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道:“还以为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小叶道:“奴才是个最胆小的人,若知道是这种……早望风而逃了。”
“哦,”庆王道:“可当日在珍禽园的虎山,你不是声声虎爷叫的很亲热吗?”
“王爷说笑了,”小叶本能地笑着说,又忙收敛:“虎爷是真老虎,相处很久彼此熟悉,且它也不会跑出来伤人,又岂是那些下三滥的东西可比的。”
庆王听到这里,总算把头转了过来:“叫你这么说,是人不如物了?”
小叶点头道:“王爷说的对,有时候是真的人不如物呢。”
“你像是很有心得。”庆王的嘴角微微上扬,是很微妙的一瞬。
祥公公本是给小叶捏一把汗,怕她应对不当,可是听他两个一问一答,说到这里,心中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又瞧见庆王这稍纵即逝的神情,那明明是一抹笑意。
祥公公悄悄地对寒雨使了个眼色,两人悄然无声地往后退了出去。
小叶是跪在地上,正低着头想着庆王说“心得”的这句,不免想起今日那两只小狗,更没留意祥公公跟寒雨退出。
“远的不说,今日不是有现成的例子吗?”小叶轻轻地叹了声。
庆王道:“什么例子?”
“王爷怎么忘了,就是那只小黄狗啊。”不知不觉竟放松下来,小叶竟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庆王。
四目相对,庆王脸色沉静,瞳仁却明显地缩了缩。
那放在桌上的手也无端地握紧了几分,顷刻却又轻轻地松开。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小叶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也有些恍然失神。
直到庆王道:“怎么不说了?”
“啊……是!”小叶也回了神。
她刚要说,只听庆王又道:“起来吧,站着说话。”
小叶急忙谢恩,从地上爬起来。
庆王却没有再看她,淡淡垂眸道:“你说的那只小狗呢?怎么不见。”
“王爷不知道,阿黄受了伤,”提到这个,小叶不由感伤起来,“它先前给孙家的恶人摔伤了,断了两条肋骨呢!就算如此,它还是硬撑着来找王爷讨救兵,刚刚我把它送到医馆去,大夫说还不知怎样呢……”
说到这里,因为感动,也因为担心,眼睛里竟泪汪汪的起来。
庆王听见她的声音隐约带颤,情不自禁又转过头来,当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嘴唇微微嘟起的样子,如此的眼熟,竟像极了昔日的那个小哭包正在跟前向自己诉委屈!
刹那间庆王猛然震动,那个熟悉的名字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最深处冲了上来,就在唇边萦绕徘徊,呼之欲出。
作者有话要说:翅膀:过来,让本王仔细看看
小叶子:你、你想干嘛?你不会也跟那孙子一样吧?
翅膀:……
第38章
庆王的双眸轻轻地合起,喉头随着动了一动。
他勉强压下心中那些纷乱如同潮涌的思绪,说道:“原来那只黄狗受了伤,怪不得当时看着它有些怪。”
小叶伸出手指抹眼角的泪,见庆王脸色冷漠看向别处,还庆幸他没看见自己失态,就说:“是啊王爷,它伤的那么重,却还是不肯放弃的来回颠簸着救人,我都难以想象它得多疼。这要是一个人的话,也未必能做到这种地步,王爷您说呢?”
庆王默默地听着她说话,大概是年纪不大又是小太监的原因,她的声音也有点儿雌雄莫辨的。
听她询问自己,便道:“所以你说‘人不如物’。这小黄狗的确是名副其实的义犬了。本王以前只听说、及在书本上看过这样的传奇故事,不想今日竟亲身经历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问道:“你是才出宫的,怎么跟这黄狗认得了?它又为什么为了你命也不要的报恩呢。”
小叶见庆王仿佛不太喜欢搭理自己,声音也依旧淡淡的,但是语气却没透出任何的不悦,又主动问起自己来,忙抖擞精神:“说来这件事也是巧了!”
于是就把自己乘车出宫,路上遇见小黑受伤,她抱着小黑去医馆,谁知小黄后来跑出来救人等等,一并跟他说了。
外头的蝉唱绵绵不绝,听习惯了,就像是奇异的吟唱,加上此处安静,并没有其他杂音,这种天然的声响听得人心里静谧,又有些夏日长困的安适之感。
庆王静静的听小叶说完,微微颔首:“本王就想它不会无缘无故的就要救人。原来是你先对它有恩的。”
小叶道:“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最难得是它肯记得。”
庆王又瞧着她:“话虽如此,那狗子怎么就知道来找本王呢?”
原来小叶虽说了狗子受伤的经过,却没有提自己在巷子里看见庆王并脱口而出才给狗子听见的那一节。
这会儿见庆王问,小叶犹豫了会儿,笑道:“多半是它察觉了王爷龙章凤质气宇不凡是能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庆王的眉头轻轻一皱,眼神中多了一缕不悦:“你说什么?”
他显然是看穿了小叶在胡说八道的乱拍马屁,小叶缩缩脖子,不敢再惹他不痛快,忙说道:“其实当时那些人拦着我在巷子里的时候,我看到王爷的车驾所以叫了声,那狗儿……那狗儿是有灵性的,多半是听出了什么,所以才追着王爷去了。”
庆王的脸色缓和下来,眼睛里却多了一点说不清的东西,望着小叶道:“原来你当时叫本王了?”
小叶说道:“是,我当时实在没有法子,心里还想要大声呼救的话王爷会不会听见,可是隔着有些远,那些人又看的紧所以才没有……”
庆王陷入了沉默。
当时庆王的车驾从那经过的时候,他的心突然刺了一下,隐隐地像是有人在叫自己。
他本能地转过头去,隔着轿帘看出去,远远地瞧见几道人影立在巷子中。
当时那些人把小叶围的紧紧地,外头的人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庆王也是,他只看见那些人身着的是孙家护院的服色,以及地上那只试着抬头的小黄狗。
来不及多想,车驾已经从巷口经过了。
现在跟小叶说起此事,庆王心想:难道当时自己没来由的心悸……真是因为面前此人吗?
“你多大了。”庆王忽然问。
小叶没料到会有这个问题:“已经十九了。”
庆王道:“看着不像。”
“嘿嘿,也有不少人这么说,是我这脸天生显小呢。”
她提到了脸,庆王便正大光明地打量她的脸:“果然很显小,看着最多是十五六的样子。”
小叶吐了吐舌,说道:“我现在当珍禽园的掌案,还有很多人不服气,骂我小小的年纪不配呢。要再小几岁,那些人还不反了天,早该不干了。”
庆王“嗯”了声:“听说你在去珍禽园之前,都是跟在许谨身边的,你可会戏?”
小叶摇摇头:“回王爷,我不会,当时想学的,干爹不许我学……大概是嫌我没天分,不想我滥竽充数败坏他老人家的名声。”
庆王微微一笑。
小叶无意中看见他的笑容,像是炎夏之中穿过荷塘的一缕清风,不由满心惬意。
她上次口没遮拦夸庆王好看,这次吸取了教训,只敢在心底嘀咕:“王爷不笑的时候已经是天下无双了,这笑起来更是美的了不得……他怎么不经常笑笑,反而跟冰山一样呢。”
庆王看她眼珠转动,便问:“你心里在想什么?”
小叶吓了一跳:“没、没什么!”
庆王倒也没有追问,目光从小叶面上转开,落在自己右手侧的那个小抽屉上。
他不说话,小叶却也纳闷,不晓得王爷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来不过是谢恩的,谢了恩,就该让她快点离开才是,怎么竟闲话起家常来了呢?
不会是有什么别的意图吧……比如那五千两银子的旧账。
又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庆王道:“许谨为何让你去珍禽园?”
小叶怀着警惕:“干爹怕我惹是生非的,幸而那个地方偏僻,所以打发我过去了。”
“只是这样?”
“呃……”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小叶咽了口唾沫,只好选择更诚实一点:“另外也是我乐意的,我喜欢那些毛崽子们,想、想把它们照看好了。”
她说了这句,偷偷看了眼庆王,终于委婉地解释道:“所以为此干了些、别人眼里觉着离经叛道的事儿,幸亏、幸亏……”
庆王道:“幸亏怎么样?”
小叶道:“幸亏有贵人相助。”
她到底还是没有胆量直接的揭破了这层纸,万一王爷不喜欢这么做呢。
庆王看着小叶绞尽脑汁想法儿回答的样子,又有些走神了。
早在没去珍禽园之前,因为那压胜布偶人之事,庆王就暗中调查过了小叶的身世。
按照内务府的记载,这“叶青蝉”原本是贫苦人家之子,卖身入宫,进宫的时候才只六岁,无意中给许谨看中,收在身边冲为养子,到如今的话的确是十九岁了。
他的家人如今都已经亡故不在,所以宫外竟是没有任何亲人。
庆王不知道自己在希冀什么,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是眼睁睁看着犀儿消失在火焰中的,虽然没有人比他更希望林犀儿还活着,但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犀儿已经不在了。
何况,就算她现在还活着,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
而面前的这个人,非但是个小太监,而且已经十九岁了,他们只是相貌有些相似罢了,甚至于相貌……到底是不是自己思念过度生出了错觉?如果真正的犀儿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的?
在一个虚无的“如果”下,谁又会真正知道。
庆王默然想着往事,浑然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气息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小叶偷偷地后退了几步,她感觉到庆王好像在不高兴,越靠近那张书桌,越是冷森森的。
庆王察觉她的动作,总算抬起头来:“怎么了?”
“没、没事!”小叶赶紧摆手,还以为自己不知怎么惹了他不快,这会儿自然要溜之大吉,当下道:“对了王爷,那两只暹罗猫像是已经熟悉了珍禽园,情形好了很多,王爷什么时候驾临都可以。”
“嗯。”庆王答应了声,“你做的很好,可见许谨让你在珍禽园是对的。”
小叶笑眯眯地:“多谢王爷夸赞。”
庆王道:“本王看你神不守舍,怎么,你还有更要紧的事?”
在大半时间里庆王不会刻意去打量小叶,可她的一举一动,神情变化却偏偏逃不过他的目光,庆王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很了解面前这个人,就像是刚刚小叶眉头微蹙眼神往外窜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想呆在这里,她想要走开。
这个念头让庆王本能地不太喜欢,只是仍压抑着这种不快。
“当然不是更要紧的,没有什么比觐见王爷更要紧的了,”小叶哪里敢承认,只是委婉和软地说道:“我只是还惦记着那两只小狗。”
“是吗?”原来是惦记着狗,当着他庆王的面儿,在惦记狗。
小叶却没意识到这个:“就像是我刚刚跟王爷说的,大夫说小黄还要仔细诊看才知道结果,暂时又不能挪动,所以把它留在医馆里了,回头我还要去接它们呢。”
“接它们?”庆王抬眸。
“啊,是啊,那医馆收费实在太过于昂贵,虽然大夫的医术是很不错的。”小叶回答。
庆王的眉峰动了动:“那你要带它们进宫?”
“目前也只能这么做了。”小叶答了这句又飞快地捂住嘴。
小叶虽然掌管着珍禽园,园子里也有许许多多飞禽走兽,但是宫内的规矩,外头的这些鸟兽之类不管是珍稀的还是寻常的,绝不容许私自运进园子,都是得经过正式手续记录在册的。
小叶知道这个道理,可刚刚只顾担心狗子了,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
庆王显然也清楚,轻描淡写道:“经过上次内务司的事,宫内盯着你那园子的不少,你这会儿再弄两只狗进去,有些人只怕要乐坏了。”
小叶差点儿又给他跪下:“王爷说的对,我只是一时想不到别的地方,所以才、才失言了……”但也不能扔在医馆里,那抢钱大夫把她的荷包掏空是小事,若是因为讨不到钱,迁怒于狗子那就不好说了。
庆王却并没怪罪她,只说道:“你对狗儿有救命之恩,它也以命来救你,怪不得你放心不下,如此的义犬的确少见。”
小叶正在左右为难无计可施,蓦地听到这句,忽然福至心灵:“王爷也这么觉着?”
“自然。”
“那王爷……想不想留阿黄在王府?”
这一句石破天惊,庆王微怔:“什么?”
小叶喜笑颜开:“王爷就留阿黄跟小黑在王府岂不正好吗?它们又乖又通人性,王爷一定会很喜欢它们的。”
正好?喜欢?
庆王简直来不及反应。
小叶像是发现一条光明道路,双眼闪闪发光地说道:“阿黄巴巴地来求王爷,可见跟王爷也很有缘分,王爷对它也是青眼有加赞不绝口,且王爷的王府又大,若是能留它们两个在这里自然是好的,又能养伤又不拘束。”
这王府大的不着边际,别说是两只狗,就算是把自己珍禽园里的那些毛崽子搬来应该也是盛得下的,小叶觉着自己真是机智。
庆王就这么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叶掌案,你这是把我王府也当成你的珍禽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