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前世,红枣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可以在没电视、没网络、没手机、没电脑的家里一宅就是两月。不过似现在只是这样干坐着,红枣就觉得自己拥有了无上幸福。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你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
二十六,炸羊肉;
二十七,杀公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玩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高庄村的过年风俗和红枣前世这首歌谣里的一样,也是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炸肉丸子、二十七杀鸡鸭、二十八发面、二十九做馒头、包子、三十守岁,大年初一扭秧歌。
腊月二十五,红枣早起时雪已经停了。而院子里没人走的地方都积了有尺厚的雪。
若是往年,红枣这时候就要跟她娘王氏一起搁磨坊门口踩着冰雪吹着西北风排队等豆腐。
但今年,红枣家有庄子,庄子里的人也要过年,所以李满囤早就和余庄头说好了,乘他们做豆腐的时候给他加做两屉送过来。
故此红枣今儿哪儿都不用去。吃过早饭,红枣便就继续在房里窝冬。
近晌的时候,潘安挑担送了两屉豆腐过来。李满囤闻声过去开门,顺便让潘安进堂屋来喝碗姜茶。
“老爷,”隔着墙红枣听到潘安和李满囤说:“小人早起进城的时候,路上的雪虽然厚,但都还没化,骡车还能走。”
“等过两天,这雪化了,路才叫难走呢。”
李满囤道:“这眼见都快过年了,你回去和余庄头说咱这粮店就关了吧。”
“然后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开市吧。”
“横竖城里人都存好了粮。咱们现在也没啥生意。”
“你们趁便也好好歇歇,没得来回跑着受罪。”
潘安答应着去了,李满囤则把两屉豆腐搁在前廊下冻着。红枣喜欢吃冻豆腐,不大喜欢吃炸豆腐丸子,故而李满囤干脆就决定把豆腐全冻了算了,今年他家就不炸豆腐丸子了––他家鱼、肉丸子都还吃不完呢!
吃过了午饭,李满囤方把豆腐屉搬进堂屋,然后由王氏拿着菜刀把半冻的豆腐切成直接吃的寸长方块,接着再装进竹蓝,与家里的腊肉、饺子一起挂到厨房旁的空屋梁上。
于是这过年的豆腐便就有了。
傍晚的时候王氏咬断线头把手里的帽子递给红枣:“红枣,帽子做好了。”
“你戴上试试!”
红枣瞧着王氏塞到自己手里的红底黄牡丹花的雷锋帽,告诉自己做人要知足。想想去年的自己,这时出门只有王氏的一块旧包头巾裹脸,现在她能得一顶里外三层新的棉帽,得是多大的福气?
何况这块布,其实还蛮好看的。不管是大红还是牡丹,都是浓浓的中国元素。想想前世大牌出品的所谓中国风限量款以及他们的价钱,红枣突然觉得她娘做的这顶帽子,真心不错。
把帽子戴到头上,不用特意去照镜子,红枣便就知道这帽子确是做大了。若非,她头上扎的两个双丫能将帽子架住,这帽子一准儿的就合她脸上了。
王氏瞧到红枣戴好帽子,立刻赞道:“合适,真合适。”
“这个大小,你戴十年都无碍!”
十年!红枣扶了下架在自己头顶双丫上摇晃的帽子心说:她娘这份想头倒够长远的。只可惜这份远见浪费在了一顶帽子上。
腊月二十六,炸丸子。早在腊月十四余曾氏就帮王氏把肉剁好,炸了整两个钵头的肉丸子和鱼丸子。这样等吃的时候,随便添了白菜、萝卜、粉条一处烩了,便就是一道好菜。
毕竟是过年,王氏寻思着起了油锅。她把两样丸子各捡了半碗混在一起搁锅里炸了炸就,然后做了当天的午饭菜,也算是应了景。
腊月二十七,杀鸡鸭。腊月十五,余庄头送了十五只和十五只鸭家来。李满囤当即给他二伯李春山、他爹李高地以及族长,各送了两只鸡和两只鸭。他弟李满仓、李满园那儿,李满囤也各送了一只鸡加一只鸭。李满囤认为他到底是个兄长,几个侄子也叫了他几年的大伯。过年,他也给他们香香嘴。
如此,李满囤家现就还留了十四只鸭和二十三只鸡––十一月冬节才送的十只鸡加先前选出来下蛋的鸡,都还没吃完呢!
这许多的鸡鸭,一个鸡窝装不下。幸而家里猪圈空着,才能把鸡分成了两窝养着。
看着这许多鸡,李满囤也是发愁,家里留一窝鸡下蛋也就罢了,这许多鸡,吃也吃不完啊。
早饭桌上,红枣听到她爹李满囤和她娘王氏商量到底杀几只鸡的问题,终是忍不住笑了––鸡还有吃不完的?
“爹,”红枣替李满囤做主:“你把不下蛋的鸡全杀了吧。”
“留出咱家过年的鸡。余下的你都做成腊鸡,然后年后搁粮店卖。”
“腊鸡?”李满囤第一次听说这个词:“鸡也能跟肉似的晒干晾置?”
“怎么不能?”红枣也奇怪了:“鸡,不也是肉吗?”
“先前鸡贵,咱们家鲜吃都不够,自然,不用做腊鸡。”
“现在咱家鸡多得吃不完,自然就要做腊鸡了!”
红枣说得太有道理,李满囤于是不再纠结。他丢下早饭碗便就去杀鸡杀鸭。
十四只鸭,不用说,全杀了。除了留四只鸭烧汤过年,余下的十只,都准备制成蜡鸭。
二十三只鸡,留下还在间或下蛋的七只母鸡和一只公鸡,余下的十五只也都全杀了。一样留四只过年,其他的十一只,都制成了蜡鸡。
四只鸡、四只鸭,烧煮了整整两大锅鸡汤、鸭汤。一般钵头装不下,王氏便拿两个小米缸装了后使李满囤搬到隔壁放腊肉的空屋存着。
新制的蜡鸡蜡鸭则都挂在堂屋火墙边椅子架的竹竿上晾着,下面搁了接水的盆。不敢搁别处,一搁就冻上了。
这一天红枣也没闲着。她帮忙在堂屋拿镊子镊了一天的鸭毛。她家可没有前世黑心商人用来给鸭子成批褪毛的松香,一切全靠手工。所以晚上,干了一天活的红枣和她爹李满囤说:“爹,你这腊鸭可得往贵里卖,若是开价便宜了,都对不起我今儿镊一天毛所费的工夫。”
李满囤闻言笑道:“行,我一只卖三百文,给你算一百文一只的工钱。”
腊鸡就便宜多了,一只只两百文,毕竟杀鸡褪毛不算麻烦,故而李满囤就只算了五十文的工钱。
十只腊鸭,三吊钱,十一只蜡鸡,2吊2串钱,李满囤想,如果腊鸡、蜡鸭真的好吃,能够找到主顾,也是五吊多钱呢。而且,往后庄子里,也能做这腊鸡腊鸭卖,他也不必担心庄子地少,粮食不够卖咋办了。
腊月二十八,发面。
虽然李满囤家的馒头、包子早就做好了,但今天的王氏一样不得闲。风俗里正月初一到初五,不能动刀。她得在今天,把这几天吃的白菜、萝卜都切出来,然后拿开水烫成半熟,最后再一碗一碗的冻起来才行。
腊月二十九一早,李满囤吃过王氏蒸的三个肉包子,便就挑着担子出了门。
今天,他得去族里挨家挨户的送包子和年糕以感谢族人金秋帮忙建房的情谊。
一个上午,李满囤送出去足足360个包子和18斤年糕。
这一天,李满囤出门送包子和年糕,王氏则在家收馒头和年糕。
王氏收来的年糕倒是一样,都是糯米做的,不过这馒头的差别可就大了——除了族长家送来的是白面馒头外,其他一应人家,包括她婆家李高地家,送来的都是二合面、三合面馒头。
王氏看到自家一两白面一两肉的大肉包子送出去,结果却只换来一堆一两一个的杂粮馒头,心里很不得劲。她觉得族人有些扣,明明家家今年都剩钱,偏过年走亲戚送个馒头都舍不得送个白面的。
红枣倒是挺高兴。最近她家天天白米白面、肥鸡肥鸭,她正要这杂粮馒头来刮刮油才好。
第77章 人有亲近远疏
傍晚余庄头送了粮店腊月的盈利来。
红枣在一旁瞧余庄头头上一顶雷锋帽。帽子的皮子黑不黑、灰不灰, 外露的毛短黑稀疏, 一瞧就知不是羊皮,不觉奇道:“余庄头, 你这帽子是什么皮的?”
余庄头笑道:“小姐,小人这帽子是猪皮的。”
“先前小人见老爷的羊皮帽子暖和,然后又赶上年下家里杀猪, 就使家里的照着样子做了这个猪皮帽子。”
“这猪皮内里虽皮薄毛稀不及羊皮暖和,但在里头衬一块布然后再絮上棉花,也是不差的。”
“除了帽子,小人还依样做了鞋子,也是比往年的毛窝暖和挡风。”
红枣一瞧, 果然如此,不觉笑道:“这倒也是个法子。”
“可不是, ”余庄头道:“庄子里的其他人瞧小人的帽子鞋子好, 也都拿猪皮做了鞋帽。”
“虽然说手艺有好有差,但出门干活, 头脸腿脚确都是不冷了!”
果然, 红枣心说人民群众的山寨能力是无穷的。她娘刚给她制了顶牡丹花的雷锋帽,这余庄头就戴上了猪皮雷锋帽。
这猪皮可不比羊皮稀罕,几乎家家每年都能存上一张。几乎可以预见的,这猪皮雷锋帽和猪皮鞋子几年内必将普及到人手一套。
对比猪皮的不黑不灰,红枣觉得还是她的牡丹花雷锋帽好看。
正想象着自己在一群猪皮帽中一支独秀呢,红枣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往年的猪皮都用到哪里去了?
红枣不喜看杀猪,所以几年来都没留意自家杀年猪后猪皮的去向。且过去几年她在村里也没有见过有人穿戴猪皮。
她今儿还是第一次见人穿戴猪皮呢!
“余庄头, 你们往年不拿猪皮做衣裳吗?”红枣好奇问道。
“不做衣裳。”余庄头摇头道:“城里杂货铺收猪皮。一张猪皮能换50文钱,这够买两尺布了。”
“猪皮可没有布经穿!”
“猪皮不经穿?”红枣看看余庄头的帽子心说猪皮竟然不经穿,咋你今年又拿猪皮做帽子和鞋子了呢?
似是看出了红枣的疑惑,余庄头展眉笑道:“小姐,小人们今年托老爷的福。家家都有钱买布匹做过年衣裳。”
“故而小人们今年就没卖猪皮。”
原来是发财了!红枣恍然大悟。
李满囤算好帐收了钱然后就拿出准备好的红封给余庄头––十个100文的红封给其他十户庄仆,独余庄头有个一吊钱的大红封。
余庄头得了钱,千恩万谢的走了,李满囤方关了院门。
明儿便是除夕,一早李满囤就要去祠堂祭祀。房里王氏把李满囤明儿外穿的新罩衣罩裤和新皮靴拿出来晾着,以免明儿早起手忙脚乱。
红枣还记挂着猪皮一张五十文的事儿。她追着她娘问道:“娘,咱家以前的猪皮也是卖了吧?都是谁进城去卖的呢?一张猪皮50文钱,这许多年下来也不少钱呢。这钱是不是没有归到公中来?不然,我咋从没听说过有这个钱呢?”
“先前二婶和三婶织布,家里布卖了钱奶奶都给她们私房。这卖猪皮的钱,是不是也该是咱们的私房?”
红枣跟着王氏打了几年的猪草都没攒下一文钱,故而红枣对于被人昧了的血汗钱尤其计较。
昧猪皮这件事,红枣不想也知道一准儿就是她奶于氏干的。但于氏是妇道,家常不进城。由此红枣推理出每年进城卖猪皮沾她家五十文钱便宜的必是她二叔或者三叔,或者两者都有。
对于这几个长辈,红枣也知道她做不了啥,但她就是想知道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她得心里有个谱。
王氏被红枣连珠炮似的问题搅得头晕,当下敷衍道:“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还提这些干啥?”
李满囤进门听到妻女的话也是好笑。
“小小年纪,你关心这些做啥?”李满囤问红枣。
“咋能不关心呢?”红枣瞪圆了眼睛:“贵林哥哥说做人最要紧的要会识人。”
“而识人就要从小事留意。”
“人品好的人路上看到别人丢的钱也不会捡。”
“贵林哥说这叫路不拾遗。”
其实李贵林没说过这些话,起码没和红枣说过。但谁让李贵林念过私塾,是文化人呢?红枣想掉文就只能拿他说事。
反正李贵林给她家修了两个月的房子,她爹也不定记得李贵林每天都说了啥。
李满囤知道猪皮都是他继母于氏让他三弟李满园进城去卖的,钱也是他两个昧下的。
李满囤早就对李满园的人品不抱希望。但他不愿女儿小小年纪就染上议论长辈的习气从而坏了德性,便阻止道:“好了红枣,你自己玩去。我和你娘要说正经事。”
正经事?红枣眨了眨眼睛心说明儿就过年了,还能有啥事?
红枣赖屋里不走,李满囤也不管。他和王氏说道:“这年下咱们血亲间要请吃饭。论理,不管那房请客你都当去给帮忙!”
“现你既有身子不能去,那明儿咱们去咱爹那里吃饭也不能空手过去。”
王氏心说咱们哪次去老宅是空着手了?
王氏心里抱怨,脸上却是半点不露。她听李满囤接着说道:“刚我想起小年那天,福管家送来的东西里还有几包点心。”
“你挑两包软绵稀罕的,明儿我带去给爹尝尝。”
经李满囤这么一说,王氏也想起来了。当初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只顾着头面匣子和布,几个点心包都没细看。加上这几日事多,她竟是就忘了。
“瞧我这记性,”王氏懊恼地拍了下自己脑袋,转即却笑了:“只是红枣怎么也没想起来,跟我要点心吃?”
红枣闻言也笑道:“爹上次给我的瓜子,我还没吃完呢!”
整天宅在家里不用出门奔波,红枣,一个六岁的身板,又能有多大的胃口?现家里一天三顿的饭菜,就够红枣吃了。红枣又不是真小孩,会为了零食牺牲正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