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还未靠近轿帘,就有个身量中等的清秀少年走过来拦住了:“站着,你干什么?”
小叶止步,旁边陪同的老乔忙介绍道:“这是我们珍禽园的叶掌案,是特意出来迎接贵客的。”
那少年闻言,目光狐疑地将小叶上下打量了半天,满是不信的:“你多大了,竟能当掌案?”
小叶笑道:“听说古代甘罗十二岁就能当丞相,我虽然没有甘罗的才华,当个珍禽园的掌案还勉强凑合。”
少年的脸上仍旧满是疑惑,似乎还想再问,却是轿子左侧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走来,两个人的容貌竟然有几分相似,他肃然道:“在这里啰嗦什么,别耽误了主子的事。”
于是才不再多言,仍旧起轿进园子。
小叶本以为这位主儿进门自然是要落脚,这才便于游玩观赏,谁知竟是这样,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才露出真容。
正要跟着走前一步,旁边老乔拉住她的袖子:“掌案!”
小叶回头:“什么事?”
老乔瞅了一眼前头的轿子,低低道:“掌案,我觉着今儿这位客人有些来者不善。”
“嗯?怎么说?”
老乔道:“我跟老王是远远看着的,他们在过宣化门的时候连轿子都停,那些侍卫也没有拦着。要不是神通广大,哪里会做到这种地步?”
小叶听了也一怔。
本来珍禽园这边儿接应人进宫,小叶是有一套规矩的,比如人必然得是有头有脸的有家有财的,这才保证进宫不生事端,另外为了掩人耳目,进宫的时候多半叫先换了侍卫的衣裳,拿了腰牌悄悄地走宣化角门,只当往珍禽园当差。
因为众侍卫之中,跟小叶交好的不仅是闻晋一个,所以那些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今儿来的这位如此特殊,既然人家走的不是他们这边的人情套路,自然是人家自己手眼通天了。
老乔继续说道:“何况自打进宫门到现在,咱们连轿子里的人的眼睛鼻子都没看到呢,谁知道里头的是、是什么人。何况先前掌案已经给皇后娘娘传讯过了,还是小心些为上。”
此刻头前那个少年回首看向两人,扬声道:“那个……叶掌案,怎么还不走啊?”声音有些清脆。
小叶忙应了声,要走的时候回头对老乔道:“不必担心,我自然有数。”
老乔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一溜烟儿地跑到轿子旁去了,看这架势,今儿不管轿子里的是人是鬼或者能吃人的猛兽,叶掌案都是伺候定了的。
这会儿王太监走过来,看着前方的小叶,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又多什么嘴?岂不知我们这叶掌案,只要有银子,就算是奈何桥下的黄泉水他都敢去蹚呢。”
“行了,你这乌鸦嘴。”老乔无奈地耸耸肩,只能抬脚跟上。
珍禽园的正门进门,先是极开阔的一片场地,中间有一方高耸假山,底下是颇大的花池,池水清澈,池中有几多睡莲静静地随波荡漾着。
盛夏时分,花开正好,自然极美,但最奇的是,时不时地有鸟儿飞来蹲在池子边儿垂头饮水,也有的停在碧玉如团月的大莲花叶子上,轻轻地啄那烂漫的花蕊。
这里距离珍禽馆最近,所以此处飞舞的多半都是些散养熟了的鸟儿,见了人来并不害怕,仍旧自行其是。
据说这珍禽园的设计也很有讲究,是按照五行八卦的排列,进门的这里是属于坎地,坎为水,所以有个大花池。
如此一来不仅符合八卦之象,且景观极佳,花池令进门的人耳目一新,更加上那些飞鸟灵动翩然,如此景致让人一见就心生惬意,有欢喜自然之感。
只是珍禽园如今没落,何况就算是有人能见到这般景致,也未必就懂,只是瞧热闹罢了。
夏轿在池子边儿上略停了停,在清脆鸟鸣之中又听见假山上落下的潺潺流水的响动,而周遭花木扶疏,风过无声,立在这里,竟赫然有一种归隐天然之感。
先前喝问小叶的那少年睁大眼睛打量着这池子,望着那许多种类的鸟儿自在快活,忍不住啧啧称奇,打量着说道:“那是鸳鸯,那是画眉,那只……那是什么鸟儿,怎么这些鸟儿竟都不怕人的?”
小叶看了眼,笑道:“那是红嘴相思鸟。它的嘴巴是红色的,羽毛蓝中带翠,性子很大胆,叫声也好听,是我们珍禽园里散养着的,所以从不怕人。”
少年道:“原来这就是相思鸟,长的倒是挺可爱的。”
小叶滔滔不绝道:“这种鸟儿最是忠贞,雌不离雄,雄不离雌,倘若其中有一只不幸死了,另一只就会停驻在枝头,日夜不停的哀鸣,一直到死。”
“啊……”少年如梦初醒般,这会儿果然见到那两只鸟儿挨在一起,互相啄来啄去,亲密无间的样子。
小叶说话间偷偷地打量轿子里的人,脚下甚至不动声色的换了好几个方位,可不管她挪到哪里去偷看,总是无法看清轿子里那人的样貌,只觉着那特制的丝帛帘幕背后的影子越看越美不胜收,端庄秀丽无法言喻,想来必然是个绝色佳人。
在瞬间小叶心里想了无数可能,假如今儿来的这位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后宅女眷、又天生丽质,故而想要避嫌当然也是应当的。
她甚至推测到轿子里的“女人”应该不是一位姑娘,因为京城里的高门淑女自然是不敢自主行事,也不会破格逾矩贸然出头,倒是那些大家子的奶奶太太们,或许才有这种玩乐之心,但到底是哪家子的内眷,会有进出宫门自如这样的本事呢?算来只有顶尖儿的那几位权臣了。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耳畔道:“小叶子又带人来玩儿了,今天来的人怎么不露面呀?叫我们看不成热闹。”
她猛抬头,正看见一只黄雀站在枝头,唧唧喳喳的,对面那只百灵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去撞破这纱帐子,当然就可以看到人啦。”
黄雀喳喳地跳起来:“你敢你去!你难道没觉察?这轿子周围散发的气息比才磨出来的刀锋还吓人,我刚刚只凑近了几寸,你没看我的毛儿都蓬起来了?”
小叶大惊,赶紧定睛看那只黄雀,果然见它比先前胖了数倍,竟是毛儿都莫名地竖了起来,看着像是一只小黄圆球神奇地立在枝头。
正疑惑,之前那少年又皱眉道:“叶掌案,你怎么这么慢?难道是故意怠慢我们主子的?”
小叶忙紧走几步赶上,因为听了那黄雀跟百灵的对话,心里疑疑惑惑的,偷看了几次轿子,却不知道那个“比才磨出来的刀锋还吓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走了几处馆舍,轿子里的人始终没发一声儿,小叶也不觉着奇怪,毕竟人家是女子,若是出声岂不是惊动了外人?
只是她有些担心轿中人这次游玩的不尽兴,而且看不出对方的喜乐,不知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该不该“敲诈”一番。
跟随轿子的少年,喜欢说话的这位叫晓风,旁边那个少言寡语的叫做寒雨。
晓风逛了会儿就跟小叶熟络了,一行人正出了豹舍,忽然耳畔听到一声沉闷的吼声,声音不大,却让人心里震颤。
晓风惊道:“这是……”
小叶笑道:“这是我们虎爷的叫声,贵客运气好,今儿必能看见虎爷了。”
“怎么难道别人来还看不到?”晓风问。
小叶道:“贵客有所不知,这老虎跟人不一样,按照咱们人的年纪算法儿,老虎最多只能活个二十几年,我们虎爷如今已经是二十高龄了,所以不常出来活动,矜贵的很,也很少再叫了呢。”
晓风撇了撇嘴:“一头虎罢了,也这么矜贵了,还得我们主子巴巴地来……”
说到这里,忽然听寒雨重重地咳嗽了声。
晓风回头看寒雨脸色不佳,知道失言,忙噤声不语。
小叶何其机灵,可虽然心里存疑,到底不敢再追问,就只假装没听见的,笑着引路:“这边这边,按理说大中午的虎爷更懒怠动,今儿不知是怎么了,多半是知道贵人来看望了。”
虎山在珍禽园的正北位置,地方宽阔气派,小叶引着众人到了虎山之外,伸长脖子打量:“虎爷,虎爷你在哪儿?”
晓风见她唤的这么殷勤亲切,便偷偷地捂着嘴笑。
向来少言的寒雨忽然问:“叶掌案,你跟这头老虎很熟稔吗?”
小叶正一脚踩在栏杆底端,扒着栏杆找虎,闻言回头道:“当然,我打小儿就认得虎爷呢。”
“打小儿?”寒雨看着她。
小叶一愣,不知为何这看似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引得她心里有些异样涟漪。
可就在这时,只听到一声令人心颤的低吼从身后传来,小叶惊喜交加地回头,果然看到那只老虎从山洞子里慢慢地走了出来,它走的很慢,也能看出它已经年老,但是两只金黄的眼睛里却透出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就如同一个迟暮的王者在优雅缓慢的巡视他的地盘。
此时连晓风也忘了笑,只顾震撼地看着现身眼前的老虎,对上那双金黄眸子,心里自然而然生出一种恐惧。
唯有小叶喜不自胜,又打招呼:“虎爷,您今儿勤快啊。”
老虎赏光瞅了她一眼,旋即转头,仍是直勾勾地盯着那轿子,确切的说是轿子里的人。
小叶随着老虎的目光看了眼,心想原来好奇轿中人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虎爷。
正在暗暗称奇,只见老虎扭头又看向她,忽然慢慢地说:“你真的……能听懂我说话?”
小叶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儿从栏杆上摔下来。
自打她给那两只鹦鹉还有狮子猫“点化”了后,小叶时常留心,果然更听到许多鸟兽开口说话,比如先前在百鸟园的黄雀跟百灵。
但是虎爷,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声音。
没想到第一句话就这么语出惊人。
“我我……”小叶嘴唇蠕动,却又醒悟自己不能当着人的面开口。
但老虎显然看出来了,她的确懂。
“想活命的话,”虎爷盯着她道:“就不要再让这个小子到园里来,离他远点儿吧。”
说完这句后,虎爷那金黄威严的双眼盯着轿子,慢慢地后退了几步,最后掉转尾巴,重新回山洞中去了。
小叶愣在原地,完全不懂虎爷突然而来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小子”?哪个小子?
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猛回头看向身后的轿子。
轿帘依旧闪烁着诱人的银白色,轿子里的人也依旧的端庄秀美,像是会引人膜拜的神祗。
可就在小叶回头凝视的时候,轿子里的人说道:“叶掌案,你怎么了?”
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的声音,声线略显清冷,却异常的动人心弦。
第16章
就算是刚刚虎爷跟小叶张口说话,都没有让她像是现在这样震惊。
原本还颤巍巍地挂在栏杆上,这会儿不知为什么手也没了力气,掌心在栏杆上一滑,整个人往下跌了过去。
幸而是那个叫寒雨的反应迅速,闪身上前在小叶腰上扶了一扶,才总算没有摔的结实。
小叶却仍旧魂不附体,看看寒雨,又瞧向那轿子,那隐隐约约仿佛仙人般的轮廓开始变得似是而非,雌雄莫辨。
“您、您原来不是位夫……”鬼使神差地说了这大半句,忽然醒悟不该这么唐突,忙又捂住嘴。
轿子里的人的声音依旧的波澜不惊:“不是位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淡然底下仿佛藏着一丝慑人的锋芒。
小叶生生地咽了口唾沫,这会儿寒雨的手也松开了,是老乔也忙走上前来扶着她:“掌案您没事儿吗?”
“没、没事。”小叶定了定神,又深吸了一口气,勉勉强强在脸上挤出一点笑意:“我是说,您果然不是位凡夫俗子,咳,所以虎爷才能现身呢。”
她倒也是反应迅速了,信口胡诌了这句,又干硬的打了几个哈哈儿。
老乔跟王太监两个在旁边瞥着,都觉着小叶神情不对,这话转的也略有点儿生硬,但毕竟是自家掌案,总不能拆台,于是也赶紧跟着捧场地笑着附和。
轿子里的人不置可否,总之是没有说话。
小叶这边儿则心怀鬼胎的,她原本打定主意今日要大赚一笔,可是百年不语的虎爷突然发话,又说的那样吓人,再加上这轿子里的人竟出乎她的预料,居然是个男人,一时倒是让她有些没了主张,不知是该继续施行敲诈大计呢,还是赶紧的送佛归去。
偏偏王太监很没眼色,见小叶脸色不佳,他就代为说道:“我们掌案说的很是,以前有人来的时候,这虎爷是极少露面的,今日竟主动走了出来,可见是跟您投了缘法,说起这个,不知贵客可听说过我们这里的‘养护人’的事儿?”
小叶扭头看向王太监,自己正在犹豫要不要提的,王公公居然先说了出来,他真是勤奋的不是时候。
“什么养护人?”问话的却是晓风。
老乔见王公公开了口,少不得自己也跟着把这养护人的制度解释了一遍,又笑道:“您这边儿瞧,这里的铭牌上都是养护人的名讳呢,钱嘛不拘多少,一百两的有,一千两的也有。”
寒雨站在轿子边儿上不动,晓风倒是赶紧窜过去细看了几眼,又啧啧道:“一千两,出手可真阔绰,原来冤大头不少嘛!”
这话说的……有道是打人不打脸,他却不客气的很。
刹那间小叶老乔王太监三人齐齐看向他,若不是看在他主子来头不小的份儿上,早就开怼了。
晓风正要念牌子上的人名儿,忽然听到轿子里的人说道:“谁出了一千两?”
小叶算是缓了口气,说道:“出一千两的是关外来的钟小侯爷,实在是个慷慨不凡的奇男子,我们也是没料到他竟这样大方,又有慈悲之心。”
“哦?”轿中人道:“慷慨大方我倒是懂,这个跟慈悲之心又有什么关系?”
小叶见他有条不紊的问起来,少不得再把哄赚钟小侯的那番话又花言巧语地说了一通,最后道:“所以说这就跟庙里捐香火是一样的,当时我跟小侯爷这般说后,他立刻感动,还后悔自己带的银子不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