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色不对,宫道上的宫女太监都只顾低头赶路,也没什么人留意小叶,大花儿则跟在她腿后面,它的毛色本就有点灰蒙蒙的,且又擅长隐藏踪迹,这样的阴天更加不明显了。
有人的时候它就在小叶退后闪躲,没人的时候,大花儿就窜跳到前头,倒像是给小叶领路。
小叶从西北角的珍禽园一路往东南而行,中间绕过不少的宫门,有大花儿跟着,虽有些累,却不觉枯燥。
等到景阳宫在望的时候,那酝酿了半天的雨总算倾落而下,头顶脸上一阵凉意。
小叶惊呼了声,才要抱起大花儿,它已经先往前跑去,小叶只好举起双手挡着头,跟着往前乱跑,竟没有留意这条宫道之间空无一人,显得有些阴森的。
大花儿在前面,幸亏没有消失不见,只是跑到宫门口的门洞子里,稍微地一抖毛儿上的雨珠儿。
小叶跟着跳上台阶跑到里头,发现宫门是关着的:“这就是景阳宫了吗?”
门洞里居然有些杂草生了出来,可见门可罗雀久不见人到了。
大花儿蹲在地上,舔着湿了的毛儿说道:“是呀。”
小叶扭头打量着门首,曾经是宫内正经主子的宫阙,门首自然也气派非凡,上头数个蹲兽依旧尽忠职守的。
她回身又看看那有些斑驳的宫门,试图透过门缝往内看:“里头没人吗?”
“死的死跑的跑,早就没人了。”大花儿回答,也跟着扭过头往里看了眼。
小叶听见“死的死跑的跑”,心里一阵凉意,便不再扒门缝,只转过身,把袍子一抖慢慢坐在了地上,幸而这是夏天,石头的门阶也不算很凉。
“景阳宫,景阳宫……”小叶喃喃的,总觉着这个词在心里有些熟悉,抬头看向前方,红色的宫墙给雨水打湿了,透出一种浓重近乎黑的深色,看着分外沉重。
大花儿仰头看了看小叶:“景阳宫先前的琳贵妃,姓林,是晏惠侯府的长女,晏惠侯早年战死沙场,长子袭侯,极为能征善战的,一直镇守边关,听说在军队中威望很高……林妃进宫之后就很得宠,要不是因为那场火……林家一定门庭鼎盛,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呀。”
“你说什么?”小叶的心通通乱跳,几乎不太敢听,想捂住耳朵又暗暗将手握紧了些:“林家?家……破……”
天色阴沉,门洞内光线更暗,大花儿的眼珠却碧油油地闪着光,喵喵的声音有些低哑:“是啊,火起的时候,林将军唯一的小女儿也在景阳宫,尸骨无存,那时候林将军正在边关打仗,不知是不是听说了妹子跟女儿双双离世的噩耗,那次战役虽然胜了,但林将军在那场决战中也受了重伤,竟不治身亡了。”
小叶竖起耳朵听大花儿说着旧事,但不知是不是太过专注的缘故,耳畔突然响起莫名的耳鸣,她试着一甩头,却又听见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却不知是从哪个方向而来。
小叶心一动,伸长脖子才要细听,却偏在这时侯有一声雷在头顶炸响,小叶低呼了声,吓得赶紧捂住耳朵。
大花儿瞧她这样就没有再说下去,又看小叶瑟瑟发抖,它伸出爪子要碰一碰她,却又最终放下了。
雨声哗啦啦的,像是把这一人一猫都封印在景阳宫的门洞里。
许是听了刚才那个故事,小叶心里满是恐惧,又因雨雾跟冷风侵袭,让她身心又湿又冷。
非但没有缓过劲来,牙齿反而打起冷战了,她哆嗦着说:“我、我有些冷,我们走吧。”
忽地大花儿低低道:“你真的都不记得了,或许这样也是好事。”
小叶没太听清楚:“什么好事?”
才要问,那女孩儿的笑却又直冲进耳中,这次听得明白,竟如同是从景阳宫内传出来的!
小叶悚然回头,吓得跳起来,也不顾天还下雨,便慌里慌张地冲到了雨中。
大花儿也随着回头看了看:“怎么了?”
小叶的心狂跳,眼睛盯着那两扇门,不知怎地,她觉着这门扇随时随地都会打开,而且……会有她不愿意面对的人从里头走出来。
小叶哆嗦着说道:“我、我听见……不,不会的!不是……”
她抬手捂着耳朵,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语无伦次,只喃喃道:“没有,什么也没有,我也不想听……”
大花儿仍是静静地蹲在原地,直到圆眼睛一转。
雨中有一道身影正向着小叶走过来,人还没到,雨伞先从空中挪到了小叶的头顶。
熟悉的声音温声道:“小叶掌案?”
小叶猝不及防,吓得猛然回头,却瞧见面前伞下是祥公公和蔼的脸:“你还好吗?”他端详着小叶,关切的问。
“公公……?”小叶的唇动了动,手也缓缓地放下了,“您怎么……”
祥公公看着她,唇动了动,却又转头看向旁边。
小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瞧见在旁边宫道中的那行人,正中的一人端坐在轮椅之上,依旧是青白色的缎袍,在这场阴霾密布的大雨之中,却依旧的皎然不染。
就算是隔着雨幕,他的眼睛仍是那么清晰,璨璨如星。
祥公公撑着伞,陪着小叶走到庆王跟前,不等她行礼,庆王已经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叶低着头不言语。
庆王凝视着她:“怎么不说话?”
“我、”小叶竭力定了定神,道:“我只是心里难过,不知不觉就来了这儿。”
这有点答非所问的。
庆王停了停,却并未怎样,只又道:“出什么事了。”
不知为什么,听了他的声音,小叶心里的委屈更是忍不住,她吸了吸鼻子:“是干爹。”
庆王问:“许谨怎么了?”
“我、”小叶揉了揉眼睛:“……我做错了事惹干爹生气,他不要我了。”
“什么?”庆王皱眉。
旁边的祥公公听到这里,也跟着皱了眉头。
小叶说了这句,眼泪早就跟天上的雨一样纷纷坠落,带着哭腔道:“干爹要赶我出宫,他不要我了。”
祥公公看着她孩子一样痛哭,心一颤,本能地想上前安抚,可看到旁边庆王的脸色,又忙忍住。
庆王的唇微微抿着,望着小叶哽咽的模样,终于道:“不许哭了。”
小叶虽没有失声,却仍是抽噎。
“不许哭,”庆王道:“没有人敢不要你。”
小叶愣怔着,只有泪还不由自主地流着,忽然,眼前慢慢地多出了一块儿素白的缎帕。
握着这帕子的手色泽如玉,手指修长,她顺着看过去,对上庆王浸润在雨雾中的双眸,有些许朦胧,却清晰地看定了她。
“天大的事,有本王替你做主。”庆王望着小叶,有一句话他知道不妥,但仍是按捺不住地想说出来:“就算世人都不要你,还有我。”
这一句话莫说是小叶,连旁边的祥公公也目瞪口呆,更不用提阿南寒雨小吉安等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翅膀:哭包,以后就是本王的了
小叶:啊……难道我要再认个干爹?
翅膀:滚你的!
大花儿:我是猫,才不要吃狗粮呢!
第56章
小叶听了庆王那句话,连哭都忘了,只管捏着帕子呆呆愣愣地看着他。
还是祥公公反应最快,忙笑道:“难得王爷跟小叶掌案这样投缘……有王爷给你做主,自然不怕了。好了好了,千万别再哭了,眼睛都肿起来了,怪可怜见儿的。”
隔着一层雨雾,庆王的容颜隽美如昔,却依稀多了几许清柔,星眸倒是自始至终目不转瞬地看着她。
小叶给他看的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识地咂了咂嘴。
此时,竟莫名地想起了吉吉的那句话:王爷喜欢小叶子。
这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又忙不迭地逃的无影无踪。
唉,哪里来的脸呢?暹罗猫胡说八道也就罢了,她也疯了不成,竟想这个!
而在这场雨来临的时候,珍禽园里的鸟兽们已经早有预测,纷纷藏的藏躱的躱。
金点点那边,知道今儿是不能搬迁的,又没有等到小叶的解释,只能闷闷地仍回到圈舍里趴着。
那负责照看金点点的两个太监过来检查门栓,栅栏,以及水道等。
其中一个瞧着金点点安静趴在圈舍里的样子,说道:“这豹子像是比上回出逃前要安静的多了……”
才说了这句就给旁边那位拉了把:“别瞎说!上回那件事儿过了后,掌案跟执事们一再训诫,让咱们小心行事,若给外头的人知道了,至少得掉三四个脑袋,你现在还说?赶紧的当做了一场梦忘了就罢了。”
“是我一时嘴贱,”先前那个笑道:“不过说来也是的,今儿偏猞猁又跑了,一而再的生事,咱们这园子是不是冲了什么东西?”
“这倒未必是真,原先是说跑了的,后来我去猞猁山看了看,那只大猞猁不仍是好好地在那里吗?怎么就说跑了?”
“哪里是瞎说?上午乔公公带了一堆杂役往后院子跑,闹得厉害,只是对外封锁着消息罢了。”
“不会吧……”那人摇头不信:“我看一定是有人趁机瞎说搅浑水的。”
两个说了一会儿,又道:“别只闲话,这场雨兴许不小,把院子里外都看明白了才是,别的跑不跑咱们管不了,只管好咱们的就行了。”
“是啊,横竖天塌下来头大的顶着,纵然有别的事儿也是咱们掌案操心。”
“方才听人说庆王殿下到了,在翠茵庭里召见呢,唉,掌案也是不容易……下午我看见他从外头回来,也不知为了什么,脸涨的那么红,汗流的那么多,差点儿晕过去,给人架了回去呢。”
两人说着话,把豹舍里外都检查过了,又去预备金点点的晚饭。
这边儿金点点趴在内圈舍里,听着两个人的话,半晌,才从喉咙里低低地咆哮了一声。
雨点将落下的前一刻,猞猁山这边儿,猞猁教主把自己“出逃”的事情编成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堪堪演义完毕。
明明是被啸天追的狼狈,被西宫三霸集体嘲笑,在猞猁教主的精彩描绘下,俨然成了一本——“神猞猁勇挑哮天犬,真教主戏耍三霸猫”的传奇戏码。
两只教徒猞猁听的如痴如醉,拍掌叫好,旁边的两只狼也是如痴如呆,相顾无言。
直到雨点落下来,双方才算醒悟,两只狼蹦跳着回内圈舍去,那边猞猁教主因为讲的口干舌燥激情澎湃,浑然不把这点儿雨放在眼里,于是闲庭信步地且走且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它本来是想念“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没想到两个记混了。
幸而猞猁教徒跟两只狼都是一概的从没听过,不管它念什么都如闻天书,只有拜倒的份儿。
猞猁教主见没有露馅儿,暗松了口气,左顾右盼,看到自己左手边是两只同类,右边却是那两头在雨里蹦窜的狼,倒觉着极为应景,于是就笑了起来。
谁知就在这时候,头顶上有个略尖锐的声音冷笑说:“还有功夫在这里胡吹大气假装圣贤呢,你都要朝不保夕了。”
猞猁教主猛然抬头,忽然如临大敌:“是你?!”
原来此刻飞来的,竟是那只红嘴蓝鹊,它站在圈舍外高高的树枝上,也不怕从天而降的雨点,不屑地看着圈舍中的猞猁。
猞猁教主大怒道:“你这臭鸟,又在这里妖言惑众,有本事你下来!”
“有本事你上来,”红嘴蓝鹊哼了声:“我是不是妖言惑众你很快就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
红嘴蓝鹊不怀好意地笑道:“可惜你前脚才回来,那个把你送回来的人就要走了……咯咯……”它笑了两声,不等猞猁教主询问,便振翅飞入了雨中!越来越远!
猞猁教主本是一派自得,听了红嘴蓝鹊这句却怔在了原地,它盯着红嘴蓝鹊离开的影子,半晌才跳起来叫道:“你说谎,你这只轻狂肤浅且无知的臭鸟,别让本教主再看见你!”
其他猞猁都要进圈舍去了,回头看猞猁教主不顾大雨破口大骂,都不知那鹊儿说了什么,竟让教主如此失态。
那两只狼见状,忽然笑起来,齐声嘲笑道:“莫生气,莫生气,在世都是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猞猁教主一反常态,回头怒吼道:“不要幸灾乐祸!如果叶掌案真的不在这园子里了,大家就等着同归于尽吧!”
二狼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继而仍是笑起来:“反正修行的路上总会遇到各种坎坷的,教主不是早就预见了吗?要处变不惊,淡然处之就成了。”
它们两个的记忆倒是挺好,又或者是因为蹭课太多,这些话听得耳熟之极,竟是信口拈来,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猞猁教主气的炸毛。
可转念一想,这两只狼毕竟智商有限,又哪里懂得了自己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呢?
却不必跟他们多费口舌,何况如果小叶真的要走的话,它们倒是要赶紧另谋出路才行啊,只不知道小叶还记不记得跟自己的约定。
珍禽园里的消息总是传的特别快,这场突如其来的夏日午后急雨还没有停,院子里大半儿的动物已经知道了小叶要离开珍禽园的事。
猞猁山的旁边不远就是虎山,虎爷今日格外的安静,甚至没有进圈舍里避雨,只是趴在树荫底下动也不动,任凭雨水滑过枝叶,打落在它的身上。
四个伺候虎爷的杂役太监站在栅栏外头,百思不解:“虎爷是怎么了?平日里不等我们来早就进山洞去了,今儿怎么无动于衷的。”
另一个道:“我先前吆喝着撵了半天了,理也不理我,这难道是故意的想淋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