君能飞呢?”帝君有多神异,他的父亲最是了解,只是不便多言,隐约向他提过几句。
提到帝君,英公顿时没话。她只盼着早点平定居狼,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但愿曦公有法子。
裴曦正在揪头发,斜眼看着他老婆。他都不知道是该说她败家还是说她能算账。五万玄甲军的开销换回来四十多座池封地,加一个忠心效力能帮着朝廷打居狼的望亲王府,这买卖超级划算!
可养玄甲军要钱要粮不说,五万大军的军械武器,抛开生产制造成本,铁器重,从南疆运到大西北的运输成本都奇高。朝廷要收复居狼,这还是必不可省的。
他的头发真的快保不住了。
羽青鸾说:“派重兵封住卧牛山,直到平定居狼,如何?”朝城往草原方向去,有一片山谷,草木难长,很是荒芜。经过矿产司的人勘探,确定那是座铁矿。从京城运到西北,比起南疆,还是要省些路程。望亲王府每年到京城运钱粮军械,比去南疆要好。
裴曦琢磨了下,算了笔账,也觉得可行。
很快,卧牛山以北便被裴曦派人封住了。
裴曦的很多作坊迁到了原来的朝城,那些作坊中有产军粮、军服的,都是属于作坊附近十里地都不让人靠近的。朝城是他的老家,又有裴家遭羽姓公侯们歧视和太学打架的事,大家便以为他是准备拉扯自家人,也就没太在意。有羽姓的人想拿这生点事,打听到是生产军需物资的,也都齐齐没音了。军需的事,容易招惹到玄甲军和羽翎军,大家都有家有业的,可别叫一帮权贵出身的兵将打砸了府邸商铺,还要受天子责罚,惹不起。
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被天子召见,得知要在承泰天子陵旁边再造一座亲王规格的陵墓,工部尚书毫无异议地遵旨了。对工部尚书来说,只要钱粮到位,多造一座亲王陵多点政绩,且天子连自己的陵都没造,先赶着把亲王陵造出来,最好别反对。满朝上下能勉强够得上这规格待遇,数不出两个,都是他惹不起的。
礼部尚书很是警惕地问道:“不知此陵是造给何人?”要是想给瑞临太长公主迁陵,他就算是一头撞在殿柱上也得把这事拦下。以后怎么样,他管不着,现在礼法矛盾冲突这么多,承泰天子的八皇子似乎也有异样,要是再出庶出公主以亲王规格葬在天子陵侧的事,是真会起刀兵乱事的。
羽青鸾说:“老望公。”
礼部尚书闻言长松口气,再没异议。是老望公就好说,功绩够不够的,抵御居狼的功绩是说得出口的。他的嫡长子是世袭罔替的亲王,他让爵早,没封成王,天子念旧情给提个规格,又是陪伴旧主,说得过去,成。
事情议定,羽青鸾正式下发诏书,诏告天下。
盼着天下早安的人,看到诏书,纷纷长松口气。
稍微有些见识的,把五万西北军比照玄甲军的待遇品了品,议论羽青鸾配不配当天子的声音都少了很多。
第284章
军械作坊迁至朝城, 诸多事情得裴曦由亲自统筹安排。
他先派修路队进山, 加紧修葺从朝城往京城的路, 特别是他爹常年掉马车的路段,当年的栈道已经毁于战火,又变回原来的危险悬崖山道,得重铺架。好在当年铺栈道在崖上打的石孔轻易不会被毁, 只需要重新架设支柱铺设木板即可,工程量比起初修要轻松许多。
快入冬了, 冬天的冰雪路面极其难行, 帐篷、炭火、粮食、棉衣等各种生存物资是重中之重, 需要先送进去。物资到位, 手里有余粮心不慌。
第二批则是由玄甲军苦役进山。
这些苦役有些是打封地或剿匪抓来的俘虏,有更多的则原本就是奴隶,除了被人挥着皮鞭赶着干活,完全丧失自我、自主能力, 哪怕是给土地、教手艺都不知道要怎么自己过日子的。他们放出去是没有生存能力的,继续当苦奴,反倒如鱼得水。再有一些就是触犯律法的人, 判劳改, 劳动开造,当苦奴,根据罪的轻重判年限, 刑满释放。
战俘、劳改人员进棉服、帐篷作坊, 或者是修桥、铺路、种地, 彻底奴化只能当奴隶那些则派去采矿。
矿山是绝密,这些必须等到裴曦挑好人,亲自去安排。
他在挑人时,顺便把老二羽焦明捎带上。
大冷天,羽焦明只想在暖和的宫室中烤着火吃着肉养膘,但朝城是他爹的出生地,他有点想去看看,且军械生产重地,又有铁矿,不容疏忽,将来还会派他过去监察巡视,默默地同意了。
老三天天被拘着上文武课,又常听他哥哥姐姐说以前跟着父亲去过哪些地方,也想跟着去。
裴曦说:“你有更重要的活。”
羽青鸾正在低头吃早餐,闻言略有些诧异地看向裴曦:昨晚还说让金翅在家陪不带出去。老大、老二从小操劳,难得老三因为头上有哥哥姐姐顶着有点孩子样,这就要给派出去了?
羽金翅也很是意外,不相信自己父亲会把更重要的活派给他。
裴曦对羽金翅说:“你奶奶、太妃奶奶们的年纪都大了,你娘操劳国事,饭都不好好吃……”他说话间瞥见羽青鸾看他的眼神,悄声问:“要不,我把老三也带去朝城?”
羽青鸾低声道:“过于年幼。”
那不就得了!她天天把老三带在身边,都七岁多了,还经常抱。那些常念叨天子宠爱二皇子,当立二皇子为太子的人全都闭嘴了。如今天子更加宠爱酷似帝君的老三,老羽家的人对着老三张不像天家人的脸,都下意识不想拥立他。裴曦觉得自己在羽青鸾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从心尖尖上挪到了第二位,老三成了她的心尖尖。
他去朝城至少要大半年时间,再把老三带走,回头老望公要是再有点事……偌大的皇宫,连个能安慰她的人都没有。
羽金翅目不转睛地盯着爹娘说悄悄话,努力支起耳朵听,也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羽焦明听了半句就知道他爹要派什么活,给弟弟一个眼神,说:“显然是娘亲认为我更能干,这活应该派给我。”
羽金翅不服气地说:“我以后会比你能更干、更厉害!”哥哥姐姐总是说他小,干什么都不带上他,他好气的。爹也不带他,就更气了。虽然全家上下,他最不喜欢的人就是他爹,因为总跟他抢娘,他还经常抢不赢。可爹也是他的爹,凭什么不带他出门!
羽焦明看老三生气了,连嘴都噘上了,当即不再逗他,交给爹去哄。
裴曦便把照顾家里老人、他老婆、以及常去探望老望公的活计都派给羽金翅,还提出诸多要求。
老三知道自己出不去,只能听着他爹安排活,再看要求还这么多,又让宫侍拿笔,一条条记下来。他写完后,拿眼看着他爹,说:“干活有薪俸奖金,我会好好干,也挣一座可以躺着数钱的庄子回来。”
卧槽,让你在家好好待着陪下奶奶们和你娘,你居然要我庄子!裴曦磨刀霍霍准备砍价。
羽金翅无比正经严肃地告诉裴曦:“我自己出去也可以挣回来一座庄子的。”爹七岁进京做买卖,他早就满七岁了,他也可以。
羽青鸾低头吃饭,不掺和父子俩较劲。
裴曦从来不会觉得孩子小不懂事,就随意哄骗捉弄,于是正正经经地跟自家小儿子讲道理砍价。
哪料到,羽金翅从小在哥哥姐姐掉的坑太多,压根儿不理他爹那一套,就给他爹两个选择,要么带上他一起出门,要么留他在家办差给庄子。他还担心爹随便给座庄子以次充好,要先去看看,等他挑好看中后,要立字为据。以免口说无凭,他爹反悔。
裴曦说:“那我不带你去,也不给你派活呢?”
羽金翅说:“我们得讲道理,不然我只好上朝奏请天子,请她评理啦。同样是儿子,同样是王爵,你凭什么只带二哥不带我。爹,你七岁能从朝城进京,我七岁也可以从京城去朝城,说我小不带我,是没有道理的……”他巴拉巴拉说得他爹哑口无言。
羽焦明有庄子,老三……现在已经会算账了,裴曦觉得自己要是不给座庄子,估计老三的心里得特别不平衡,没见那叨叨叨说个没停的样子和脸上的小表情,就只差说:“爹,你偏心了。”
裴曦捂捂胸口,顺顺气,压压惊,问了下羽焦明现在庄子的产出,比照他的标准,从自己的庄子中挑了座差不多的,挤出个空时间,带老三去看庄子。
老二的文化课已经上得差不多,武课也只上早晚,有时候的晚武课都可以免了,于是跟去看他爹要给哪座。
裴曦便发现,两个孩子之间还较着劲呢。
老二曾经向老三显摆的,老三一样样的都记着的。
老三的怀里还有个小本子,记了很多小账。字很丑,错别字一堆,还有很多裴曦看不懂的圈圈框框替代符号。裴曦只瞄到两眼,老三便跟防贼似的揣回了胸前的衣襟里捂得严严实实。
裴曦想不明白,羽青鸾那憨憨和正直的他,是怎么生出三个这么难缠难惹的孩子的?
老三在察看庄子时不停地问这里要怎么管,那个是干什么的有什么用。他怕忘了,还翻出他的小本子一样样记下来,遇到不认识不会写的字,立即跟他二哥和好,找二哥请教。
裴曦给的是农庄,有田有地有果园,还有一座养有上百只羊的小牧场,耕牛、水车、工具、佃户都是满额配齐了的。庄子里还有一间小学堂,只有一个老师教认字算数,以及朝廷实施的君天说那一套思想教育。
裴曦对于大凤朝贵族实施的思想教育认同度极低,但国情不同,他才是那个异类,更多时候需要入乡随俗尊重别人的习惯。他觉得是对别人好的,未必是真的好。在新事物的采用和时代发展的推进上,他更相信自己的老婆孩子比自己更有判断。
羽金翅看庄子,大清早出发,早晨到的,一直看到快到傍晚,掐着关城门和宫门落锁的时间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