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徐子卿马上就要翻身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赵立远和赵立川两兄弟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情愿,表面上也要稍微顾及一下他。
“你伯母的话你别放心上,就当她没了孩子得了失心疯。”赵立远说。
没等徐子卿回答,赵立川也跟着说:“是啊子卿,你别放心上啊。”
赵立川敷衍说完后就对赵立远说:
“大哥,你也想开点,别怪大嫂,她多年不出,好不容易生了个孩子,还给个畜生咬死了,难免伤心,走走走,到我那里去喝杯茶,这些天你也累坏了。”
赵立远看了一眼这平时没好话的兄弟,只道他是可怜自己刚刚丧子,居然转了性子。
可他们刚走没两步,就被个传话丫鬟叫住了,说是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赵立远让那些人进来回话。
回来的是几个护院模样的,手里拿着套狗网,赵立远迎上去问:
“抓到那畜生没有?”
几个护院惭愧摇头:“那畜生太能躲了,这几天哥儿几个都把安远县翻遍了,打了上百条狗,没一条是那畜生。”
赵立远急的在原地踱步,边踱步边骂人: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条狗都抓不住!它个瘸了腿的畜生还能飞上了天不成?”
“大爷息怒,那狗瘸了腿跑不远,城里既然搜不到,那明儿开始我们就去城外搜,城外有个乱坟岗子,畜生都喜欢藏那些地方,明儿我们再去翻,定把它翻回来给大爷剁碎了吃不可!”
护院们如是说完,赵立远才稍微宽心些,又有赵立川在旁劝慰,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他们回去,然后自己也骂骂咧咧的跟赵立川去书房喝茶了。
直到赵立远兄弟离开,徐子卿还站在院子里发呆。
陆瑶四人目睹全程,大概对赵家的相处模式有所了解,如今赵家人都知道徐子卿有仙缘了,还如此咒骂慢待,由此可见这赵家人对徐子卿往年有多刻薄。
赵家人这样对徐子卿,他为何还要坚持留在赵家,由着赵家人打着他的名号对上门招揽他的仙门颐指气使的讨要东西,他是有什么放不下的?
几人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忽然徐子卿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就往外走,托他马上要入仙门之事的福,如今赵家也没人敢拦他。
徐子卿就那样跑出了赵家。
陆瑶几人跟着他跑到门外,小风眼明手快打了个追踪咒在徐子卿身上,这样一来,无论徐子卿走到什么地方,他们都能找到。
徐子卿穿过街道来都了城外一处密林,林子里黑乎乎,阴森森的,应该就是那些护院们说的明日要来搜的乱坟岗子。
他来这里做什么?
“雪儿——雪儿——”
忽然徐子卿在林子里边走边大声呼喊,喊了一圈,林子里等待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最后也不知是喊累了还是情绪失控,徐子卿忽然跌坐在地。
陆瑶让阿朝解了隐身咒,然后蹲到了徐子卿身旁,徐子卿只顾着默默发呆流泪,竟然没有发觉,还是陆瑶抽出了帕子,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
盯着陆瑶和她身后的三人看了一会儿,徐子卿才想起来他们是谁,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防备的向后退了两步问:
“是,是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小风凑到他面前端详了片刻,说:“你身上也有点妖气。”
听到‘妖气’两个字,徐子卿整个人都警戒起来,两只手紧紧的捏着,愤怒的质问他们:
“你们是来捉妖的?雪儿没有害人,雪儿不会害人!你们不能捉它。”
卷玉楼说:“它不是咬死了你弟弟?”
“不是!雪儿不会无缘无故咬人!”徐子卿激动澄清。
“可它是妖,你怎么能肯定它不会咬人?”卷玉楼反问。
徐子卿情绪失控:
“我就是知道!反正不管它有没有咬人我都不在乎,它咬了谁,咬死了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些仙门之人见妖就杀,残忍至极,总之谁要抓雪儿,除非杀了我。”
“徐子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卷玉楼大喝:“你马上就要入仙门,仙门百家是容不得害死人的妖怪的。”
“容不下雪儿的仙门,我不入也罢。我既有仙缘,那我便自行修炼,我找到雪儿就带它走,拼上我一条性命也绝对不会把它交给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仙门处置。”
这番话说的着实霸气,但也很危险。
少年,你这想法已经妥妥的在往邪修的方向走啦。
若不加以制止,凭他的天分,将来邪修界定会多一员生猛大将啊!
阿朝忽然开口问徐子卿:“你知道那妖在什么地方吗?不找到它,你怎么带它走?”
徐子卿被问愣住了,他确实不知道雪儿在哪里,想带它走也得先找到它才行。
“我可以告诉你,它就在这附近。”阿朝又说。
陆瑶惊讶回头:“你确定?”
阿朝点头:“妖的本能很强,它会下意识选择能够掩盖它妖气的地方躲藏,这林子里鬼气森森,是方圆百里内阴气最重之地,对它来说便是最佳的藏身之所。”
徐子卿茫然环顾四周,口中喃喃自语:
“在这里。雪儿在这里,那为什么我喊它,它不出来呢。”
“被吓着了吧。赵家派了那么多人抓它,抓回去肯定就是打死。”陆瑶说完,问阿朝他们: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出来?”
阿朝摇头:“它妖气不大,这林子里又有鬼气掩护,它自己不出来的话,还真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徐子卿又陷入崩溃:
“它已经离家十多天了,平日娇气的很,也不知伤的如何,肚子饿不饿……”
卷玉楼说:
“要不用索引咒试试吧。”
小风摇头:“没用的。这里鬼气干扰太多了。倒是大无相搜魂术说不定可以。师兄你觉得呢?”
阿朝严肃考虑一番后,依旧摇头:“大无相搜魂术杀伤力太大,就算搜到那小妖,它也承受不住。别说它了,这林子里所有的魂体都会因此魂飞魄散,不到万不得已,不建议使用这术法。”
后果这么严重那还是算了,但其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那小妖现身呢?三位玄清山后起之秀陷入了沉思,徐子卿则又失魂落魄的跪坐在地。
忽然他们听见身边有点动静,只见陆瑶蹲在一旁空地,不知从哪里架出来一口锅,锅里放满了骨肉相连的肉骨头,‘啪’一声按下点火器,瞬间点燃锅下的柴火,又往柴火里加了些可以一直燃烧的助燃油,火光顿时把锅底包围。
陆瑶拍拍手起身,见四道目光都盯着自己,摊手道:
“你们整那么复杂干嘛,它是狗不?”
四人:……
锅在火堆上煮着,四人悄悄躲到树上,默默等候,小风单独占据一棵树,阿朝和陆瑶两人在一棵树,卷玉楼和徐子卿在另外一棵树上,三个方向包围了下面正在煮的肉骨头锅。
小风看着那火光中的骨头锅,对陆瑶问:“你哪来的骨头?”
陆瑶有点不好意思:“原本是准备了让阿朝给我熬骨头汤喝的,没想到就用上了。”
小风惊讶:“他?给你熬骨头汤?”
“嗯。阿朝的厨艺可好了!”
陆瑶说完,小风的表情更加惊讶了。
卷玉楼倒不是很关心他们骨头哪来的这件事,他只是怀疑:
“这法子能行吗?那是狗妖,通人智的,会被这么简单的法子引出来?”
说完之后,就见阿朝忽然对大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沉声说了声:
“来了。”
五人立刻屏住呼吸,盯着那骨头锅周围,等了一会儿后,果然一个毛茸茸的白脑袋探入火光照亮的范围中。
确定没人后,白脑袋才敢继续向前,它身上脏到简直看不出毛色,一瘸一拐的奔向正在煮的肉骨头锅,围着锅边转圈圈,想上前又怕火,喉咙里‘嗷嗷’的叫,急的在地上磨爪子刨坑。
树上的几人看得满头黑线,这……真的是妖吗?
“雪儿!”
徐子卿不管不顾从树上跳下,正围着肉锅焦急刨坑磨爪子的狗妖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立刻回头,认出是徐子卿。
然后就出现了一幕比较符合妖性的举动——突然趴在地上嗷嗷嚎哭起来,是真的嗷嗷叫,刷刷哭,眼睛里的眼泪跟珠子似的不住往下掉。
徐子卿走过去把它抱在怀里,又是摸又是安慰。
一人一狗的相逢场面仿佛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陆瑶疑惑:“这狗真的是妖吗?”看起来蠢蠢的,有点可爱。
阿朝说:“成精不超过十年的小妖。”
“十年?”陆瑶不解:“蜘蛛精也差不多成精了十多年,怎么那么厉害?”
阿朝说:“吃人和不吃人的区别。”
正经妖怪凭自己努力修炼,最快也要几十年才能有点道行,但若走邪路就会快很多,所以能守住善良本性不害人的妖很难得。
看着那一人一狗相拥而泣的画面,无须赘言,陆瑶已经完全相信赵家那小孩不是这狗妖咬死的了。
半晌后,五人一狗围坐在一锅肉骨头前,狗妖像个乖巧的孩子般坐在徐子卿怀里,卷玉楼给它把受伤的后腿用棒子先固定住,它也不哭,最多哼哼两声,然后坚强的舔鼻子安慰自己。
徐子卿心疼坏了,不时叮嘱卷玉楼小心点、再轻些……卷玉楼从来没觉得给一只狗看诊会这么麻烦。
等包扎好了腿后,徐子卿就把肉骨头上的肉拆下来,肉是肉,骨是骨的一口一口,细细致致的喂给狗妖吃。
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徐子卿之前说的狗狗娇气是什么意思,这狗妖到了徐子卿的怀里,就跟变了条狗似的,哼哼唧唧,一拱一拱的在徐子卿撒娇。
徐子卿也就那么宠着它,找回狗妖后的他,总算不再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整个人都鲜活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我十岁那年差点冻死在雪地里,是它衔了好多破衣服给我盖着,才救了我一命。有时候,狗都比人有良心,不管怎么样,我是一定会带着雪儿走的。仙门容不下我们,那我就自己修炼。”徐子卿说。
陆瑶摸了摸雪儿毛茸茸的脑袋,说:
“玄清山不禁妖,妖也能收入门中当弟子的。”
徐子卿疑惑问:“真的?”
陆瑶点头:“真的啊!你看他俩……他俩都不是人。”
阿朝、小风:……
徐子卿往他们那儿瞥去,似乎想透过他们像人的外表看到内里不是人的一面。
“那,那如果我做玄清山弟子,雪儿……也能吗?”徐子卿犹豫片刻后,便做好了决定,问道。
“原则上是可以的,但你得证明它真的没有咬死那孩子。”陆瑶说。
徐子卿想了想,低头问雪儿狗狗:“雪儿,是你咬的孩子吗?”
“嗷呜【不是】。”雪儿摇了摇它的狗头。
徐子卿说:“看,雪儿说不是它。”
陆瑶:……
“证明!你得让它证明啊少年!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那孩子为什么会死,它得交代清楚才行。”陆瑶说着说着,也觉得让一只狗证明自己有点为难,于是问卷玉楼:
“你修过狗语吗?”
卷玉楼:“……没有。”
陆瑶遗憾的看向小风:“小风你呢?会狗语吗?”
小风白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看我像会的样子吗?
陆瑶没办法只能把最后一点希望放到阿朝身上,希望他学习的范围能够更加广泛一点。
正要开口,就被阿朝冷冷瞪了一眼,陆瑶到嘴边的话又识相的给咽了下去。
“我师父……好像懂一点狐狸语。他之前养过一只九尾狐。”卷玉楼主动推荐他的师父水月长老。
谁知小风听了就嗤笑一声:“什么九尾狐,就是一只田园土狐狸,养了三四年都听不懂人话。”
卷玉楼尴尬:“呃,是,是吗?我只是听说而已,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风一愣,而后干咳一声,糊弄道:“我听师兄们说的啊。玄清山就你不知道吧。”
卷玉楼更加迷茫了:是吗?看来他对师父的事情还是不够了解啊,回去得好好问问才行。
“管他是土狐狸还是九尾狐,狐狸和狗都是犬科,语言……大概也通一点吧。要不我们先把他们带回玄清山,让水月长老听听这傻狗……呃不是,这灵犬的话。”陆瑶建议。
其他人都有些犹豫,毕竟顺序不对。
应该是先证明然后再带人回山来着……
“那个,其实,雪儿会写字。”徐子卿打断了陆瑶他们的思考,纷纷看向他,卷玉楼问:
“你说啥?它会干啥?”
“写字!”徐子卿重复。
说完之后,徐子卿就拍拍雪儿的背,小声说道:“雪儿乖,去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给几位仙长看看。”
“嗷呜呜。【好的。】”
只见雪儿用三条腿走到一处空空的泥地上,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把自己弄得更加灰头土脸,不过地面倒是更平整了些,然后就趴在地上,张开她右爪爪的指甲,在泥地上写下孩子被咬的经过:
当日乃子卿二舅放蛇咬稚子故,吾在外目睹,入室救人未果,稚子已亡,熟料子卿二舅诬陷于吾,吾大惊,逃离徐宅,损及单足,仓皇躲避于此山林中,静待子卿归来,得遇诸君,三生有幸,吾命保矣。
玄清山四子看着泥地上这几行透着【知书达理】四个字的标准篆字自白书,顿时生出一种——不如狗的羞愧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