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谢家给潘安的小费,不,这世应该叫赏钱。
“即是谢家给你的,你就收着吧!”红枣笑道:“想必是他们客气,不愿白使你来带话!”
“这也太客气了吧,顺路带句话而已,竟然就给这许多钱!”
拿着钱,潘安眉开眼地笑着走了。红枣却不由得叹了口气——和有钱人来往,自家钱包的压力真心有点大呀!
晚霞满天的时候,李满囤终于接了他妹桃花家来。红枣闻声就从院子里接了出来。
看到此番只她姑一个人来,红枣心中奇怪,不觉问道:“嬢嬢,我姑父和陈宝、陈玉两位哥哥这回没一起来吗?”
李桃花笑道:“他们啊,等你弟满月摆满月酒时再来!”
风俗里外男们可不能进有未足月新生儿的人家,以防血光之灾。
闻言红枣虽不知就里,但心里却忍不住吐槽:此番她弟洗三,她那嫡亲的姑父表弟都没来,结果城里和她家既不沾亲也不带故的谢家大爷却要来,可不是颇为奇怪?
“爹,”红枣直言道:“今儿早晌潘安给谢家送了喜蛋后捎了谢家大爷的名帖家来,然后还说明儿早晌谢家大爷要来咱家道喜!”
李满囤……
李桃花奇怪问道:“哪里冒出来的谢家大爷?他姓谢,咱们姓李。咱们老李家的孩子洗三,他来干啥?”
虽然桃花说得在理,但李满囤还是熬不过虚荣矜持道:“这雉水城能有几个谢家大爷?还不就是那个祖坟在咱们高庄村对面谢家村里的谢家大爷!”
李桃花……
李满囤的话太过出乎意料,李桃花愣怔好久才能问道:“不是,哥,你咋会认识谢家人的?”
虽然高庄村和谢家村两个村子就隔了一条河,且河上还有桥,但因桥的那头就是御赐的进士牌坊,故而高庄村人多因为心存敬畏而不大过桥。
“这事儿啊,说来话长,”李满囤招呼李桃花道:“咱们先进屋吃饭,顺便再看看你侄子。”
晚饭红枣早就准备好了。但先前红枣预备晚饭时以为她姑父和表哥们要来,故而饭菜便是照着高庄村的八大碗给预备的。
但眼下红枣见只她姑一个人来,便就想着晚饭统共就三个人,也不必一定摆出八个碗来。于是晚饭红枣便只摆出了红烧肉、红烧鱼、小鸡炖蘑菇、拍黄瓜、咸鸭蛋、炒苋菜六样菜,其他两样老鸭汤和炸丸子就没上。
但李满囤老爷是个爱面子的人。他洗好手后在饭桌边坐定,瞧见桌上只有六样菜,就立刻高声问道:“红枣,晚饭咋就这几样?”
闻言李桃花赶紧拦阻道:“哥,有这些菜尽够了,咱们这才三个人!”
李满囤不乐意道:“那哪儿行?你难得家来一趟,没有八大碗算个什么话?”
“红枣,赶紧的去厨房把你昨儿煮的那个卤蛋装一碗过来,然后再蒸碗腊肉来!”
听她爹提起卤蛋,红枣的嘴角微妙地抽搐了一下——用酱油、鸡汤、山蘑、茶叶、生姜煮就的卤蛋,确切地说是茶叶蛋,不知是不是放多了茶叶的缘故,竟然带着股浓茶的苦涩,实在是谈不上好吃!
现蒸腊肉还得等一会儿,故而红枣便先装了八个卤蛋送进堂屋。
李满囤看到卤蛋立夹了一个给他妹子道:“桃花,你尝尝这个卤蛋。这卤蛋是红枣拿鸡汤和茶叶烧的,味道特别好!”
“是吗?”李桃花笑着夹起了蛋。
因为对面前这个黑红色的蛋心存疑虑,李桃花在把蛋送进嘴里前,先拿鼻子嗅了嗅,然后便嗅到一股前所未闻的奇妙香气。
“这蛋真香啊!”李桃花衷心赞叹道。
“那是!”李满囤得意道:“鸡汤和茶叶一处烧的鸡蛋味道能差?桃花,你快尝尝!”
李桃花依言把蛋送进了嘴里,然后一直带笑的脸突然间便有了凝固——红枣就在一边看着,随即就知道她姑这是尝到蛋里的茶苦味了。
李桃花抬起眼睛看向她哥李满囤,便见她哥也一筷子夹了一个卤蛋送进嘴里,张口就咬了半个,然后含糊说道:“这卤蛋是拿鸡汤泡茶叶做的卤子,吃起来有股子茶叶味,正合夏天吃了消暑!”
李桃花先前没吃过茶叶,压根不知道茶叶到底该是啥味。她眼见李满囤满口大嚼吃得极香,拗不过面子便也干脆的一横心跟着嚼了起来——如此嚼着嚼着,李桃花竟慢慢地从满嘴的苦涩中嚼出了一丝甜味,接着嘴里的甜味越来越浓,最后竟完全地盖过了先前的苦涩,成就了满嘴的甘甜!
“哥,”李桃花恋恋不舍地咽下嘴里的鸡蛋:“这拿茶叶蛋卤的蛋确是好吃,越嚼越香!”
“现在知道好吃了吧?”李满囤得意道:“你想这茶叶多贵,这做出来的东西能不好吃吗?”
“桃花,我告诉你啊,这茶叶不只煮鸡蛋好吃,煮羊奶也好喝。明儿让红枣煮些奶茶给你尝尝你就知道了!”
“暧,暧……”
李满囤说一句,李桃花就点一下头。不一会儿李桃花吃完了手里的蛋,便又主动自夹了一个吃。
红枣在一边看得奇怪,禁不住暗想——果然女人天生都是戏子,她大姑明明觉得卤蛋味苦,偏却为了哄她爹开心假戏真做,竟然还又夹了一个蛋。
也是够了!
第160章 和为贵(六月初十)
吃过晚饭,洗了澡换了衣裳,李桃花方才进月子房看新侄子。
已是掌灯时分。月子房的炕桌上掌了一盏油灯。油灯灯芯高挑,金黄的火焰足有寸长。李桃花进屋瞧见,禁不住皱眉:灯点这么亮,可伤眼。
但目光瞧到房屋最深处的架子床,李桃花又咽下了批评的话——她嫂子王氏怀抱孩子正依靠在床上,并未睡在炕上。
李桃花是没想到她哥能在月子房里摆上架子床,一时间心中满是艳羡——四吊一张的架子床,她家连一张都还没有,偏她哥竟就舍得给她嫂子坐月子睡。
她嫂子王氏的命倒是好,能嫁给她哥跟着享福。
对于李满囤只请了妹子李桃花,而没请自己娘家人王氏脸上虽没露出来,但心里却多少有些失望。
看到李桃花进屋,正拍孩子睡觉的王氏赶紧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
余曾氏拎着装着脏尿布的木桶走过来低声告诉道:“姑太太,少爷刚吃过奶,太太正在哄睡觉!”
“没事,”李桃花也轻声回道:“我就过去看看!”
余曾氏出屋洗尿布去了,李桃花则走到床边凑到王氏怀里看侄子。
出了娘胎的小婴儿,如余曾氏所言真的是见风长——不过两天工夫,婴儿的脑袋就长圆了不少,不再是先前的尖核模样。孩子虽说现闭着眼睛,但因渴睡张开打哈欠的小嘴里露出来的粉嫩牙床便已足够李桃花的心软萌成一汪清水。
“嫂子,”李桃花悄声赞道:“我哥这儿子可真是生得好看招人疼!”
闻言王氏认同的点了点头,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儿子露在襁褓外的小脸上——她的儿子,她盼了十三年才盼来的儿子自然是世间最好看的孩子!
过去两天,但凡醒着,王氏就抱着儿子看,真是越看越爱,越爱越看,百看不厌!
看到李桃花从月子房出来,李满囤颇为讶异:“嗯?才进去这么一会儿,就看好了!”
“哥,”李桃花笑道:“我刚看到你儿子睡了,想着嫂子也要睡,我就出来了!”
“是吗?你看到我儿子了?怎么样?”李满囤迫不及待地问道。
“好看!真好看!那头发真是又黑又亮,一看就知道是胎里壮……”
红枣洗澡出来,听到她姑就她弟的头发翻来覆去足夸了有一刻钟,不觉心中泛酸——先前她大姑每次来都要抱她举高高,但今儿都来这么久除了刚见面时的口头一声招呼,竟是还没跟她正经说过话。
如此的差别待遇可真是叫红枣难过。
红枣不愿听她爹和她姑一直议论她睡觉的弟弟,便走过去问道:“爹,明儿谢大爷来,咱家要留晌午饭吗?”
李满囤……
经红枣提醒,李满囤方把明儿洗三请族人吃饭和谢大爷将要来访的两件事给联系到了一处,然后便就犯了愁——明明家里正摆酒席,结果新来了客人却故意的不留饭,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大好,但要是留饭吧,这酒席上的席位却要怎样安排才算合适?
先他家三房人不拘年节还是办事,摆酒的首席都是他二伯和他爹坐主位,然后加上族长李丰收、李满垅、李满坛、他、李满仓和李满园,兄弟六人正好凑成一张八仙桌。
但现在来了一个谢大爷,李满囤就为难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若想把谢大爷安排在首席,便就得挪出一个兄弟来去次席。
六个兄弟中,这隔房的兄弟是万万不能挪的——太伤情面,于是那能挪的便只能满仓或者满园,其中满仓年长,故而最后挪的就只满园了。
但满园,李满囤头痛地想:素来好大喜功。若教他知道有和谢大爷同桌吃饭的机会,一准的会想要挤上桌。
若是可以,李满囤倒是情愿让出自己的位置来给满园,但奈何谢大爷是为他来的,他若不一桌陪着,没得叫谢大爷多想。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爹,甚至可能连带满仓,甚至于贵雨他们都不来——如此一来酒席位置虽是好排了,但带来的却是另外一种难堪。
思及昨日老宅发生的事,李满囤合了合眼,暗暗告诫自己道:他没错,有错的是他爹,不慈!
明儿他爹若真是不来,那他往后也可以不用去了。
“这有啥为难的?”眼见李满囤长久没个说法,李桃花快人快语道:“自古都是长幼有序。这家里来了贵客,然后把一桌席上年纪最轻的那个,就是李满园给挪到别桌可是正常?”
“现不是分家了吗?”李满囤解释道:“我和满园虽说还是兄弟,但他依规矩来走礼,便就是客人。”
“故而我若是为了谢大爷这个客人而让满园让位,这落人眼里可是我趋炎附势,连亲兄弟都不顾了?”
闻言李桃花也没词了——世人最重手足族亲,李满囤确实没有为了外人下自家兄弟面子的道理。
“这事儿,”李满囤最后总结道:“我还得仔细想想!”
眼见她爹和她姑果然为谢大爷明儿要来的事儿分了神而不再议论弟弟,红枣一点也没觉得开心——红枣觉得自己的行为象极了前世狗血言情剧里正在作死的恶毒女配,即便奸计一时得逞也逃避不了将来被主角碾成渣渣的宿命。
六月初十是红枣弟弟洗三的正日。一早,红枣同她爹李满囤和她姑桃花正一桌吃早饭呢,就看陆虎小跑进来告诉道:“老爷,老太爷、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他们都来了!”
“现在就来了?”李满囤颇为惊喜地放下筷子站起身——他爹来了,他儿子洗三的事儿,就顺遂了!
李桃花抬头看了看堂屋前廊下还没铺盖阳光的地面,吃惊道:“这才刚是卯初?”
闻言红枣也是诧异:“爹,你前儿报喜时是不是忘了跟我爷奶说是吃晌午饭了?然后我爷奶便当成跟兴文一样是吃早饭?”
李满囤……
说实话昨儿夜里李满囤足想了半宿如果他爹今儿真的不来,孩子洗三当咋办的事儿,然后便发了半夜的狠——想了无数的“你不仁我无义”,“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的狠事儿。
李满囤没想到他爹会一大早的来,然后便猜想他爹是不是要避开另两房人跟他低头,如此李满囤的心便就有了瞬间的软化——俗话说“光光打九九不打加一”,他爹既然跟他服软,那他也没必要得理不饶人,给他爹难看。
那毕竟是他爹!
故而李满囤并不接红枣的话,只避重就轻道:“既然你爷奶来了,那我便就去接进来!”
“桃花,”李满囤正色道:“你记得我昨儿和你路上说的那些话?”
“知道,知道!”李桃花不耐烦地挥手道:“今儿是你儿子的好日子!一切都要以和为贵!和为贵!”
如此,李满囤方才放心地大门外走,李桃花不情愿的跟在后面,红枣笑了笑,走在了最后。
看到李满囤的瞬间,李高地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而待看到了紧随而来的桃花,李高地就更觉尴尬了——他还记得大年初二桃花跟他拍桌子打板凳的狠样。
这儿女都是债呀,李高地无奈地想:一个两个的长大了,翅膀硬了,就都不把他这个爹的放在眼里了。
于氏见到李桃花,也是心里疙瘩——今儿有李桃花在,这继子儿子洗三的事儿她是插不上手了!。
“爹娘,你们来了!”一进门堂李满囤就率先招呼道。
李桃花继续不情愿地跟着叫道:“爹、娘!”
红枣跟着叫道:“爷爷奶奶,早上好。”
闻声李高地、于氏点头应了也就罢了。
和李高地、于氏打过招呼后,李满囤又招呼李满仓一家,然后方才把人引进庄子去。
夏日的假山花圃郁郁葱葱,并无多少颜色。故而于氏经过时虽下死眼地很瞧了几眼,结果却是啥新鲜花样都没瞧到。
但待走过客堂,踏上堂后连接主院的石桥,于氏瞧到桥下河里田田的荷叶,亭亭的荷花,禁不住直了眼睛,喃喃问道:“满囤,你这河里长的可是莲花?”
李满囤闻言一愣,转即回道:“娘,我先前听庄仆讲过这河里长的是荷花,并不是莲花!”
红枣……
“真不是莲花吗?”于氏表示怀疑:“可这花的叶子、颜色、形状都和城里城隍庙神佛前供奉的花瓶里查着的绢花一模一样!”
听于氏如此一说,李满囤极认真的想一想,结果却是啥也没想到——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个糙男人,李满囤哪里会关心城隍庙佛龛前供桌上的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