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懂了。瓷器贵,但糊在上面的BUFF更贵。
羽青鸾当即派出二百羽翎军去朝城接惠长乐。
惠长乐跟着裴冲和朝廷寻找他们的队伍一起回到朝城,因为没有通行令,过不了卧牛山关卡,于是在裴冲通过军驿司递了折子后,便留在朝城等候。
军驿司的快马传信送得极快,他们等了不到十天,便等到了朝廷派来接他们的羽翎军。
惠长乐所带的大部分随从都留在朝城,只挑了十几个亲信随从跟着裴冲和羽翎军去京城。朝廷如此封锁朝城,想必有不便透露之处,即使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下令封口。毕竟沿途见到许多作坊,据说都是生产军械的,一些作坊里还敲得叮叮当当的。这些透露出去,不知道什么都触到朝廷隐秘。因此,她挑的随从都是口风极紧之人。
来接他们的羽翎军也没能进入朝城,只在卧牛山关隘处等着,与他们会合后,调头往京城去。
通往京城的栈道重新修葺过,比当年修得更加宽敞结实,许多以前搭木架的地方改成了石条,关隘修成的石头的,上面还抹了青膏泥,整齐光滑,更加难攻。
过了卧牛山,到了鲁城地界,随处可见繁华,几乎已经看不到战乱的影子。路上的商队络绎不绝,旁边有许多沿路兜售吃食、货物、山果、野味的村民。她所见到的人,几乎没有打赤脚的,最差的也是穿了草鞋粗麻布衣服,路旁也没有无人收殓的尸骨。他们迁到大野国国都后,偏居一隅,虽说有牛羊产出,也能种粮食庄稼,但种不了稻谷、缺盐、黍米的收成也总让除不尽的杂草祸害了……够活命,但……穷,日子过得远不住裴贞在时的朝城。
这么多年了,惠长乐想起来都跟做梦一样。
他就那么带着人走了,再没回来。
她骑着马,到了京城,看着那城墙、城楼,一直走过去很远,还在回头看,一行泪,划过脸颊坠落到尘埃中。
好多次都快熬不过去了,她想想裴贞,再看看还没成年的儿子,又咬咬牙硬挺着,熬着,熬出头了。
老天爷有眼,叫青鸾得了天下!她带着儿子,终于能回来了!
羽青鸾正在上朝,听闻惠长乐到宫门口了,立即让宫侍去把人请进来,她自己也步下天子大位走到宫门口,然后就见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由裴冲扶着,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根拐杖,左脚有点簸,艰难地爬着台阶上来。
她快步过去,扶住那妇人,盯着她的脸。她表姐只比她大几个月,却是满脸风霜皱纹,苍老得仿佛有五十岁。
惠长乐见到羽青鸾,也呆住了。这么多年没见,青鸾的风彩更盛当年,生育过三个孩子,提刀上战场平定过天下,年轻得如同只有二三十岁的模样。她回过神来,俯身行礼,却被羽青鸾紧紧地托住双手。
羽青鸾扶稳她,说:“免礼,天凤宫说。”当即宣布退朝,令人抬了软椅过来。
裴冲扶惠长乐坐上软椅,然后陪在她身边步行。
羽青鸾的凤驾以远惠长乐一步远的距离,两人约等于并排而行。她问:“你这腿怎么了?”
惠长乐说:“叫蛇咬了一口,剜肉时伤到筋,好在性命无碍。”她笑了笑,似感慨又似打趣:“陛下还是这么年轻。”
羽青鸾发现,这么多年,她还是这么爱嘴贫。她的心情却轻松了许多,也找到往日相处的熟悉感。
她进入天凤殿,等惠长乐坐下后,低声吩咐句女官。
女官领命而去,不多时,捧了个剑盒出来呈到惠长乐的面前。
羽青鸾说:“这把剑从越公手里,落到乔世侯手里,后来又落到乔世侯的夫人手里。乔世侯夫人被斩杀于城楼上,这把剑便由我一直收着。”
惠长乐闻言顿时猜到这是什么,她控制住双手的颤抖,慢慢地打开盒子,就见裴贞的剑静静地躺在剑盒中。她的手抚过剑,又再握紧它,拿起来,拔剑出鞘,上面刻着一个贞字。她盯着剑看了又看,收起剑,向羽青鸾说道:“谢谢。”顿了下,又说:“当年的事,让你为难了。”不得不冒险派两千骑兵,从南疆一直跑到鲁城。
羽青鸾说:“亦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为了她手里的天子三宝,越公府也不会冒险攻打朝城。
惠长乐说:“卧牛山起火,朝城失守,不然,断不叫你为难。好在,胜了。”
羽青鸾看着惠长乐苍老沧桑的面容,心头难受,说道:“表姐,我不同你外道,便直言。朝廷如今不再划分封地,但赐爵。平袭三代再逐代降爵的王爵,或者是世袭罔替的公爵,不知你属意哪一个?裴颜可袭你的爵位,裴冲可封公爵。”
裴冲先是震惊、意外了下,随即稳坐如山。这事听母亲的。
惠长乐说:“镇武侯原为武侯府,这样封赐,过于厚重,恐遭非议。”
羽青鸾说:“姑婆的血脉,只剩下你了。你是羽姓天家嫡出血脉中,与我最近的一支,当有恩封。从朝城到大野国都城千里之地,可折算成献地之功,毕竟路是你们用命淌出来的。裴冲他们是沿着……路上的尸骨找到你们的。”
惠长乐从小跟羽青鸾玩到一处,知道她的性子,于是叩头谢恩,道:“陛下,我虽为天家公主血脉,却不姓羽,封王确有不妥。”
封王,前三代划算。世袭罔替的公爵更长远,且有非羽姓不能封王的规矩在,封世袭罔替的公爵确实更合适。羽青鸾点头应允,接下来便根据朝廷的制度,跟惠长乐议定收封的事。
收朝城跟其他封地有点不同,他们是迁到国界外占领无主疆土扎下了根。如今是迁回朝城,还是继续留下呢?二十多万人迁回来,劳民伤财,安置都是项极大的花费,且那么大片疆土不能像天圣长公主那时再扔了。有过朝城撤去的先例,若是后世再有人撤去,重建一个大野国呢?
羽青鸾根据裴曦的规划定下的方案是将大野国国都定为大野府,建商道、驿站,修建军驿司,再设驻军,将大野国疆域纳入大凤朝。
他们有养马、放牧的产出,但缺丝绸绫罗、盐、海产等诸多物什。有通商往来,再随着人口繁延增长和商贸发展,自然而然地就会有人沿着商道旁的驿站形成村落,将这片疆域串连起来。
惠长乐原就是羽姓天家后代,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裴家,小武侯出身,挣下封地的陆敏还在宫里住着,谁真要是生出点别样心思,陆敏第一个得出来把人捶死。
惠长乐没有异议,但还是要同陆敏商议。
羽青鸾让裴冲领惠长乐去见陆敏。这是裴家人的事,她不好参与。
陆敏见到惠长乐和裴冲,先是激动了下,待听到惠长乐告诉她,羽青鸾对朝城和裴家的安排时,愣了好几息时间,再想不到她家还能出一个世袭罔替的公爵,且裴颜和裴冲都有爵位。
她对惠长乐说,“这些年苦了你了。裴家如今是你当家,你定就好。”她说完,让惠长乐等等,又回到内室,过了一会儿,捧了个盒子出来,说:“草原那地方苦,你们也没什么能挣的。这个拿着,手有余财心不慌。”
惠长乐哪能要老太太的钱财,正在推辞,羽九玄进来了。
惠长乐没见过羽九玄,但见那身穿戴和长相都知道是谁,当即行礼。
羽九玄快步上前扶住惠长乐,再转手拿过陆敏手里的盒子塞到惠长乐的手里,说:“能从奶奶手里抠出钱可是不易。”
裴冲行礼,唤道:“元儿姐。”
羽九玄扶惠长乐坐下后,问裴冲,“草原是什么样的?我爹说有这么粗的大蟒蛇。”
裴冲便跟她说起草原一路的见闻,包括路上有哪些危险,又是怎么化解的。
陆敏也没深入过草原,听裴冲讲起经过,都听得起劲。
羽焦明和羽金翅来了,见状,也都坐下跟着听。姐弟仨排成一排,听着入神之余还不忘互相分水果、瓜子。
惠长乐看着排排坐的三姐弟……懵了。
什么时候天家的兄弟姐妹感情这么好了。
第306章
羽青鸾在惠长乐走后, 便拟诏,诏见礼部尚书把诏书发放下去。
裴曦讲,中国古代有内阁制度, 皇帝的诏书都是通过内阁下达。羽青鸾听说帝相争权,对于内阁制度没有任何想法, 依旧遵旧制通过原本的太礼府、如今的礼部颁发诏书。内阁、相权能号令百官,比起一个遵循礼法制度的礼部可难对付得多。处理朝政,有三公、有各部衙门,再有太女辅佐, 足矣。
礼部尚书料到天子诏见可能是跟惠长乐回京有关, 但看到诏书,吓得他当场跪了。
世袭罔替的公爵, 如今整个大风朝只有两个,一个是世代门郎将的严世侯, 矗立了六百年门郎将世家。一个是世代门郎将的安世侯, 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军中多少跟着南疆王从京城就封南疆, 又再从南疆打回到京城的大将, 都没封到这么高, 其中不乏羽姓!
大野国那千里之地,无主,占起来轻松, 要封惠长乐世袭罔替的公爵。即使是天子要给帝君做脸面,这样也太过了。礼部尚书怕这份诏书发出去, 礼部衙门都要被人砸了,他会被会活撕了。
礼部尚书不敢拿给帝君做脸的事怼天子, 只讲军中将士除了安、严两位世代门郎将, 再没比这封得更高的。
羽青鸾问礼部尚书, “千里之地的开疆拓土之功值不得一个世袭罔替的公爵?”
礼部尚书说:“大野国早被天圣太长公主打成无主之地。”
羽青鸾抬眼看向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吓得直打颤,跪地叩首,说:“请陛下三思。”
羽青鸾说道:“无主之地,弃之不用数百载。朕收了,纳入疆域内,有大用。谁若有异议,让他来找朕说道。”她说完,抬手,让礼部尚书退下。
礼部尚书是真不敢继续跟羽青鸾顶下去,叩首,行礼,淌着冷汗退下。
他捧着天子拟的诏书,拿回礼部做备录,便准备发放出去。
礼部衙门先炸了窝。这封得太高了!
礼部尚书的面色极其凝重,警告声:“慎言。”
有礼部官员当场不干了,要拉着礼部尚书去求见天子。
礼部尚书一脚把人踹开,骂道:“你缺心眼呀,朝城是什么地方?卧牛山是何等地界?”
那官员也是不认怂的,说:“一码归一码,大野国国都之事,扯什么朝城卧牛山。”他硬气地跑到宫门外堵帝君的车驾,骂帝君后宫干政,大封自己娘家。
裴曦入乡随俗,让南敏带着人把那官员暴打一顿,拖开了。
礼部官员在这里闹着,礼部尚书硬压着礼部上下把诏书发了下去。
当天下午到晚上,诏书的事便在京城传开了,也炸窝了。
第二天,天子近臣,如瑞亲王府、望亲王府、羽青鸾的几个庶出兄弟都到裴冲府里向惠长乐送贺礼,礼部官员、还有不少官员纷纷递帖子要进宫面见天子,在宫门口遇到坐着鸾驾出宫的太女。
大家当即把太女的鸾驾堵住了,没敢闹事,齐刷刷地跪倒大片,堵住了羽九玄的去路。
羽九玄令女官掀开帘子看向跪地官员们,略作思量,出了鸾驾,俯视着他们,说:“认为长乐姑母没有战功,只是献地之功,且是献的无主之地,封太高了,认为是给我父亲做脸的,上前说话。”
跪地那些人没一个敢动,都怕惹到太女,甚至有人颤抖起来,后悔来了。
礼部尚书赶来,匆匆跪下向羽九玄行完礼后,对众人道:“堵住宫门,有失礼法。”让大家赶紧给太女让路。
礼部的人略作思量,齐刷刷地让了。他们的尚书深得天子信重,通常知道点他们不知道的内情,如今太女这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发难了,赶紧顺着礼部尚书的台阶立马下台,挪到旁边。
再有一小半人见到礼部尚书的态度,明显这事不太对劲,不敢再闹下去,当即跟着礼部的人撤到旁边。
还有一半,巍然不动地跪在那,说帝君捏着大凤朝所有的军械生产,如今还大封他的亲族,更有大野国的千里之地,请太女多为大凤朝国祚考虑,恐后世帝君效仿。
礼部尚书听到这话,立即以礼部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为由,麻利地带着部下撤了。
礼部的人刹时间走得精光,跟着礼部挪到旁边的那一小半人,也当场走完了。
如今大凤朝里能立功封爵的地方真不多了,高官厚禄的位置也都有人了。打居狼虽能出战功,但以三关之险,基本上是要拿命去填。羽翎军、玄甲军里那么多人等着立功,且天子近日举措分明是要为太女培养将才,没人敢在太女手下抢肉,那么在朝堂上还有高官位置、能出战功封爵的,全在帝君手里了。
帝君手里的军械司,不仅安全不用冒性命之险,还是个实权大肥差,押送军械也出战功!帝君的权势过大,确实当削。如今天子不仅不削他的权,反倒抬举他,是真不怕天下换姓吗?天子不怕,太女怕不怕?她怕不怕后世帝君效仿?她若不怕,便不会选中毫无家世的云驰了。将心比心,爹再亲,比得上万里江山、后世子孙的千秋万代?多少人家,当父母危及爵位传承时,莫说直接养病,病逝的都有。
于是,这些人继续堵住羽九玄,从高封惠长乐一起数到帝君的诸多不妥。
羽九玄抬手招来守宫门的门郎将,令他将人拿下,又吩咐女官,“记下名字,送到吏部,全部罢免,永不录用。”她娘亲都没拿到朝堂商议便定下的事,显是另有安排,且不便宣之于众。京城的军械生产全在朝城,卧牛山封得那么严实,识趣的都当避开。大野府的事,她另有安排,更不便让外人知晓内情。大野府有二十多万人,险恶的生存环境,让几岁的孩子就要学着怎么在满是毒蛇野兽比人还高的草原密林里求活,个个皆是可战之兵。他们还有骑兵,虽然数量不算多,但再加上些步兵,足够组成一支精锐队伍。哪怕只有一万人,一万在居狼意料之外的精锐队伍都能有奇效。伞兵,突击居狼,想不泄露出去,从大野府挑人最合适。
羽翎军上前,把人押开,很快便把路清出来。
最该有意见的玄甲军、羽翎军,反倒是风平浪静。
他们跟着天子出征的那些年,天子行事如何,帝君如何,大家都是有眼睛看到的。天子能封乐公这么高的爵位,那必然是有当封的理由。
大家都知道关于朝堂上参奏帝君的言论。如果不是担心被人说帝君在军中的威望太高影响国祚,他们都想联命上书保军械司不换人。
家中世代披甲人的那些,可是深知要粮要响有多难,可在帝君这里,他供应军械、军粮,包括他调拨军晌时,从来只有多没有少。多的这部分,是他额外调的“损耗品”,说是在运输途中难免有意外,再运的补足的话,费事,一趟多运点,把这点损耗填上,不让他们在前线打仗还饿着肚子等粮。军晌不是帝君押送的时候,多出来的这部分损耗就在路上损耗了,从来没有多的。朝廷与居狼必有一战。三关难打,钱、粮、军械,但凡出点纰漏差错,都是他们拿命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