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字大,占地方,记的内容又多,导致小本子都写满了。
羽金翅坐在他爹的凤驾上,翻着小本子算过账,再跟二哥的庄子又比照了回,满意了,拍着胸脯向他爹保证,放心吧,他一定干好爹派的活。他回宫后,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先跟他爹把契约字据立好,又一阵风似的跑回宫把契书收好后,这才回来吃晚饭。
裴曦很是好奇老三是怎么养成这性子的,回头便找羽青鸾打听。
羽青鸾跟小儿子的关系要好,母子俩经常叨叨聊天,从老三口中知道了很多羽九玄和羽焦明干的好事。
羽金翅跟哥哥姐姐说好的事,他干好了,找哥哥姐姐兑现却变成了口说无凭,要立字为据,没有字据,不认账。羽金翅学乖了,下一次跟他们立字据,回屋后发现揣在怀里的字据没有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了,急得嚎啕大哭。他姐重新给他立一份,但给的待遇又打了个大折扣,还安慰他有总比没有好。他被哥哥姐姐领到花园里,他俩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们去去就来”。他带着仆人宫侍从上午等到天黑,“去去就来”的两个人慢悠悠地回来了,对着他惊叹:“你怎么还在这?”羽金翅细数过往,全是委屈和气愤,偶尔还要附带点泪水。
羽九玄和羽焦明成天联手兼轮流捉弄羽金翅,连坑带骗,镇国夫人和几位太妃都不管,由得他们姐弟闹腾去,于是羽金翅的成长路上全是大姐二哥挖的坑。
对此,羽九玄和羽焦明振振有词,小金翅在他俩这里吃点亏,总比长大后出去叫别人坑骗强,毕竟不是谁都跟他们娘似的一言九鼎。
裴曦对自家的三个孩子,头秃,没办法。
初冬时节,下起了第一场雪。雪不大,但已经有了入冬的景象。
过上些时日,就该有积雪,到朝城的路就不好走了。
早饭时,裴曦正在跟羽青鸾商议这几天里挑个日子便要出发,宫侍来禀,望亲王求见。
大清早的,宫门才刚开,望亲王便急急求见,连上朝都等不得,显是有极要紧的急事。
羽青鸾的脸色顿时便不好了,她宁肯听到居狼入侵的消息,也不想……
裴曦安抚地握住羽青鸾的手,对宫侍说:“宣。”
不多时,望亲王进殿,他的身上穿着孝衣。
羽青鸾的眼泪没忍住,当场滚落,问了句,“什么时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望亲王伏地叩首,道:“回陛下,昨夜子时。”
羽青鸾强行压住情绪,说:“宣礼部……”想想,还是自己亲自去趟望亲王府。她起身,走了两步,发现裴曦还拉着她的手,说道:“我无碍。”对裴曦说:“我们同去。”
老望公要按照亲王规格随葬承泰天子,他的身后事由朝廷负责。
裴曦当即派人去通知礼部,又派人去通知朝臣今天的大朝会休朝。
老望公的棺椁、殓衣、随葬物品早已备好,但陵墓还在修建。他的丧事办了五天,之后便安放在城郊神凤山脚下的神庙中,停放在距离承泰天子不远的地方。
大凤朝要修建的天子陵太多,一两代人都修不完,历代天子们不能常年停在屋子里,于是绕着神庙修建了圈砖墓用来安置他们,等到将来他们的陵墓建好后,再行迁葬。
朝廷最先建的承泰天子陵,第二座便是老望公的陵墓,工部已经派人过去着手修建的事,工期是五年。
羽青鸾亲自送行,顺道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和三位兄长,给他们扫了扫墓上的雪。她回程途中,握住裴曦的手,感慨了句,“老人们都走了,我也半辈子也过去……”话顿住,咽了回去,看向窗外逐渐下大的雪,对裴曦说:“再不去朝城,路上的积雪厚了,便不好走了。”
裴曦又留了两日,看到羽青鸾的情绪还好,又有小金翅成天粘着她,带着老二羽焦明顶着风雪赶赴朝城。
进山的路,跟他当年上京时已经有些不同。
镇武侯府发家后,便修了朝城到京城的路,拓宽了许多,一些难走的地方也经过修整。当年的那场大火烧死了很多树,这么些年过去,虽然又长出了一些小树,草又茂盛起来,但烧死的枯树还立在林中。那些都是百年大树,立在茫茫白雪中,极为扎眼。
当年他遇到雪狼袭击的地方修了客栈,后来客栈毁于大火,如今重新修建,才盖到一半,旁边还有个补给站。
裴曦当年还是由他爹护着的年龄,如今他的儿子……羽焦明根本不需要他护。
裴曦站在风雪中,缅怀岁月的情绪刚起来,忽然瞥见羽焦明正在清点人手,还把弩和箭囊挂到了身上。他赶紧几步过去,问:“做什么去?”
羽焦明说:“听闻此地常有雪狼出没,刚才发现了新鲜的雪狼脚印,我去猎雪狼皮。如今天色尚早,傍晚时分必回。”说完,朝他爹抱抱拳,带着贴身护卫和羽翎军便沿着发现雪狼脚印的地方奔去。
裴曦想起当年自己遇到雪狼抱着小铜剑瑟瑟发抖的情形,揉揉老脸,最后发出声大喊:“你小心点……”
第285章
大队人马走过, 猛兽群瞧见都远远地避开逃远了。
羽焦明没有猎到野兽也不气馁, 回到营地,找了些生肉,便又带着人往远离路边的林子里去了。
他在南疆便学过怎么狩猎和下套设陷阱抓猎物,但南北气候不同, 野兽种类、习性都有差异。羽翎军中有兵卒的祖辈、父辈都是朝城披甲人出身,其中还有人跟过老镇武侯裴略进山狩猎。
裴略到卧牛山给天子猎取猛兽皮和寻找药材,每次进山都好几个月, 把卧牛山都跑遍摸透了。他们这些跟过裴略进山的人,讲起从父辈那流传下来的事足有好几箩筐。
羽焦明听着故事, 学着从祖父那传下来的狩猎技巧,不仅设陷阱逮到了野兽, 羽翎军还发现一头冬眠的大雪熊。大雪熊站起来比人还高出一大截, 力大无比, 且皮糙肉厚。它们在树上蹭痒痒, 都能把树皮蹭掉, 谁要是挨上它一掌, 骨头都得断, 内脏也会受伤,不死也去半条命。
不过,再厉害的雪熊遇到装备精良的羽翎军也只有挨宰的份。
羽焦明猎到的野兽,除了留点给父亲, 其余的都送去京城给娘亲、奶奶和太妃奶奶们。老望公刚走, 娘亲心里难受, 收到儿子亲手猎的野味,想必会开心些。奶奶都快七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过一天少一天。他想让奶奶知道,他也在卧牛山里狩过猎,会狩猎猛兽了。
羽焦明进入卧牛山后,一到营地就带着人出去,天黑才回来,到大清早又是醒得最早那批人,他们收完陷阱里的猎物回来,大营才开始做早饭。
裴曦看着羽焦明那张被风雪吹得都快长冻疮的脸,连抹护肤品都没用,真担心他也长成军营里那帮满脸风霜的糙汉子。
好在如今的路好走许多,很快便穿过卧牛山。
他们走在新开出来的路上,裴曦已经找不到曾经的旧路,庄稼地里的草长得比人还高。
原来的朝城连断壁残垣都算不上,城墙都塌成了土堆成为杂草丛生野兽出没之地。在一些残存的建筑物下面,还能找到野兽筑巢的痕迹。
作坊迁到朝城,没屋没房,大家都只能住帐篷。营地用高高的拒马桩围起来,以防野兽袭击。
裴曦这趟带着羽焦明出来,不断被他刷新三观认知。十一岁多的小少年,操持起各项事情来干净利落头头是道,很多事情更是熟门熟路,轻轻松松地安排完了。
有羽焦明打下手,裴曦处理起各项事情也愈发得心应手,还能挤出点空闲时间带羽焦明去看自己当年的庄园。
他当年去到京城,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朝城了,庄子也早已送给二哥裴曙,但那是他的第一份产业,还是有点纪念意义的。
路不好找,但方向在,又有卧牛山这么一个地标,裴曦原以为找起来并不费劲,结果他把人带迷了路。
好在军中最不缺探路找地方的探子,将他们派出去,很快便摸清楚方位,找到他原来的庄子。
庄子早已被荒草淹没,但在荒草堆中还有几间砖瓦房立着。探子能这么快找到庄子,也是因为看到了那几间瓦房。在京城和南疆,砖瓦房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其它地方,特别是在朝城,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真没看见其它地方有。能在朝城庄园盖砖瓦房的,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哪家。
探子找过来,先找到砖瓦房,再顺着砖瓦房找到裴曦说的当年引水的山泉小河,确定这是他当年的庄子。
砖瓦房建成的小院子,跟周围的风格都不搭,也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可它的家具齐全,全是裴曦当年折腾出来的藤制品。从房子到家具,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那砖更是……不惜耗费人力从京城运过去的。
自己砖窑产的砖,从模具到烧制工艺,跟别家多少有些出入,裴曦还是认得出来的。
庄子给了他二哥,但他爹应该特意给他造了这么一座院子留着,可能是想要是哪天他回朝城,还可以过来看看小时候最初起家的地方。
裴曦摸摸砖、墙、家具,有点被他爹暖到,也有点想他爹。
羽青鸾时常会感慨爹娘都不在了,他自从爹没了后,也偶尔会有那种感觉。
羽焦明在藤制的摇椅上躺下,摇得椅子嘎吱作响,他摸摸扶手,点评:“做工粗糙了点,但在这种地方能有这椅子,颇为难得。”试了几下,起身,招呼他爹,“爹,你来坐坐。”
这还嫌粗糙。他能凭看过、用过便让工匠奴隶们把它造了出来,已经是很了不起。这些藤椅算是大凤朝如今各种藤制品的老祖宗了。
裴曦对羽焦明说:“能值不少钱。”
羽焦明满脸“你逗我呢”的表情看着他爹。
裴曦说:“初代产品,想想马鞍馆里陈列的第一代马鞍。”
懂了!羽焦明立即到门口唤来随从,让人把这院子连带里面的家具、包括地基,拆下来运往京城。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爹用“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着他,顿时止住话,让随从退下,抱拳,向他爹请教:您有何高见。
裴曦说:“卧牛山过来,一路上春夏秋冬四季风景不同。朝城这么大的草场,适合放牧。这村子有山泉溪流小河,收拾出来就是现成的景观。这地方用来搞旅游开发……咳,可以像海城那般造成适当放松休闲之地。”
京城周边不缺庄园好地,但那些要么分给平民耕作,要么赏给勋贵,剩下的全是天子私产。那些都是肥沃的土地良田,要用来产粮的,做成跑马场并不合适。
朝城就不一样的,等打完居狼,各地的铁矿都会放开投入到民用,朝城开放后,就得把经济搞起来。隔着一座卧牛山,没点吸引人的噱头,不会有人愿意来。卧牛山以北,那么宽的疆土,这么好的放牧地,不能空置在那里丢了不要。
拆这么一座院子运到京城,再复原,劳民伤财,还没有多大实际意义,顶多在京城多个参观景点。这连拆带运再带造的,成本高了去,卖门票都不知道要收多少年才能回本。
羽焦明一听,发现他爹真不愧当年的那外号。这么又穷又偏又荒的地方,能想到这么长远,佩服!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反正要在这边建军械作坊,又是现成的放牧地,造马场也就是造些马厩和马役房的事。他爹盯着马匹很久了,民用拉车、建军驿司、扩建骑兵,都需要马,还想让草原变成大凤朝廷骑兵的跑马地,规划长远着呢。这庄子打理起来,用不了些年,收入就会很可观。
这么多年没住人的屋子,有些瓦已经移位,还有些瓦片掉落,屋子还是需要修葺的。
羽焦明看过一圈,把需要修葺的地方记下来,回头派工匠过来修整。这种小活计,都不用劳烦他爹,他就给安排了。
回去的时候,羽焦明还主动请缨,“爹,要不庄子我来打理吧?”想想,那也是个生财门路。
裴曦哪能不明白老二的这点心思,说:“你得先找你二伯买庄子,我当年离开朝城进京就没想过要回来,这庄子早送给你二伯了。”
败家爹!好在是一座荒废的庄子,想必买下来花不了几个钱。不过,终究是他爹的第一个庄子,意义不一样。羽焦明觉得自己还是按照正常庄子的价格找二伯买好了。哪怕是要坑,也用不着坑自家人,当然,小金翅除外。那个虽然是自家人,但是……不坑他对不起自己,实在是大部分时候太气人了。小金翅从小爬奶奶和太妃奶奶们的膝盖求抱,等到了京城见到娘亲,恨不得贴着娘亲坐到天子大位上去,还向他跟姐姐显摆你们看娘亲抱我了,都不抱你们。
他倒是想!可他都长到他娘的肩膀高了,再顶着一张让他娘望而生畏、望而生敬的脸,呵呵!
……
裴曦虽然出生在朝城,但他在朝城跑的地方极其有限,除了通往自己庄子的路和城里比较熟外,城北方向从来没有去过。
铁矿在离城有三十多里的地方,很不显眼的一座小山谷中,到处都是石头。草……其实也有些,但比起其它地方就差远了。
矿产司能找着这么一个地方,还是因为找矿的人里有一个就是朝城人。他认识铁矿,想起朝城有这么一个地儿,特意找回来用磁铁和炼制过一些矿石验证,确定真是铁矿。
这地方草木不太茂盛,但常有狼群出没,且是好几十匹、上百匹的大狼群。
裴曦去看铁矿的时候,就遇到了大狼群。
朝城以北的狼群,跟卧牛山上的狼群不是一个品种。这里的都是草原狼,毛皮颜色黄灰相间,伏在草地中极不显眼,到秋冬季节则换毛成白色与雪融为一色。它们的个头比雪狼更大,更加凶狠,且狼群数量也大得多,更擅长围猎。
裴曦看到远处的狼群,下意识地绷紧,刚想让人警戒,他家老二已经发出“嗷嗷嗷嗷”的喊声,拔剑出鞘,剑指长空,喊:“冲呀,猎草原狼,杀狼最多的,本王给记首功,赏他一件雪狼裘衣!”
羽焦明一夹马肚子,率马策马而出。
他的亲随连同负责保护他的羽翎军们骑着马便奔了出去,后面的步兵更是拿出要跟马赛跑的劲拼命跑。
裴曦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浑小子,很想说:小兄弟,一群草原狼而已,你至于拿出攻城夺地的气势吗?
在家里成天摆出一副让我好好当条咸鱼样的人,出了门就跟忘了拴绳的二哈似的。
一群草原狼遇到骑马带弩、箭法还特别准的人,也是倒了血霉!
裴曦发现,羽焦明带着人来回猎几圈狼,他可以把派人驱赶野兽的力气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