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民生上来讲,不打仗、朝廷已经在休养生息,人家自己就能张罗起来,逐渐的没他掺合的份。
他的作坊,如今还供着军需,但朝廷购粮买军械都是要给钱的,而他也是要上税的。很多朝臣有把军械作坊收归朝廷的想法,被他老婆压下了。
他多少还是有点被用完就扔的感觉,不过,天下都是他老婆孩子的,也就还好。可自己的事业,总得有个新的规划,不能才三十多岁就退休养老,天天蹲后宫跟太妃们打麻将吧?
吴太妃、王太妃四十出头的年龄,还能走动蹦跶,人家也不天天在后宫打麻将。她们以前帮他和羽青鸾带孩子,孩子们大了后,便在宫外投资些生意买卖,忙得很有劲。她们娘家的封地早在天下大乱时没有了,但族中侄子多少活下来些,投奔过来,有亲戚关系走动便又有不少事情够她们忙活张罗,每天日子过得可充实了,跟羽九玄一样浑身散发着她们很快乐的气息。
男女有别,大家避闲,也不往一处凑。
他的事业发展,已经触到天花板,到了瓶颈期。他的作坊已经涉及大凤朝的各行各业,甚至形成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产业链,在这种以手工业为主的时代,又有朝廷的作坊插手、各衙门监督的情况下,垄断不必考虑。谁要是真干成了垄断,天子该派门郎将带羽翎军上门抄家了。天子是他的亲老婆,会纵容他,但他得为羽九玄考虑。
实施垄断,对垄断者来说,是爽了,但对行业、国家、对底层人们来说,其弊端政治课本上都有讲的。
秋收时节,本该是裴曦最忙碌的时候,他看完各作坊递上来的报表便闲成咸鱼了。
羽青鸾见裴曦不怎么出门,成天窝在天凰宫里,经常顶着满脸无所事事的表情,便问他怎么了。
裴曦回答:“人到中年遇到事业瓶颈。”他想说自己很年轻,但确实已经到了迈入中年人门坎的年龄。他还得考虑一个问题,孩子接班。他觉得自己能再干三十年,但是……这个世界的人早熟,孩子立事早。羽焦明现在都已经能够独立办差了,他总不能跟老太礼一样,越过儿子,直接传给孙子吧。他更想自己的孩子过得比自己更精彩,有更广阔的发挥天地,而不是头上被父母长非、被家族压得死死的。
对,居狼未平!可那已经是孩子们的事了,那是留给孩子们磨练成长的。羽九玄年轻,又只是太女,头上有父母顶着,即使打居狼失败了,汲取到经验教训继续再战就是,对天下安危、国祚都不会产生动摇,如今的朝廷也撑得起她的一场大败仗。况且,羽九玄那坑爹性子,裴曦对她打居狼还是有信心的。
他可怜兮兮地问羽青鸾:“我要在风华正茂的时候退休了吗?”
羽青鸾看出来了,裴曦这是忙碌多年,骤然闲下来,不习惯了。
不过她没什么更好的建议。朝廷确实有诸多事情要忙碌操持,但都是已经定下方向步步推进再边实施边看成效的事,走的是水磨的功夫。她正逐渐将权柄转交给羽九玄,朝堂军中都在培养太女班底,以为羽九玄继位做准备。
羽青鸾不愿自己的前二十年困在皇宫里,再将自己的余生也捆在皇宫里轻易不能出宫。她手里的权势如果交给弟弟,会葬送掉自己乃至全家上下以及投效她的人,交给元儿便无此顾虑。
她的想法,未必符合裴曦的心意。他掏心掏肺地对她好,为她、为大凤朝、为天下做了那么多,她想遂他的意。她思量片刻,说:“大凤朝的天子能护住她的夫婿,你不必有顾虑。这天下是你我打下来的,由你我说了算,便是你想上朝理政,亦是可行的。”
裴曦一下子就被她老婆暖到了,说:“你要为了我,又清洗一遍朝堂?”
羽青鸾说:“里外亲疏,谁近谁远,我分得清。于朝臣们而,换位更易掌控的天子更符合他们的心意。若没有你,或许现在我的尸骸都已经成为白骨。我争天下,不是为奴隶、良民、朝臣,是为自己、家人和孩子。你扶我上天子大位,你手里的东西、我的天子大位都将交给元儿,那些急着要削你权势的人,未必是真为国祚考虑,而是意图分走天子权柄。军械作坊在你手里,我和元儿都安心,在旁人手里……必然是要清洗收回的。”她想退位,不影响裴曦继续掌权。她退位后,还可以跟着裴曦到处走走看看,看他是怎么张罗作坊买卖的。若是元儿想要裴曦手里的权,先问过她。不过,元儿那性子,是真不会介意裴曦多忙碌操持、多挣点家当回来。
有老婆支持,貌似还可以多蹦跶几下?不能搞垄断,各府县的产业经济还是可以搞一搞的。各个地方的气候、土质、水土的差异,决定着产出也是不同的,那么就有很多产业有待发掘。如今经济民生社会生产力上来了,可以做的事就更多了。
羽青鸾见裴曦又开始琢磨上事,不禁莞尔,笑过后又有些心疼。裴曦可真是两辈子的操劳命,闲不住。他能折腾琢磨的都是些作坊和生意买卖上的事,对朝廷和天下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羽青鸾由着他去。她转身去翻女官刚送来的奏报,翻开便愣住了,喊了声:“裴曦。”
裴曦“哈”扭头,看过去,心想:“刚说好让我搞事,不会又反悔了吧?”便见羽青鸾要递折子给他。他心说:“又有人参奏我?你倒是怼回去呀。”他过去,接过折子一看,便见上折子的人是裴冲,走的是军驿司的路线递来的。
当年,朝城为了防备战乱,在草原设有囤粮点。
裴贞用五万人的性命拖住越公府,给朝城争取到撤离到草原的时间。朝城人撤离就是往囤粮点去的。
裴冲那时候还小,又经过多年,已经不太记得囤粮点在哪了,但大致方向还是知道的。他带着人找了两个月,终于在草丛中找到被人特意摧毁掩盖痕迹的囤粮点。他们再根据沿途残留的人体残骸、燃过篝火的火塘堆、吃剩下的牛羊肉骨头,朝草原深处找去,一直找到被天圣太长公主灭掉的大野国国都,找到了撤离的朝城人。
朝城人撤到大野国国都时,那里只剩下断壁残垣,但能让一国建国都的地方,河流、水草都是上佳的,城池地基修修就能用。他们在大野国国都扎根生存下来。
迁徙路上病死了一些人,但大部分人活下来了,经过这么些年休养生息人口得到恢复,有二十多万。
当年孙密带着骑兵打游击战,打到鲁城后,分出三百骑兵翻过卧牛山去找朝城。他们找到朝城人后送出信后,就留下了。毕竟那时候天下大乱,三百骑兵根本不可能长线回到南疆。三百骑兵的马加上朝城原有的几十匹马,再加上他们抓了些野马配种,养出了一千多匹马,组建起一支五六百人的骑兵队伍。
如今掌管朝城的是裴贞的夫人惠长乐以及他的嫡长子裴颜。
卧牛山全线封锁,原来的朝城已经安排上作坊和各项生产,而朝城人又在大野国扎稳了根,裴冲跟惠长乐和裴颜商议过后,走军驿司路线呈了份折子过来,请朝廷安排定夺。
第305章
裴曦情形于色, 脸上的笑容如同一朵花,说道:“南疆往南,到大海边, 是我们开荒开出来的新国土, 如今朝城占了大野国的疆域,要是再划进大凤版图,青鸾,凤鸣天子时代占的疆域就已经远超历代先祖。九玄要是再收复居狼, 哇噻……”他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会是两代开疆扩土的盛世明君, 眼里都绽放出光彩, 美得不行了。
羽青鸾原是想着裴曦家的封地找到了,想给他一个惊喜, 却没想到让裴曦大为惊喜的竟是这个。她眸间的喜色更染几分, 说:“朝城之事,如何收, 也当有个章程。”
这个裴曦就不管了。那是羽青鸾跟羽九玄, 还有朝臣们商议的事,再说,朝城是他大哥那一支的封地,从他出生起,跟他就没有关系,最多就是亲戚间相互帮衬下。不过, 封地是他爹娘挣来的,爹不在了,娘还住在宫里, 封地的事, 他娘绝对有话语权。
他想了想, 说:“我去跟娘说说。”又补充道:“给她报个喜讯,至于封地的事,让元儿找她奶奶去。”万一谈不好,他可不想羽青鸾跟他娘出现什么矛盾。一个年龄大了,一个心气高得很,谁受委屈都不好。元儿就不一样,从小长在奶奶跟前,祖孙俩无话不谈,好沟通。
羽青鸾说:“娘的年纪大了,别让她担心。裴贞、小芽芽他们时常到我府中小住,有情分在。长乐、青雀,我们三人从小要好。长乐是我嫡亲姑婆的血脉,再有从朝城到大野国国都的千里之地收归朝廷之功绩,她可封王,亦可封世袭罔替的公爵。长乐的性子我了解,她若知道是我继位,必然在朝城等我,招她来议定此事即可。裴冲找到朝城,按照之前的悬赏,当封侯爵,若再照拂嫡脉公主家的后代行恩赐封赏,提为公爵亦是可行的。”朝廷兵势强盛、富庶,有她与长乐的情分,又有裴曦、元儿的这层关系在,再加上封赏足够,收地不是难事。
裴曦凑近羽青鸾,指指自己的脸,问:“给我面子?”
羽青鸾扫他一眼,强调:“惠长乐是我的亲表姐。”
朝政大事,裴曦向来听羽青鸾的,反正只要不闹婆媳矛盾,那就万事OK。他拿起折子,说:“我去找娘。”这事还是他还找娘说说,毕竟是亲生母子,好谈。
镇国夫人陆敏刚午睡起来,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见到极少在下午出现的小儿子步履匆匆地来了,手里还拿着个折子,问:“哪个不成器的东西又惹事了?”
裴曦先搬了张椅子扶她坐下,再把折子递给她,说:“先说好,沉住气,你可别一个激动血压上升……咳,我是说千万心平气和。”
陆敏这辈子经过的事多了。自家的儿孙自家清楚,最多就是后宅不太安宁,出个裴昌都已经是顶天了,心里稳着呢。她很是淡定地戴上老花眼镜,从裴曦的手里接过折子,展开,慢腾腾地逐字看完,确定孙媳和曾孙都在,脸上浮现起笑容,眼里隐约泛起泪光,说:“好。”把折子还给裴曦,说:“忙去吧。”
裴曦呆了呆,心说:“这就把我打发了?”他清清嗓子,问:“娘,你就没什么要交待的?”
陆敏抬手轻轻敲了记小儿子的头,说:“你也就适合做点生意买卖。”挥手赶他,说:“去吧,去吧,这事轮不到我操心。”长乐跟羽青鸾是嫡亲的表姐妹,当年裴曦出去打通盐道,她们几个成天到她府里打麻将。长乐和青雀怀着身孕,再加个受太子排挤闲得成天出宫晃的羽青鸾,她们仨成天三缺一,她、望公夫人、义公夫人,没少给她们凑角。朝城这点人,浪花都扑腾不起来,再加上家里还有个天生神异的三郎定在这里,他们不会起别的心思。
她想了想,对裴曦说:“给你大哥带个话,让他办场祭祀给你爹说一声。”
裴曦问:“您……”这话有点不太好问。给他爹祭祀,他娘不去?
陆敏知道小儿子想说什么,说:“你大哥后院一堆糟心事,我去了,瞧着烦心。”老二的后宅也是一堆小妾庶子庶女,热闹着呢。等她将来去到地下,看她不捶死裴略。瞧他把儿子都带成什么样了!
裴曦回到天凤宫,把奏折还给羽青鸾,便出宫找他大哥。
他到裴昶的府上时,裴昶正在打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被扒了裤子露出腚按在条凳上,被手腕粗的棍子打得一片淤肿。
裴昶嫡出的孩子只有三个,至于庶出的……裴曦连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庶出兄弟姐妹都不清楚,对兄弟家的庶出孩子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帝君驾到,屋子里跪了一地。
裴昶也赶紧起身,行礼。
裴曦扶住裴昶,免了他的礼,说:“屋里说。”
裴昶说:“羞愧!这不成器的东西……”也不好提,把话咽回去,将老三屋往里请,又派人奉茶。他知道老三用东西精细,金铜用器几乎都不沾口,于是把老三送的那套被他珍藏当着传家宝的瓷器拿出来沏茶,极是小心地问:“可是有事?”他儿子刚跟几个公府的人混到一起去花巷撩花惹草,叫他捉回来打,老三这时候就上门了,莫非这里面……又惹事了?他想到这事也气!一个庶子,人家公府公子凭什么带着他玩?他也不动动脑子想想!
裴曦看他大哥又气又怕的样子,递了茶杯给他压惊,说:“裴冲找到他娘和大哥了,他们迁去了大野国国都,把人家的国都占……”话没说完,他大哥惊得跳起来,手里的茶烫到手,估计是怕把茶杯摔了,不顾烫手去接,结果把手烫了,茶杯也没接住,打碎了。
顿时,他大哥那表情,盯着地上的茶杯,活像碎了几千两金子似的。
裴曦顿住,无语地看了眼他大哥,赶紧把手帕递过去,让他擦擦手。那手都烫红了!
裴昶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心疼茶杯……还是有点心疼地又看了眼,问:“找到了?都还好好的活着?还活着?”
裴曦点头,说:“活着,朝城还有二十多万人。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回头青鸾会召长乐……镇武侯夫人商议封地的事。”所以,大哥,这事你别掺和了!他顿了下,又补充句,“娘说让你办场祭祀,跟爹说一声。”
裴昶应下,长松口气,又连声向裴曦道谢,激动得曲膝就要下跪。
裴曦赶紧把裴昶扶住没让他跪下,然后飞快地溜了。他大哥才叫真的老了!年过半白,头发也白了,整个人老气横秋还……还不如他娘有精神!
裴曦出了他大哥的府邸上了马车,便吩咐随侍,回头再给他大哥送几套茶具过来。这东西易碎,运输和用起来的损耗都大,开一次炉也不能只烧几件,那都是成批地烧。他除了送点给亲戚和亲近的手下送点,其余的都是自家用。他大哥要是缺瓷器,说一声就是。
他有点纳闷,悄声问南敏,“我大哥不缺钱吧?”他大哥受裴昌连累,被撸了差使,但在南疆做买卖那些年,可是挣了不少钱财。即使后来产业都交给了小芽芽,手上总是有点养老金的。莫非庶出子女太多,掏空了家底?要不然干嘛心疼一个茶杯,连手都给烫到了。
南敏说:“想是瓷器金贵,家有万金也难得一盏。”听说太女要建官窖做御造瓷器,那瓷土要从几千里外运来,驻守窖场的是羽翎军,金矿待遇。官窖一开,帝君之前烧的瓷器会比起初代马鞍还要金贵。毕竟,帝君造马鞍的时候身份低,那马鞍有出售卖钱。这个可是帝君赏赐!御赐之物!他家也有一套,摔着他也不能摔着瓷器。这么一套瓷器传下去,后代遇到点什么事,拿出来能救命。官窖产的,和这些可没得比。
他委婉地向裴曦解释了下这些瓷器的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