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之前还没注意,听青竹说了环视四周,才发现周围确实站着不少身材精壮的汉子,这些人隐于人群并不显眼,仔细一看却能看出他们气势不凡,与普通民众不同。且各个手都放在佩剑上,目光森然盯着她,显然没把她这个国公夫人的母亲放在眼里。沈氏怄得慌,一口气出不去,实在是憋屈,便呸了一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就算天王老子来我也会这么说,我儿子本来好好的,也不知她给我儿子喝了什么,你看看,这才喝了没多久,人就要不行了,若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拉着你们给我陪葬!”
冬儿气坏了,她就说夫人就不该救宋嘉良,这么个棒槌,死了就死了,有什么救的必要?
宋嘉良捂着胸口咳嗽得厉害,宋朝夕没理会沈氏,不容置疑地对宋嘉良道:“若咳嗽不止,还得再喝一次。”
“还要喝!”沈氏气炸了,指着宋嘉良急了,“我说宋朝夕,你真想杀了你弟弟不成?你弟弟哪里惹着你,你还给他喝那毒药?你是巴不得他吐血身亡才高兴是吧?”
周围不时有人指指点点,小声说着国公夫人和永春侯府的纠葛。宋朝夕怀有身孕,知道生气对胎儿不好,已经很少生气了,她理都不理沈氏,又往青汁的碗里倒了烧酒,搅拌一番便让宋嘉良喝下。
沈氏连忙说:“宋嘉良你不许喝!这东西肯定有毒!”
然而宋嘉良却面无表情地接过青汁,二话没说就把一碗青汁喝得干干净净。
他喝下后咳嗽得愈发厉害了,过了会胸口再次疼痛,他喉头发痒忍不住猛地一嗑,满口鲜血吐在地上。这一吐,周围骤然安静,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鲜血一起吐出来了。
人群里不知有谁喊了一声:“我刚才好像看他吐出一个东西!”
“我也看到了,看,就在那,那一团是什么东西?怎么还在动!”
“是虫!真的是虫!”
沈氏回头一看,就见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团虫缠绕在一起,那些蠕动的虫子已经被养得肥肥的,让人只看一眼便忍不住头皮发麻。一时间,现场竟没一个人说话,可这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人体内都有虫,宋嘉良又那么胖,这说不定就是他吃饭不节制才长出来的,跟薛神医又没什么关系。
宋朝夕挑着眉梢看向薛神医,薛神医脸色渐渐恢复一些,她万万没想到,宋朝夕竟然能一眼看穿,“这能说明什么?这是宋嘉良体内原有的虫,与我何干?”
宋朝夕早知道薛令春没那么容易承认,她又端了一碗青汁来到宋璇跟前,宋璇脸刷的一下白了。周围人就算再害怕,也不过是旁观者心态,而她就不同了,她跟宋嘉良一样都吃了那药丸,也就是说她体内可能也有和宋嘉良一样的蠕虫!
宋璇被迫喝了青汁,没多久便吐了一口鲜血。她和宋嘉良一样,吐出一团蠕虫,宋朝夕这才看向薛令春,冷声道:
“薛神医该不会说这是凑巧了吧?宋璇和宋嘉良吃了你的药,回去半月后同时开始腹痛。我猜想薛神医你也说不出这药丸的配方,毕竟这药丸里根本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成分,它之所以有减重的功效,是因为这药里有虫卵!也就是说他们瘦几十斤,不是你的药有多好,而是因为虫子在体内不停长大,吸食了人的营养,是以人才会在短时间内暴瘦。所有事物都有两面性,福祸相依,虫子是活物,岂是人能控制的?且不提虫子在体内钻人的五脏六腑,只说虫子繁衍迅速,一旦控制不好,便会出现腹痛不止的情况,若继续拖下去,肯定命不久矣!”
第84章
宋朝夕毕竟身份摆在这,她脸色和语气都是极淡的,说话时还有点江南女子的温软,可那些话听在人耳朵里却句句诛心,极有分量。
原本没把她当回事的薛神医,也不由冷汗涔涔,面色发白。
在薛令春出生的那个年代,吃虫卵减重并非什么骇人听闻的法子,她从前跟人学过,知道如何将减肥虫放入人体。这个朝代的国民观念保守,直接放虫子很难达成,她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把目标放在虫卵上。可减肥虫不易找到,虫卵又很难孵化,她试过几次,都没有成功。今年年初时她忽然找到了法子,见很多人减重之心十分迫切,便铤而走险,将虫卵放入药丸中,让他们服下。
她原想着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等主顾们一个个找上门说肚子疼,她才慌忙去找打虫药,可她忽略了这时的打虫药丸没有后世的药效强劲,根本没法将减肥虫打碎了排泄出来,如何将虫取出一事把她难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她只能通过中药将孵化的虫子排泄出来,只要药效够强,虫子排出后她找个法子搪塞过去,肥胖的主顾们根本不会意识到他们是靠虫卵减重的,这事也不会曝光。可她高估了自己,她不是中医,自然不知道在这个落后的年代,要怎么用药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用醋稀释后给患者服下,让虫子蛰伏。
原想着就这样搪塞过去,却万万没想到,如此蹊跷的法子竟然会被宋朝夕一眼识破。
宋朝夕透过幂篱,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古书上一直都有吃虫减重的记载,只是这种损人的法子正经的大夫不会用,虫子不是别的东西,一旦控制不好便会酿成大祸。薛神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行事自我,这种人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若是继续留着,只怕是个隐患。
外头日头正盛,屋里阴凉处却莫名有股凉意。薛神医牙关紧咬,几次为自己辩解,却说不出让人信服的话,反倒是不少吃过她减肥药的主顾们听到消息赶过来,看到那地上蠕动的虫子,各个面色青灰。
宋朝夕伸手接过青竹递来的药盒,这是一个描金的瓷瓶子,众人皆知,薛神医对药盒极为讲究,据说此前装药的描金缠枝瓷瓶都是特别定制的,名家手笔,药吃完后盒子摆放在家中也算一件艺术品。他这里的药盒太好认,以至于大家一眼便瞧出来了。等众人看清那药里探出头的虫子时,不由捂嘴作呕。旁人无论如何都没法把虫子塞入那么小的药丸,除非原先这药丸里就有虫卵。
薛神医再怎么狡辩也无法为自己开脱。那些东西实在太恶心,多看一眼都吃不下饭,薛神医倒好,收人百两银子帮人减重,结果根本不是什么祖传药方,而是在减重的药里加了虫子,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吃过药的顾客们都围上来要薛神医给个说法,薛神医渐渐急了,她心知在这个愚昧的年代,根本没有公允可言,帝王将相天生便高人一等,虽则她是神医,听起来有几分威风,可她说到底只是一介庶民,处于社会的底层,她若出了事,便是墙倒众人推,根本没有人替她撑腰。
宋璇白着脸问:“国公夫人,喝了您给的药,以后体内还会不会有虫了?”
宋朝夕瞥了眼薛神医,和那群同样等她回答的主顾们,不由满脸为难地叹息一声,“我给你喝的不是药,是万年青的汁液混着烈酒,虫子最怕这个,其他人若想逼出体内的虫子,便可以按照我的法子喝下青汁,若有胸痛则表明虫子在体内待不下去,继续服用,便可以把虫逼出来。至于以后体内会不会有虫……你们种过地吗?地里的虫卵可以存活数年,人体内养分充足……”
这话说完,众人齐刷刷变了脸。
难不成这虫卵还会在人体内繁殖一辈子?子生孙孙生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众人便恨不得饮血抽筋!
薛令春彻底慌了神,宋朝夕肯定是故意的,虫卵虽则能存活数年,可人的身体又不是土壤,那虫吃了宋朝夕的药都能被逼出来,更何况是虫卵呢?宋朝夕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让这些人记恨她,找她麻烦,薛令春不是看不出来,可她信用差了,无论她说什么,主顾们都不信,一群人把她围着,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宋朝夕点到为止,她相信她说过这番话之后,那些吃药减重的主顾饶不了薛令春。有些事根本不用她亲自出手,自然有人愿意帮她把事办好。
薛令春这医馆是别想开下去了。当然,以薛令春的性子,这里不能开自然还会去别处的,只是她怎么可能给薛令春这样的机会?薛令春不是喜欢帮顾颜吗?既然如此便让她一帮到底,她倒要看看这世界上有没有坚不可摧的关系,最好不要闹得不可开交,狗咬狗才好!
日头透过马车的窗帘落在她身上,宋朝夕被日头晒了一会,很快有些困倦了。青竹替她盖了薄毯,冬儿点上香炉,马车里很快飘着清淡的茉莉香味。
她闭着眼,是以没看到宋嘉良捂着腹部站在马车后面,目送着她离开。
沈氏见宋嘉良跟出来,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什么?你上次被关入大牢,宋朝夕明明可以救你却袖手旁观,你二姐不过是要她一点心头血,她却见死不救!她还是人吗?你可别被她骗了,你要记住,朝颜才是你嫡亲的姐姐!”
宋嘉良垂着头,沈氏总对他说这种话,说宋朝夕见死不救,说宋朝夕猪狗不如,把一切归咎到宋朝夕身上,起先他也是这样以为的。上次他冲动之下跑去找宋朝夕,被宋朝夕推入河里冷静下来,愤怒之下清醒了许多。其实宋朝夕说的没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自己做了那些混账事不能怪别人不帮他。至于宋朝颜这事便更不能怪她了,谁不知道命是好的?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别人?更何况他们对宋朝夕根本不好。
宋嘉良眉头紧蹙,漠然看向沈氏,“她没救我,宋朝颜也没救我,母亲为何只怪大姐却不怪二姐?”
沈氏一愣,此前她找过宋朝颜,宋朝颜也说去求世子爷,可后来却没了下文。她两个女儿确实都没出手,她偏疼宋朝颜,下意识觉得宋朝颜是有难处的,可宋朝夕就不一样了,宋朝夕不管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错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二姐要是能帮会不帮你?她肯定是没办法的,你要体谅你二姐的难处。再说她嫁的是世子爷,可你大姐嫁的是国公爷,国公爷权势滔天,他开开口就能把你放出来,却连这么小的忙都不肯帮!我不怪宋朝夕怪谁!”
沈氏偏心偏得太明显了,以前还没发觉,如今站在宋朝颜的角度看,沈氏这样的母亲确实令人失望。可他也没立场说什么,他这样的废物便是被沈氏宠大的。宋嘉良低着头不说话。
宋朝夕回府后,丫鬟便进来通报,说顾颜来伺候她用晚膳,已经在外头等着了。自打上次顾颜面部起了红疹,便已经很久没来伺候她了。
宋朝夕神色淡淡地净手,“让她进来。”
微风送暖,屋中灯影摇曳,宋朝夕接过冬儿递来的温热绸布擦手。穿着淡紫兰花刺绣领子粉红对襟褙子的顾颜进来了。烛光的阴影中,顾颜面部的疙瘩被衬托得愈发骇人,宋朝夕自己下的药自己是知道的,这药虽则药效强劲,可只要仔细护理根本不会这般严重,顾颜怀着身孕不敢随意用药,又因为肌肤松弛,比她预想中还要差许多。
顾颜低着头福了福身子,“给母亲请安。”
“世子夫人不必多礼。”宋朝夕看向她的肚子,莫名觉得顾颜的肚子小的不像话,就好像这几个月都没怎么长。宋朝夕的肚子起初也长得很慢,但是四个月后肚子便渐渐鼓胀,哪怕穿着宽松的褙子都挡不住。虽则她怀了双生胎是要比一般女子显怀,可府里对顾颜不薄,流水的补品一直往顾颜院中送,怎么顾颜这肚子就不长?
宋朝夕低头喝茶时一直在想这事,顾颜替她端茶倒水,不由望向她凸显的肚子。
宋朝夕怀着双生胎,肚子大了许多,孕相明显,可她依旧四肢纤细,脸部看着比从前还要瘦一些,下巴都尖了,原本昳丽明媚的长相,因着有孕的关系倒多了种难言的风味。
宋朝夕少食多餐,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顾颜递过茶水给她净口。
经过一年的筛选,湖心小筑四周的花换过好几拨了,如今留下的都是本地适宜栽种的,她有孕后每日无事可做,便以打理花圃为消遣,遇到长势不好要死的花,还会用仙草甘露浇灌,经过甘露浇灌的花草长势喜人,颜色鲜艳,花形娇妹,与外头的花就是不一样。
顾颜看着她修剪花枝,语气很淡:“母亲这的花很是漂亮,不知道打理花圃可有秘诀?”
宋朝夕道:“没什么秘诀,其实做任何事都是一样的,用心就好了。”
顾颜也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恍惚,过了会又忽而道:“母亲的生辰快到了吧?”
宋朝夕剪花枝的手一顿,青竹不着痕迹地看了顾颜一眼,接话道:“我们国公夫人的生辰还有几日便到了,世子夫人是如何得知的?”
顾颜微怔,她跟宋朝夕同一日生辰,她自然是知晓的,往年过生辰,府中只有她一人,沈氏也以她为主,可今年她却不能和宋朝夕一起过,毕竟如今她是顾颜。
“我听永春侯夫人提起过,因为是母亲的生辰,便特地记下了。母亲嫁过来第一年,生辰尤为重要,婶母她回娘家侍疾,若母亲不嫌弃,就由儿媳来替您操办这次的生辰。”
宋朝夕淡淡地挑眉,她和顾颜是双生子,生日都是一天,顾颜忽而提起她的生辰,要说没想法她可是不信的。她倒是想看看顾颜打的是什么主意,便笑了笑,放下剪子,“你怀着身孕,不宜过于劳累,且又不是什么重要的生辰,不过也罢。”
“母亲怎么能这么说?对子女而言,父母的事便没有小事,母亲怀着身孕已经十分辛苦了,儿媳自然要替您分忧的,儿媳定当把这次生辰操办得有声有色,让母亲热闹一下。”
宋朝夕淡淡地挥手,“不必讲排场,我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只走个过场便可以。这事我还得跟国公爷商量一下,你若没事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等顾颜回到院中,琳琅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顾颜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你听谁说的?”
“是素心姨娘院中的二等丫鬟彩若,她从前跟我一起当值,昨日我给她赛了些银钱,她便告诉我素心姨娘这几日尤其喜欢吃酸的,”琳琅觑着顾颜的脸色,比主子还要着急,“主子您别怪我多嘴,您实在不该心慈手软,素心虽则只是姨娘,可世子爷对她尤为宠爱,世子爷房中又没有别人,想必是专情于她。都说酸儿辣女,若素心怀了儿子,那可怎么是好!”
顾颜垂眸,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晓的,容恒心中的人绝不是素心。可这种话她不能告诉别人,她与容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继子和继母的关系本就敏感,若是叫容璟知道了,容恒失宠,那她一切谋划便都成了笑话。可琳琅说的也对,素心虽则上不了台面,可她若生了男孩,那又不一样了。
一连几日,容璟回来都很早,他回来时宋朝夕正坐在床上刺绣,她并不喜欢这个,当之前姑母请的嬷嬷教过她一些技巧,勉强能应付。虽则青竹和冬儿替孩子做了不少衣裳,可到底是双生子,总是更让人期待的,宋朝夕闲来无事便也自己画一些花样,给孩子做点衣裳和肚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