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良一手攥着拳头,一手捂着腹部,冷汗直流,还不忘发狠话:“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在你们眼中我就是个废物!冯良和那些书院的人嘲笑我是黑猪,你也一定偷偷笑话我吧?等我死了,你就再也不用看到我这样的废物了!”
他说着说着眼里竟泛起泪光,若是想以苦肉计来让她同情那可就错了。宋朝夕是大夫,看淡了生死,心比平常人要硬许多,更何况两世为人,怎么可能随便去同情旁人?即使宋嘉良死在她面前她也未必会动恻隐之心。可他眼泛泪光地盯着她,像个问人讨糖的小孩,那种既抗拒又祈盼的眼神,让宋朝夕莫名叹了口气。
书中很少提及宋嘉良,只知道宋嘉良对宋朝夕充满敌意,宋朝夕可没耐心应付这种劣迹斑斑的人,她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嘉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苦笑道:“我没想说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一声,我就要死了,我活着的时候不讨人喜欢,死了以后想必也没人会喜欢我,你不用搭理我,我这种人不值得你同情。”
宋嘉良冷汗直流,眼看着腰都直不起来了。
宋朝夕早就发现他脸色不寻常,想了想,还是拉起他的手腕替他把了脉。
这一把宋朝夕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她下意识看向宋嘉良的腹部。
一般人实在不该有如此怪异的脉象。
“你是不是腹痛难忍?”
宋嘉良苦笑,“是又如何?母亲替我找太医看过了,他们看不出毛病来,给我服了几味汤药却不太管用,我知道你看到我这个废物弟弟便觉得恶心,我也觉得自己恶心,像我这样的废物,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宋朝夕简直服气了,一个男人话比女人还多,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淡淡地瞥他一眼,“你这几日有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宋嘉良肚子疼狠了,说话有些不利索:“没吃什么特别的,就……前几日吃了减肥药丸。”
“薛神医的?”
宋嘉良瞪大眼,沈氏带他去看薛神医时曾一再嘱咐,不可以将消息泄露给宋朝夕,还提及宋朝颜换脸一事,宋朝颜这个姐姐已经消失快一年了,宋嘉良起初还问过几句,后来沈氏不愿意说他便也不问了。他一直以为宋朝颜出了什么事,谁曾想是换了一张脸,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实在让人费解。
他原以为这些都是秘密,谁知宋朝颜竟然知道薛神医,这是不是意味着宋朝夕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宋朝颜换脸化名成顾颜,嫁给国公府的世子爷?若真如此,她为何要泄露自己,这么做只有两个理由,一是她信任自己不会说出去,二是根本不怕他说出去。
宋嘉良总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些。一时间他竟然忘记了痛楚,愣愣地看向许久未见的姐姐。他其实跟宋朝夕并不亲,宋朝夕被送走多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姐姐,直到宋朝夕回永春侯府,她忽然发现府中谁都喜欢这个姐姐,宋庭芳喜欢她,宋程昱和宋踪明也喜欢她,所有人都争宠一般,想引起她的注意。她对他们笑,跟他们开玩笑,跟他们亲近,那时候他就忍不住在想,明明他才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她为什么不和他亲近,却去疼庶出的宋程昱?
知道她也以厌烦的眼神注视着他,他才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废物,她也是这样看他的。
如今她竟然会给自己把脉,说来讽刺,这恐怕是他们最亲近的时候了。
宋朝夕蹙眉松开把脉的手,淡淡地看了宋嘉良一样,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比女人还柔弱,胖却虚,随时随地都像是要倒了一样,也不知道要这满身肥肉有什么用?
马车内气味实在太难闻,她咳了咳:“你疼了几日了?”
“七日有余了。”
“青竹,娶一些香味浓郁的食物来。”
青竹只觉得奇怪,可宋朝夕的医术她是知晓的,得到指示根本不敢怠慢,转身就去厨房拎了一笼吃食来,不是乳鸽汤就是烧鸡糕点,各个都香味浓郁。又按照宋朝夕的指示,把这些食物端到宋嘉良面前晃了晃,香味很快飘散开来,等宋嘉良吸着鼻子闻到香味,她才重新看向宋嘉良的腹部。
果然,闻到香味后,宋嘉良的腹部忽然鼓动起来,一团团游动,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破体而出。
宋嘉良也感觉到不对,吓得冷汗直流,牙齿打颤,一句话不敢多说。
食物的香味熏了一会,宋朝夕忽而道:“拿走!”
等青竹和冬儿收拾了餐盘,那游动的一团东西游得更厉害了,宋嘉良疼得捂着腹部在马车内打滚,差点把舌头都咬断了,却依旧腹痛不止,恨不得叫人一刀杀了他,也好过受这种罪好。
宋朝夕暗暗点头,已经大体掌握了他的情况,又问他这几日爱吃什么食物,什么时辰会饿,吃什么腹痛减轻,宋嘉良一一作答,宋朝夕沉吟片刻,叫人找了一碗乌梅汤过来,宋嘉良闻着那乌梅汤的香味,竟觉得口渴难耐,很快将一碗乌梅汤喝干净。
也是奇怪,喝完乌梅汤后,他腹痛的情况瞬间得到了缓解。
他惊讶地看向宋朝夕,一时不知这是怎么了,宋朝夕并未多解释,只道:“和乌梅汤只是治标的法子,至于治根的法子,我需要时间去做些准备,明日巳时你去薛神医的医馆等我。”
宋嘉良腹痛缓和了一些,欲言又止地看向宋朝夕,没人比他更清楚宋朝夕有多恨永春侯府,明明嫁的不远,宋朝夕却很少回去,每每回去也闹得很不愉快,他万万没想到宋朝夕竟然会替他治病。
次日巳时,宋朝夕便带上准备好的工具去了薛神医的医馆。她一直派人盯着这里,可这还是她第一次进这里,她带着幂篱,虽则幂篱垂直脚踝,可她进屋时,薛神医还是认出她来。
“你来做什么?”
宋朝夕并不回答,只淡淡地扫了眼一旁的宋嘉良,还有睡在矮床上的肥胖女子,那女子体型是一般男子的三倍不止,想来便是郑妈妈所说的长兴镖局大小姐宋璇。她确实过于肥胖了些,也难怪郑妈妈说担架都抬不动她。
宋朝夕瞥了眼薛神医,笑了笑:“好久不见,薛神医。”
薛神医眉头紧皱,上一次她吃了大亏,被宋朝夕反将一军,废了好大力气才配置出解药来,身体被毒药侵蚀,隔了一年依旧容易头疼,这一切皆是拜宋朝夕所赐,让她下意识绷着脸,不敢掉以轻心。
“国公夫人忽然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宋朝夕要笑不笑地抿唇,“听闻薛神医这有一味药丸,吃下去便可以快速减重。”
“减重的药丸是有的,但恕我直言,夫人已怀孕数月,何必来凑这个热闹?”
薛神医有些怵宋朝夕,总觉得这婆娘特别棘手。薛神医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多年了,起初刚来时她打心底蔑视这群古人,总觉得自己无论智商还是知识都优于古人,谁曾想来了后却一再被打脸,她在现代所学的知识,受到的教育在古代根本很难发挥作用,好在她擅长整容,便跃跃欲试,想在这落后的地方大展身手。可她万万没想到,中医竟然这般难学,她学了很久都没学出个明堂来,干脆铤而走险,以提拉术扬名。利用先进的知识储备和常识,她很快便被推崇为神医,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名号来得有多心虚。
宋朝夕听笑了,扶着腰在原地走了一圈,慢悠悠说:“薛神医此言差矣,减重丸我虽然不吃,可许多人都吃过你的药丸,薛神医既然售卖此款药丸,那我不免要问一句这药丸是什么成分做成的?”
周围聚集了不少民众,全都是看热闹的,熙熙攘攘,来往不觉,一个个探头往屋里瞧。
薛神医的医馆在京城很有名气,原本每日客人都要排队的,却因为宋璇的关系,近日一落千丈。他回神后勉强维持住笑意:“药丸的成分配方是秘密,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宋朝夕听笑了,指着宋嘉良说:“永春候世子爷吃了你的减重药丸后,腹痛不止,胸口闷得厉害,呼吸更是困难,如果是他一人便也罢了,据我所知,所有吃了这药丸的人都有或轻或重的腹泻反应。”
第83章
宋朝夕长相昳丽,虽则带了幂篱,可透过薄薄白纱,人们依旧不难窥测其真容。更何况她身边的丫鬟都穿着昂贵的杭绸,可以想见她这个主人一定身份显贵。是以,她一出现便引来旁人的注视。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原本躺在地上的宋璇闻言坐起身,“没错,我吃了薛神医的药之后,起初没什么反应,后来腹部一日疼过一日,我看了不少大夫,那些人都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开的药一点用都没有。”
宋嘉良是永春侯府世子爷,宋璇是长星镖局大小姐,二人身份不凡,根本没有污蔑薛神医的必要。薛神医的医馆成立以来,一直广受推崇,别的不说,只这提拉术便闻所未闻。用一根细线将面部提拉起来,这也太神了点。虽则绝大部分民众都很信服,却也难免有质疑的人,是以宋朝夕这么问了之后,也有不少人心里犯嘀咕。
薛神医被她问直愣怔,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宋朝夕跟她一样,也是从后世穿越来的,否则宋朝夕怎么如此笃定是她的药丸有问题?很快她便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宋朝夕连大夫都不是,她绝不可能知道这药丸的门道?这也不是后世,而是数百年前的古代,在她那个年代,许多人热衷于打假中医,说中医是伪科学,她也一直是这样坚信的。她穿来之后,凭借着后世的许多常识,为自己赢得了神医称号。她见证了这个只有中医没有西医的时代,也见证了中医在治病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可这不代表她会认可中医。
薛神医神色还算平静,不疾不徐地回:“国公夫人,这能说明什么?他们想减重,吃了我的药丸每个人都瘦了许多,你敢说我的药丸没用?减重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在此过程中,他们吃下别的食物,跟药丸药性相冲也是有可能的,把一切推到我身上,你未免也太武断了点!”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点头,说的也没错,宋璇和宋嘉良吃的是减重药丸,减重的药吃下去后腹泻不止也是正常的。
宋朝夕知道她不见棺材不落泪,偏偏边上有一干人附和她,那些拥护薛神医的百姓,甚至觉得是宋朝夕在挑衅。
宋朝夕透过幂篱表情平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薛神医,本朝有许多女子从事织造和厨娘,可从医者甚少,世人对女大夫的认可并不如男大夫高,是以薛令春以男装示人,依旧得到不少民众的拥护。
她嗤笑一声:“是吗?既然薛神医如此笃定,又为何要喂醋给宋大小姐服用?”
薛令春面部有瞬间慌乱,又很快恢复如常,“不过是醋而已,我看她腹部胀痛,才让她喝些醋促进消化,她喝完醋后疼痛缓解,可见我的法子奏效,她确实是因为吃多了积食才导致的腹痛。”
哀嚎声忽然传来,宋嘉良捂着腹部面色惨白,宋朝夕按着他的胸口,“这里痛不痛?”
宋嘉良脸色惨白地点头,他不仅胸口疼得厉害,喉头也痛痒难耐。虽然他永春侯府在京城不算显赫,可沈氏一向娇惯他,他打小就没吃过一点苦,这疼痛还真是要了他的命。
宋朝夕平淡地伸出手,青竹立刻将研磨好的绿色汁液端给她。
“再给我找一壶酒来!”
酒来了之后,宋朝夕将酒倒入青色汁液,刺鼻的酒味冲淡了奇怪的青汁涩味,宋嘉良就着她的手急急将一碗青色汁液吞下。那青汁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苦涩难闻,混着酒滋味便更奇怪了,宋嘉良第一次喝如此难喝的东西,捂着嘴不停作呕,忽而间,他喉头痒得厉害,便捂着胸口,猛地吐了口鲜血出来。
血喷了一地,满屋子都是血腥味,宋嘉良一口吐完整个人没力,软骨头似的躺在垫子上。沈氏赶来时只看到她的宝贝儿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嘴角不时有鲜血流下,眼看着是没救了!。
沈氏恶狠狠瞪着宋朝夕,猛地推开她,宋朝夕一时不防,踉跄一下,还好被青竹扶住。
沈氏急得声音打颤,要不是四周围满了人,丢不起那个脸,她早就冲上去教训宋朝夕了!她就宋嘉良一个儿子,平日放在心口窝疼也不为过,宋朝夕倒好,不疼弟弟不贴补弟弟就算了,还敢把宋嘉良还成这样!
“你对你弟弟做了什么?怎么他喝了你的东西就口吐鲜血?”
宋朝夕回过神,拍拍衣服上莫须有的尘土,语气极淡:“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你觉得我能对他做什么?”
沈氏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可问题是宋朝夕一向与她不和,前些日子也不知道宋朝夕说了什么,宋嘉良回去后整个人都不对劲,前些日子宋嘉良腹痛难忍,她找了不少大夫给他诊断,可他谁都不听,竟然跑去找宋朝夕,从宋朝夕那回去后,他神色恍惚,拒绝看大夫,还说跟宋朝夕约好了今日来找薛神医。沈氏怎么想都觉得宋朝夕目的不简单,或许宋朝夕是不喜永春侯府,是以才将恨意转嫁到宋嘉良身上,想通过谋害宋嘉良,来达到让她这个母亲后悔的目的。
沈氏看到自己儿子吐血,当然坐不住。她狠狠瞪了宋朝夕一眼,眉头紧蹙,“你说的好听?你弟弟本来只是有些腹痛,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怎的喝了你的东西就吐了一地的血?这可是你亲弟弟啊!你纵然再狠心,也不该打他的主意!我告诉你,宋朝夕,你弟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了你的命,我跟你没玩儿!”
青竹气坏了,上去不客气地推了沈氏一把,沈氏没想到她区区一个丫鬟敢对自己龇牙咧嘴,当即就要打她,青竹也不怕,跟冬儿一起护在宋朝夕面前。
青竹哼了一声:“永春侯夫人您慎言!我们夫人不仅仅是您的女儿,更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你没有品阶,按理说见到我们夫人是该下跪行礼的。我们夫人看在您是她母亲的份上,免了这大礼,您不领情就算了,怎么也不该对夫人动粗!青竹可提醒夫人,我们国公府的护卫可都在门口等着,若夫人有个三长两短,您也别想全须全尾地出去!”
宋朝夕挑眉失笑,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还没生气,青竹和冬儿这俩丫头倒是气的不轻,其实有孕后她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容易生气了,且沈氏的脾性她是了解的,能说出这些话她一点也不意外。
沈氏什么时候被人指着鼻子骂过?青竹原只是永春侯府一个二等丫鬟,搁从前,沈氏看都不看她一眼,现在去了国公府就能耐了,敢用这副口气跟她说话!她指着青竹,气得心口疼,“你一个卑贱的下人也敢教训我!”
青竹抬着下巴,“就是因为我卑贱,才知道尊卑有别,永春侯夫人您若是再对我们夫人出言不逊,我们国公府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