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金馔玉不足贵——沈霁川
时间:2020-09-11 08:16:11

  这么一只船里,数他有些古怪,旁人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狠狠看了两眼,就这么一错身的功夫,便有人惊讶道。
  “这不是解元相公么!”
  “就是今年揭榜时中了头名的解元相公?才十七的那个?”
  “怪道人人都说清俊!”
  要完!
  钟应忱脑门一蒙,眼见着原本看花看草的人都抬起头来,随着围观的人好奇地涌过来,哪里还能见着池小秋的影子。
  他心里发慌,偏还挤不出去,一冷脸时,倒显出几分严肃的俊俏,有大胆的直接揪了新买的花掷过去,想引他朝自己这儿看。
  一人开了头,剩下的人便纷纷效仿,不过片刻,他便落了满身的花。
  晕头转向之中,一只手悄悄碰了碰他的指尖,迅速将他握住。
  钟应忱心里一紧,方攥上去,便知晓是池小秋。
  那只手用力一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跟着我,跑!”
  嘈杂声如波浪,池小秋凭借着她巨大的力气,生生把钟应忱从人群中拉了出去。一路飞奔下了船,趁着马头上的人莫名其妙望过来的时候,两人迅速奔过了沿湖的街,直拐进一条僻静小巷,才停了下来。
  两人俯身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池小秋抬头打量了一会钟应忱,忽然大笑起来。
  “你瞧你身上!”
  池小秋帮他拍去头上身上散落的花瓣,另从他帽子中拾出来两朵娇艳的三色海棠,啧啧叹道:“为了看你,他们也算是使出大价钱了。”
  方才她问的价格,这三色海棠可比玫瑰花多了一两银。
  “我说为甚出门你还裹得这么严实!”池小秋想想刚才的阵仗:“原来你跟我说的掷果盈车看杀卫玠就是这个样子的。”
  若是今后去果市也带着他,怕是再也不必花钱买果子了。
  钟应忱不吭声,低头拍去了袖子上两三片漏网之花,动作大得彭彭作声。
  “轻点轻点,便恼了也别打自己啊!”池小秋知道他这回气狠了,便牵他手过来,吹了吹:“这要是打坏了,有的是人心疼呢。”
  钟应忱顿下脚步看她。
  这样子便不能再打趣了,池小秋忙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笑得格外甜,带着些讨好的语气:“我!我!我最心疼!”
  这还差不多!
  钟应忱撇她一眼,脸色略略和缓。
  这几天他当真是让周围无孔不入的人搅和得头疼,门前河上来往的行船害他天天得紧闭窗子,根本看不着池小秋!等出了门,更是像进贡的稀罕物一般让人围着看。
  有什么好看的!
  再这样下去,他还怎么出门?
  “不是才揭榜几天么,正是稀罕的时候呢!再过些时候便疲了。”
  池小秋安慰他,也不敢带他从热闹地再走,便跟做贼似的捡着暗处溜了回来,偏路上还碰见个卖旧物的阿翁。
  “解元相公用过的盘盏!福气又贵气!二十文一个!”
  池小秋险些跌倒,隔着不远一看,竟真是店里头前两日处理掉的旧物。
  “咱们买新进来的时候,那一大摞才五十个钱!”池小秋倒吸口气:“他可真敢卖!”
  不仅他敢卖,还有的是人敢买。
  他这么一吆喝,便迅速有人围过来,唧唧喳喳问的不是“为甚这么贵”,而是“真的是解元相公用过的?””忱哥…”池小秋后知后觉,拉了拉钟应忱的衣裳:“你这举,中得好似跟旁人不一样。”
  钟应忱原本黑着脸往前走,听池小秋问起来,虽没放晴,却柔和了语气:“不过是因我道试便是案首,中举又是解元,便应了他们口中的吉利。”
  “那若是再中了状元?”
  “哪有这么容易,”钟应忱停下步子,轻轻掐了掐她的脸,叹道:“乡试不过是一司一省内的学子,会试却是集天下之才。”
  “要真的中了呢?”
  钟应忱不由好笑,她这信任也太沉重了一些。
  “若中状元,便是连中三元,自开朝以来,有此殊荣者不过两三人,哪是说得便得的。”
  钟应忱又往前走去:“后日你不是要换锅子咱们连名字也一并换了!”
  两日后,池小秋看着他新刻出的签子傻了眼:“解元羊肉锅子?”
  他不是最厌烦别人拿这说事?
  钟应忱轻哼一声:“不相干的人都想法蹭上些油水,你这相干的人,竟连光明正大的便宜也不占,真是个傻子!”
  哼!
  他偏让她占!
 
 
第138章 冰糖葫芦
  解元的名头当真还是好用的, 本来的老食客还可寻个吉利,另有先前不知道钟应忱同池家铺子渊源的,便也慕名前来, 顺便让池小秋的好手艺又留下了一拨新客。
  小齐哥守着柜门, 整日笑得牙不见眼, 池小秋眼见着别人盛赞不已,更是欢喜。铺中整日里喜气盈盈, 气氛特别好。
  钟应忱这般好用,池小秋便连当日落在花市上的那几盆玫瑰花也不那么心疼了。
  待冬日里这锅子的钱都赚够了, 春。意盎然花信始发的时候, 再去折腾玫酱糖,也好。
  好在街市上卖各色饧糖的也不少,吃烦了麦芽糖, 还有松仁糖冬瓜糖杏仁糖。另有卖冰糖葫芦的走哪手上都扛着一个柴草剁, 从上到下整整齐齐扎着许多竹签子,上面或串着山里红, 或是串着海棠果, 更有山药豆沙。
  这些果子串在上头原本就好看,因为裹了一层糖皮, 红艳艳的颜色外面就多了一层饱满润泽的光,越发看得人馋涎欲滴。
  池小秋点了点店里的人数,专挑了大的买了十几串,上来就做了大生意的小贩十分欣喜, 另抽了一个签子送了她一支最大的。
  大到什么地步呢?大到池小秋拿在手里都觉出了负担。倒不是她力气不够,而是那根签子承担了太多的重量, 掂在手里摇摇晃晃,生怕走得快了就直接折断了。
  “小秋妹子, 这是你要的花不是?”
  池小秋从十几串糖葫芦里露出脸来,一看,阶上摆了七八盆玫瑰开得正盛的玫瑰花,还特别贴心得给了开得密密匝匝的那一款。
  池小秋一愣,立刻便知晓,定是钟应忱帮她要来的。
  她从荷包里头拿钱:“总得有□□两银子,你若不收我就不要。”
  高溪午一脸嫌弃:“你怎的和钟哥一般没意思?这是我托了朋友拿来的,没费上爹娘一丁点功夫,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糖?”
  他伸出两手对着玫瑰花跃跃欲试:“我现时便能帮你摘了洗出来。先说好,这糖做好,得分我一半!”
  池小秋蹲下来,递上一只糖葫芦给他,自己也咬下一颗,外头的糖皮咔嚓碎裂在齿间,甜化到心里,再咬下去,就碰见了果肉,一时间带来极酸的味道,对立的味道相撞之后慢慢融在一起,变得缓和。
  池小秋一想事情,吃东西就飞快,等那一串糖葫芦只剩下了山里红的果核儿,她早已经想清楚了这些玫瑰花的归宿在哪。
  就在她糖木樨蜜罐子里!
  蜜渍桂花是早已经做好了的,不待池小秋一声令下,这几盆花便让高溪午摘秃了头,叶子可怜兮兮在寒风中摇,可是根本等不来眼前两人一瞥。
  玫瑰花浸在化了的糖中,小瓮里头填进去了核的梅子,三两下便让池小秋捣成了梅子泥。上好的糖入锅,随着灶膛里的火烧旺起来,里面的糖逐渐软化成了糖浆,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泡。
  池小秋拿竹筷子在锅中一点,再往白水里头一浸,便能凭着糖浆软硬判断是否熬到了时候。
  熬好的糖浆很快在案板上被压作了糖皮,在蜜中腌过的玫瑰花木樨花梅子泥捣作馅儿,往里头一裹,趁热切作各色花样,便是新鲜出炉的玫酱糖。
  “你带一包回去给你家太太也尝尝。”
  池小秋麻溜地给他捆了大大一包,高溪午早便自己捡了几个来尝。
  果然同薛师傅说的,这糖不似寻常那些只是一味香甜,咬到馅心的时候,便能尝到梅子酸和玫瑰木樨透出的花香。同外面的糖皮混在一起咬时,更能尝出其中百转千回的滋味。
  “好吃!”
  “自我识得你到如今,便没听见你说过什么东西是不好吃的。”
  钟应忱一边进来,一边跟池小秋道:“从今儿起,咱们便得打叠起精神来,好好想想这菜色了。”
  池小秋一怔,随即便喜出望外:“那个什么宴的事,成了?”
  “高太太既应了这事,便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此事她只帮得一半,这另外一半么…”钟应忱转向她:“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池小秋颇有些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模样,只是磨完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往年的文和宴,都是如何办的?”
  办宴自然是有大讲究的,主人的口味爱好,办宴的意图偏向,参宴的都是何人,甚而这宴席设在何处,都要了解的越仔细越好。
  可是眼下,她总不能直戳戳去寻县丞老爷,追着问一句:“你老喜欢吃甚样菜,请的是甚样人?”
  她这话恰好问到了钟应忱的心坎上。
  他始终牢记着高溪午与他说的第一准则:要好用,非常好用。
  知己知彼,无往不利。
  钟应忱展开袖中几张纸来,一张张给池小秋看。
  “这是最近十年四次文和宴所拟的菜单,同参宴的宾客单子,县丞老爷已在此任职近十年,设宴之处多是由他最后敲定,两次是在安府澄园,一次在徐家园子,另一次设在知景园。”
  “忱哥,你也太好了!”
  池小秋激动之下揽着他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顺带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旁边的高溪午:……谁?谁?谁肆无忌惮泼了我一身的狗粮?
  钟应忱一怔,忙低下头去拿另一卷纸张,但发红的耳根仍让人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池小秋这会才觉察出来,看看左右,吐了吐舌头,老实站着也不敢再动弹。
  可等她细细看菜单的功夫,才发现有用者也是有限。
  瞧瞧这里头的菜名:采镜云华,瑞凤鸣山,洞庭秋实…
  池小秋有些傻眼:“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好听。”
  可比她平日里见识的龙凤呈祥,百年好合这样的话好听多了。
  “哪儿好听了?”高溪午也觉得这菜名除了吉利,也是有些难解。
  池小秋老老实实答:“好听在我听不懂做的是什么。”
  只能靠瞎猜:“这凤该是只□□…”
  至于云华,洞庭这样的,猜也猜不出了。
  “这是我托朋友要来的,里面有各样菜的做法。”钟应忱做事定不会只做一半,他展开手里的另一卷,明显比那几张轻飘飘的纸要厚上许多。
  池小秋搭眼一扫,震惊到有些结巴:“你…你花了多少钱…你别是把新宅子卖了吧?!”
  这上面是那些菜的做法,明明白白写出了鸣山的凤其实是一只烧得烂熟,但被摆得异常光彩的野鸡,而洞庭秋实是橘子为主堆出来的果子山,至于采镜云华不过是煮出的一锅鲜汤。
  这样的东西,若不是买通了观翰楼的主厨,怎可能交到钟应忱手里钟应忱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瓜,不由好笑:“都想什么呢!”
  他轻描淡写:“历来吃这宴席的也不是一人两人,总有些懂庖厨之道的,宴罢得闲时记下自家去做,托人照着往日参宴的人问上一问,便都清楚了。”
  钟应忱虽是这般说,池小秋只看上面笔迹不同,便清楚他花了多少功夫。
  钟应忱不由舒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是一个惯于开言求人的人,每回觍颜托事,必定要在心里衡量再三,才能迈得出步子。
  见她这般欢喜,顿时觉得这些天来的别扭都是值得的。
  “可看出了什么?”
  “文和宴的菜做得要好看,名字起得也得好看。”
  池小秋认认真真看完整页子,对于柳安县丞对文和宴的定位打好了腹稿。
  往简单了说,大概就是有着北桥人审美的大宴。
  设宴的几个园子虽说池小秋只进过徐家花园子,可也听过柳安四园的名声。要将这宴设在花木扶疏亭榭楼阁之间,且名字虽求吉祥但不失清雅,据菜谱说来,各样菜的摆盘皆可谓精巧别致,独具匠心。
  其中尤为难得是,在这么追求宴席颜值的情况下,整场宴仍能让人吃得“杯盘皆尽,逸兴遄飞”,就大不简单了。
  池小秋精准地概括了其中的重难点:“好吃,还得别太贵。”
  这么一场宴,被寻常富贵人家标榜为筵席必备的六件套:蟹粉甲鱼鱼翅燕窝鲍鱼,竟只勉强在其中一年看见了一个芙蓉燕菜,别的虽然都有着华美声名,用的都是寻常鸡鸭禽鸟,素食尤其多。
  池小秋算算其中食材所花的价钱,若是在正常秋闱之年,置办起来所费并不多——自然是对于办宴席来说。
  高溪午对着池小秋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要论这新菜色,咱们不输别家半点——你这店里一年换下来的单子,都能摞高了。”
  薛师傅看了往年菜单却有些惊讶:“观翰楼里有人同宫中有些干系?”
  他点了点那道芙蓉燕菜:“这分明是旧年宫中的御膳。”
  池小秋也不由郑重起来,可转眼薛师傅便换了傲气的笑:“正好,总算能有些人,能一同玩玩。”
  钟应忱也慢悠悠道:“这题,押得极好。”
  要拼文化,不是正好撞在他手里么!
  池小秋慢慢看过他们,也笑了。
  “那便一起吧!”
 
 
第139章 八宝饭
  原本按着三年一次秋闱, 今年并不必备什么宴。但今上忽然加了这么一次恩科,却又给了观翰楼一次显名的机会。
  等各家递上名去,便算敲定了要往主簿县丞呈菜的食铺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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