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思忖片刻,由杨嬷嬷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下,才问:“张太医,你说这药方有几分奇巧,那老身问你,照你看来,这药方能用还是不能?”
张焕没有立刻回答,这段时间张焕面见了不少名医,大部分名医都十分守旧,唯独宋朝看着有点不着调,开的药方却十分大胆,思路也是对的,经得起推敲,只是国公爷身份特殊,皇上日日都要召见太医院的人询问国公爷病情,冒然改变药方,按理说是要上报给皇上的。
过了会,太医院几个经验丰富的太医都过来了,几人讨论一番,都认为这药方没太大问题,老夫人快速拨动着手上的一串迦南香镶金团的十八子佛珠,许久后才说:“我儿已昏迷许久,不见好转,既然众位太医觉得没问题,而那位宋大夫又委实神秘,老身心中总抱有一丝幻想,就请太医们吩咐下人把药抓来,按照宋大夫的交代,给我儿煎好服下吧!”
张焕知道太医们也不过是等老夫人先开口,这边老夫人点头同意了,回头皇上问起,他们也好有个交代。
因为宋朝的药方奇巧,有几个工序并不容易,张焕亲自监督下人们熬药,赶在一个时辰的期限内把药熬好,凉了才敢喂给国公爷服下。
张焕一直在观察国公爷的病情,也是神奇,国公爷自打喝了药,呼吸顺畅许多,脉象也明显平和了,像是普通人睡着一样,完全不像昏迷许久的病患,因为卧床而带来的身体虚弱,皮肤苍白的情况也有了明显改善,张焕惊喜交加,惊的是这么多神医没有治好的重症,却被一个年轻小哥儿找到了突破口,喜的是他在皇上那边有了交代,项上人头算是保住了,却又难免后怕,生怕国公爷这是回光返照,他只能一刻不离地守在国公爷床边。
老夫人晚间来看容璟,见他情况明显好转,肤色红润,呼吸也比从前顺畅许多,不由连连落泪,杨嬷嬷在一旁安慰道:“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璟哥儿醒来的。”
杨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幼时便在顾氏身边伺候了,在老夫人这有几分体面。早些年老侯爷的母亲还在世,老侯爷行军打仗常年不在京城,顾氏受了婆婆不少罪,是杨嬷嬷始终陪在她身边,给她出主意,熬到那位去了,老夫人既陪老侯爷练枪耍剑,又能陪老侯爷读书写字,俩人感情愈发好了,老夫人得了老侯爷的心,老侯爷为她遣散家中侍妾通房,自此再没碰过别的女人,一直到老侯爷去世前,老夫人都是这府中独一份。熬了那么多年,杨嬷嬷知道她委实不易,老夫人虽然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最疼的却是这位年幼便离家打仗的二儿子,这些年国公爷甚少回来,老夫人一直遗憾,杨嬷嬷知道,要是容璟就这样去了,老夫人过不去心里这坎。
老太太用手帕擦着泪,手里依旧转动着那串佛珠,“我原先想老天爷不长眼,才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璟哥儿要是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曾想,璟哥儿的病竟然迎来了转机,你说,璟哥儿这一次能不能熬过去?”
杨嬷嬷扶着她,温声宽慰道:“国公爷自幼随老国公爷出征,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甚少回来,眼下好不容易边境没了战事,圣上也推行休养生息,国泰民安,是国之幸,也是我们国公府之幸,您是最疼国公爷的,国公爷要是醒过来就能留在京城陪您了,我相信哥儿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熬过去的。”
老夫人止了泪,这孩子再大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她这三个孩子,老大软弱,老三荒唐,独独老二得了她和老国公爷的长处,打小就是她的骄傲,眼下他就躺在这床上一动不动,她怎么能不心疼?
“人生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璟哥儿就这样躺着,总让我想起他在襁褓时的样子。”
“哥儿自小就像您,老国公在世时总夸他,说哥儿文能治国,武能安邦。”
“我倒宁愿他庸碌无能,不堪造就,他若平庸些,至少还能在我身边多待几天。”
“老夫人……”
老夫人擦干眼角的泪,“我前几日去庙里为璟哥儿烧香,遇到慈济大师,他替我算了一卦,说是国公府将有喜事,大师是得道高人,纵然我一直追问却不肯多透露,只说天机不可泄露。璟哥儿现在这种情况,国公府也好久没办喜事了,不如让恒哥儿娶妻,一来恒哥儿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二来,也能为他父亲冲喜。”
杨嬷嬷心知她早有这个打算,便道:“恒哥儿一向孝顺,他一定能体谅老夫人的苦心。”
老夫人点点头,镶金的佛珠转的愈发快了,“只是我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人儿,恒哥儿是个孝顺的,虽不及我璟哥儿,却也一表人才,璟哥儿就这一个血脉,这亲事虽然急了点,却半点马虎不得,我这当祖母的总要为他寻一门像样的婚事,省得他以后埋怨我。”
“勇毅侯府的董老夫人是个爱张罗的。”
董老夫人跟她是多年的交情了,老夫人点头道:“我倒是把她给忘了,也罢,我明日找她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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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回去时,青竹和冬儿都要哭了,直言叫朝夕以后别再换男装出门了,让人怪担心的。让宋朝夕不出门那是不可能的,别的不说,国公爷那边还需要定期更换药方呢。
晚上,庭芳送来一些小食,谢氏送来一盒糕点,临近饭点,蓝氏又派人送了一盘饺子来。
“我们大夫人娘家人送来的新鲜荠菜,虽然侯府的厨房不爱吃这些乡野的小菜,但这菜做饺子味道却是极好的,大夫人命我来送给大小姐尝尝鲜。”
宋朝夕谢过她:“我很喜欢荠菜饺子,替我谢谢你家大夫人。”
她给青竹使了眼色,青竹立刻拿了些碎银子塞给丫头,丫头受宠若惊,又笑:“大小姐人美心善,谁不说大小姐有侯府嫡女的款儿,那我就不耽误大小姐用膳了。”
宋朝夕让青竹送她出去,尝了尝蓝氏做的荠菜饺子,吃惯了侯府大厨房的菜,这饺子果然有些滋味。晚上,她洗漱好由冬儿通了发,刚睡下便感到手镯发烫,她进入蓬莱仙境发现有几滴仙露落下,在仙露的滋润下,灰白的仙草变得绿油油,让人看了心头大好。
想来是国公爷情况有了好转,老夫人和几位太医感激她。
她放下心来,有效果就好,有效果她就可以用仙草救活国公爷,只要国公爷不死,狗男女就没法作妖。
又隔了几日,蒋氏约了几位老夫人来家里聚聚,从前侯府举行类似的聚会,听戏赏花是免不了的,如今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事,圣上心情不愉,虽不是国丧时期,可谁也不想在这时触霉头,更不想因此跟国公府结怨,蒋氏便取消了听戏这一茬,只说请众位夫人进府赏花。
侯府的园林虽然比不上江南园林,却也别具特色,府内有几株西域进来的奇花,花期甚短,十分稀罕,几位老夫人连连感叹,走到紫藤前又不免惋惜,侯府这株紫藤已有五百年历史,每年开花时都十分壮观,可惜今年的花期已经过了,紫藤也不如从前繁茂了。
第14章
“儿女都大了,就剩我们几个老东西没事做,平常也只能赏花弄草了。”董老夫人笑着看蒋氏修剪花枝。
本朝人盛行插花,每到春日,无论贵贱皆要赏花逗趣,咏诵插花的名篇层出不穷,蒋氏和几位老夫人剪了花枝,又让丫鬟搬来几个铜器。
“这是我新收的铜器,有滋养功效,花插进去后,颜色鲜明艳丽,却迟迟不肯凋谢。”蒋氏边剪花枝边道。
董老夫人剪了花枝,笑道:“你旁的不说,收的花器却都是一等一的。”
蒋氏笑,将花枝插入瓶中,几枝花清丽舒朗,与暗色的光面花瓶相辅相成。
董氏是蒋氏的闺中密友,后来嫁给了勇毅侯,勇毅侯的父母跟她父母是好友,她在幼时就被公婆定下,嫁过来后她主持中馈,阖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她兄弟姐妹和睦,子女孝顺,夫妻亦是恩爱,公婆和父母身子骨都硬朗,年纪大了后就成了这京中有名的全福太太,因她辈分长,牵头搭线的婚事又都十分美满,小夫妻一个赛一个的甜蜜,她的名声出去了,如今京中显贵人家有喜事,都愿意找她。
宋朝夕从长廊中走下来,沈氏从对面过来,看到一身桃色褙子的她,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宋朝夕抿唇:“祖母请我过来的。”
沈氏当然不想宋朝夕出现在这,董老夫人是个爱张罗的,她有意让宋朝颜在董老夫人这好好表现,她心里宋朝颜才是嫡亲女儿,俩个女儿都出来,总有一个会掐尖些,让宋朝夕压过宋朝颜是她不愿意见到的,她正要斥责,想到几位老夫人都在,便低声叮嘱:“朝颜比你小,你要处处让着她,要让我发现你处处想压朝颜,我饶不了你。”
宋朝夕嗤笑一声,“母亲,你要怕妹妹比不过我,就让她别出来了,省得还要别人让来让去,麻烦的很。”
“你……”
“要么母亲你说说我该怎么让她?母亲在说这句话时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您的女儿?您二女儿一句话你就当尚方宝剑,为了成全她宁愿牺牲我,母亲你这心是不是偏的太厉害了?”
“你从小不在家,都是你妹妹在我身边照顾我孝顺我,你自己没对母亲尽孝就算了,还总挑剔你妹妹。”
宋朝夕笑得愈发冷了,“那母亲你说说,我为什么会不在你身边?”
沈氏反驳不出一句话,正好老夫人注意到她们,她只能先给老夫人请安。
董老夫人见到宋朝夕,险些没认出来,她拉着宋朝夕叹道:“颜姐儿长得这么出挑了?从前见你总是面色苍白,弱不禁风,谁知竟然出落得这般水灵,竟比从前美了不少。”
陆老夫人也惊叹,京城水土不太养人,虽然闺阁女人不晒太阳也十分白嫩水润,可宋朝颜这般皮肤剔透晶莹的却从未见过,她嘴角含笑,神色温柔却眼神坚定,既有女儿家的娇媚,又有高门贵女的大气端庄,早知道宋朝颜已经出落得这般漂亮了,她绝不会让孙儿定下孙家千金,要定也该定宋朝颜才对。
边上的房老夫人也连连感叹:“你们侯府怎么养出这么标致的美人儿?看着肌肤这容貌这身段,我家那几个要是有朝颜一半,我也用不着为她们的亲事发愁。”
她一身桃色褙子,面色红润,嘴唇嫣红,五官虽然明媚却并不显得轻挑,美人有很多种,她恰恰是那种任何人都无可挑剔的美,本朝美人讲究美而不俗,宋朝颜这般既漂亮又有大娘子款儿的,很得几位老夫人的喜欢。
房夫人拉着她的手,喜欢的不行。她每年都要过来和蒋氏会会,见过几次宋朝颜,宋朝颜身体羸弱,面色苍白,大家虽然表面上恭维,内里却瞧不上,任你长得再漂亮,身子不好,伺候不好男人,管理不好内宅,又生养困难,这样的女人谁敢要?可眼前的宋朝颜皮肤红润,气色看好,毫无病态。
房老夫人越看越喜欢,不由夸赞:“颜姐儿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了,从前你母亲总是把你关在房里,把你养得拘谨了些,不料几年没见,你竟出落得倾国倾城。”
不远处的宋朝颜停在了这话面色骤白,眼神冷了几分,为什么会这样?只要有宋朝夕的地方,众人就会发了疯似的喜欢她,明明自己精通花艺,擅长煮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也跟宋朝夕一样,可所有人都对她视而不见。那种被人抢了东西的恐慌感再次席卷而来。
沈氏脸色也不好看,她蹙眉提醒道:“老夫人,她不是朝颜。”
房夫人一愣,以为她在开玩笑,当即拉着宋朝夕的手,笑瞪了蒋氏一眼:“看你这儿媳妇,真会说笑,这不是朝颜是谁?看看这模样,几年没见着,朝颜更漂亮更大气了,从前那皮肤苍白,没有血色,身体也弱得很,风一吹就能倒,哪有现在这么康健水灵啊。要我说,女儿家太弱也不行,还是现在这样好,还是这样好啊!”
宋朝夕余光瞄到宋朝颜,眉头微挑,心里只想笑,房老夫人一定是我方阵营的人。
蒋氏虽然偏疼宋朝颜,可宋朝夕也是她孙女,只要对侯府有利的事她都欢迎,便笑了笑:“这是朝夕,老二家当年生了双生子,你不会忘了吧?”
房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宋朝颜有个双生姐妹,当年出生时她还来看过呢,只是宋朝夕幼时被送去扬州,很多年没见到,侯府又不爱提这个孩子,以至于她都忘了这茬。细细看,眼前这姑娘跟宋朝颜差别还不小,正如她所说,宋朝颜哪有这么漂亮大气?
这就尴尬了。
沈氏瞥了眼没事人似的宋朝夕,不喜道:“别人把你认成朝颜,你也应该反驳才对,别总占你妹妹的便宜,行了,你刚从扬州回来,不会插花就回去,省得礼仪不周全冲撞了几位老夫人,平白让老夫人笑话。”
宋朝夕挑眉,被认成宋朝颜是她占便宜?沈氏这心也太偏了。
但现在不是反驳的时候,她摆出一副恭顺模样,拎起裙裾,冲三位夫人行了个标准的贵女礼仪,她一派从容,姿态大方,丝毫没有因为沈氏的呵斥而露怯,三位夫人难免惊讶,宋朝夕在扬州生活这么多年,从未接受过侯府的礼仪教养,可她行的礼动作标准,一举一动都挑不出任何错来,堪称京中贵女的典范,哪里是沈氏口中那个没有教养的人?
沈氏看到宋朝颜,笑着把宋朝颜拉出来,往三位夫人面前一推,“老夫人,这是小女朝颜,朝颜自小刻苦,琴棋书面样样精通,插花斗茶都难不倒她,她最贴心听话了,说是我的小棉袄一点也不夸大。”
宋朝颜回过神,温婉有礼,娇娇柔柔。三位老夫人互看一眼,都有些想笑。
宋朝颜不能说不漂亮,可她肤色苍白,纵然擦了粉也掩盖不住病气,原本这长相也能称得上楚楚可怜,可放在大气的宋朝夕面前,这份楚楚可怜便显得有些不够看了。几位都是正经的大娘子,从前都被丈夫嫌弃过过于拘谨不够柔媚,家家都有一两房柔媚的小妾,一个赛一个的楚楚可怜,她们见惯了这些小妾装可怜的模样和手段,宋朝颜显得有些不够看。
这类型男人会喜欢,女人却是最反感的。
再说宋朝颜身体不好,不好生育,谁敢随便保媒,万一她将来生育困难,惹得男方家不快,在中间保媒的人岂不是会无故受到牵连?
房夫人反而热情地拉着宋朝夕的手问东问西,话里话外都在夸宋朝夕模样好,宋朝颜在一旁听着那些夸赞的话,笑容渐渐僵硬,只觉得每一句都在打自己的脸,她指甲掐进肉里,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庭芳和蓝氏也出来见客了,几位夫人夸赞庭芳直爽可爱,庭芳笑得乐呵呵的,宋朝颜一向心高气傲,认为侯府没有哪位姐妹比得上自己,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冷落,可这三位夫人却是得罪不得的,平常在侯府她受委屈可以撒娇耍赖,可以叫父母替自己做主,在外人面前,这些手段一点用都没有,看着宋朝夕出风头,宋朝颜咽不下这口气,便扯着嘴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