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未有什么想法,唯有谢慎不乐意,拱手道:“父皇,永安坊虽好,到底离皇宫略远,不便儿臣们尽孝。”
他如今就指着皇帝的宠爱过日子,若离得远,来日皇帝忘了他,他可真是欲哭无泪。
顾问安神色淡淡,“臣亦曾考虑过这个问题,然京中距皇宫近的地方,实在找不出适合建王府的空地,又不能在规制上委屈了诸位殿下,只能远一些了。”
他轻笑一声,看向谢慎:“若三殿下不怕规则略逊一筹,那太平坊恰好有一处空地,正挨着皇宫。”
谢慎道:“那便叫周围的百姓搬走,我愿给十倍补偿。”
他当然不愿规制略逊一筹。朝中事事都有定例,亲王不能住郡王的宅子,郡王不能住国公的宅子。若他的房子不如旁人,难道要他看着谢衡压他一头吗?
“太平坊皆乃勋贵,并无百姓。”顾问安笑了笑,淡声道:“都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臣,臣没那个本事让他们搬,若三殿下又这个本事,臣绝不敢多言。”
谢慎哑然,只讷讷道:“永安坊到底远了些……”
顾问安没说话,眼神寒冷地低下头。
谢慎做了那样的事情,居然恬不知耻勾搭他的女儿。今儿若叫他称心如意,才是奇怪。
皇帝摇了摇头,道:“阿慎,别胡闹。”
昨儿顾问安已与他细细分说过,的确没有更近的地方了,能从永安坊移出那么大几块宅子,已是不易,若再折腾,只能住在城郊。
随后,皇帝当朝下了圣旨,同意尚书令的提议。
君臣二人一心,其余人仿佛成了摆设,连端坐的顾皇后都没来得及说话。
而提出反对意见的谢慎,站在那儿像个笑话。
待到退朝后,许多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一时面面相觑。
不得不赞叹,尚书令就是尚书令,做事滴水不漏,不知何事谋划的事情,如此周全,却还能不走漏一点风声。
顾问安松了口气。
终于将这些个祸患送的远远的,如今只等着八月十五,阿绫和时烨两心相许,定下婚约。
到时他这颗心才能彻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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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顾府张灯结彩,设中秋宴,为尚书令接风洗尘。
尚书令亲自写的帖子,邀请满京世家赴宴。因尚书令公子不在京中,特意喊了他的十几个学生代为待客,一时之间,热闹纷呈。
顾夫人为此特意回府赴宴,今日依旧坐在净华堂中,并不出门迎客,只有一搭没一搭与人闲话。
顾绫坐在她身侧,端着温柔的微笑,摇着团扇与人聊天。
身侧的夫人夸赞道:“成乐公主越发沉稳,不愧是夫人教导出的女儿。”
顾夫人弯唇一笑,柔声道:“哪里是我教的。我自来身子骨不好,便将阿绫托付给皇后娘娘,她能长得这样好,全是皇后娘娘的功劳,我可不敢居功。”
那夫人笑吟吟拉住顾绫的手,温声道:“成乐公主端庄美丽,落落大方,我极是喜欢,若能有这么个女儿,便无憾了。”
顾夫人笑着拍了拍顾绫的手:“你去前头瞧瞧,几位殿下来了没有,替我招待着。”
顾绫屈膝行礼,乖巧告辞。
身后,顾夫人看向说话的那位夫人,笑吟吟地,状似不经意开口:“夫人想要这个女儿,我又何尝不是?我家阿绫说是我的女儿,实则跟皇后娘娘的女儿并无二致。前儿皇后娘娘与我说,等日后阿绫的婚事要她做主,不许我们自专。”
“娘娘说外头的男人,若不是知根知底的,绝不能嫁,以免委屈了阿绫。”
“这样啊……”那夫人讪讪一笑,尴尬道,“应该的,成乐公主长在皇后娘娘膝下,这是当有的体面。”
顾夫人叹了口气,温和一笑。
这人竟然也敢打阿绫的主意,不瞧瞧她那个纨绔儿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有哪一桩配得上阿绫?
门外,顾绫脚步微顿,对云诗道:“不必进去了,帕子再回画熙堂拿一条就是。”
第61章 撞见
顾绫垂眸, 内心一片苍凉。
若非意外将帕子落下,她也不会返回来拿,断然想不到方才那位夫人, 原是有意求娶她。
那位夫人她不熟, 她的儿子却很出名。京都有名的纨绔子弟,生平最爱眠花宿柳, 小小年纪嫖遍京城各大花楼,名声臭不可闻。
曾几何时, 这样的人家也敢来惦记她?
与谢慎退婚, 与崔显的风言风语,并未影响到她的生活。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想必那些人说的不太好听。
否则,凭这位夫人的家世, 定不敢这般冒犯。
想来,她也是被人忽悠了, 真当顾家女儿可欺,才敢贸然说出这样的话。
顾绫无声叹息, 举步走向画熙堂。
云诗匆匆跟上,小声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一家有女百家求, 既是百家,自然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姑娘不必为此忧心。”
一家有女百家求,此话不假。
但以往亦有许多人朝阿娘打听她,但全是家族中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再次便是功名傍身的次子,像勋爵人家普通公子都不敢自取其辱。
而今, 到底不同了。
“我没事。”顾绫温和道,“总归我再落魄,也瞧不上这样的人。”
她不至于为此记恨人家,但若想要求娶她,的确过于自不量力。
如今顾家仍旧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她又获封公主,若想要在外头择个夫婿,京都王孙公子就足以排满整条长安街。
云诗见状松了口气,笑着转移话题:“等取完帕子,我陪姑娘去见李公子。甭管外头怎么说,姑娘瞧上的人,定不会理会那些废话。”
顾绫弯唇一笑,道:“李师兄性情极好,当然不是那种人。”
若他是那种随波逐流的人,前世人人都在责骂顾家之时,他便不会忍辱负重多年,为顾家报仇。
这样的人,每一份质疑,都是对他的侮辱。
云诗酸溜溜道:“姑娘还没见过李公子的面,听上去倒比对奴婢都信任几分。”
顾绫噗嗤笑出声,不由道:“你再作怪,我就不带你了。”
云诗连忙求饶。
顾绫回到画熙堂,取了新的帕子,吩咐丫鬟去净华堂将那条遗落的带回来。
随后,便领着云诗,朝后花园的一处水榭而去。
李时烨,正在那里。
在那里,等着她。
后花园。
顾绫远远望见水榭中的身影。
今日李时烨一身湖蓝色的布衣,在锦绣华彩的顾府并不合宜,然而他此刻负手站在水榭中,却姿态悠闲,没有半分局促。
旁的不提,气度的确是极好的
顾绫提着裙摆拾级而上,小步走进水榭中,沉默片刻,柔声询问:“敢问阁下是李师兄吗?”
李时烨豁然回头,看向顾绫。
这一刻,他眸中不掩惊艳之色,双颊飞快染上一层绯红,如云霞映日。磕磕巴巴道:“我、我是,我是李时烨。”
过于激动,连读书人惯用的谦称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负前些日子顾老夫人的期望,顾绫今日穿了件大红撒花曳地长裙,艳艳生辉。那张过分明媚动人的脸,在艳色衬托下,越发灿若芙蓉,美颜不可方物。
若说天上仙,也不过如此。
李时烨呆呆看着她,脸直红到了脖子根,双眸直直盯着她,再也挪不开眼。
顾绫以团扇掩面,轻轻咳嗽一声,喊他名字:“李师兄……”
李时烨恍然回神,连忙拱手弯腰,“师妹。”
顾绫望着他绯红的脖颈和耳朵,蓦地一笑,道:“李师兄很热吗,怎么脸这样红,可要我喊府医为你看看?”
“不、不用。”李时烨稳住心神,低着头不敢看她,踌躇半晌,小心翼翼问:“师妹……师妹有什么爱吃的爱玩的吗?”
这话……
顾绫默了默。她以前只见过谢慎勾搭女孩儿,手段层出不穷,像这样的废话,谢慎八岁就不用了。
可李时烨这么大个人,半晌憋出这句话,却意外的可爱。
意外的……令人感动。
他才华横溢,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样的情诗,装了满肚子。像“凤求凰”的手段,想必也学了不少。像“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好听话,定是手到擒来。
可是,他一样都没有用。
他只是低着头,讷讷问她:“师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围着她的那么多个男人,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
谢慎,谢衡,崔显。
还有……谢延。
顾绫心底蓦然一软,望着李时烨,眉眼弯弯,有问必答:“师兄,京城好玩的去处我都清楚,改日有空我带你去。至于吃的,我平日喜欢吃甜食,若自己能到大街上买,那就什么口味都无所谓。”
李时烨眼神亮亮的:“师妹若不挑食,我知道一家卖面的食肆,那家老板娘揉得一手好面,若……若师妹不嫌弃,我可以带你去尝尝。”
“好。”顾绫弯唇一笑,“我等着师兄喊我。”
话毕,李时烨讷讷,又不知该说什么。
顾绫主动开口:“李师兄祖籍何处?老家还有什么人吗?”
………
不远处的花丛中,顾问安倒了一杯茶给对面的人,含笑道:“三位殿下难得来一趟,尝尝我从庐州带回来的新茶,别有一般风味。”
然而他的三个客人,不约而同望着水榭里的人。
俊俏的郎君,美艳的少女,远远望去便是天作之合,美如画卷。可惜,画中人不对。
谢慎脸色难看:“顾……舅舅,阿绫好像迷路了,我去带她过来吧。”
谢衡当即道:“你去做什么?有妇之夫,理当避嫌。”
“你……”
谢延冷冰冰望着水榭的方向,站起身淡淡道:“我去。”
“殿下留步。”顾问安喊住他,轻笑道,“诸位殿下不必担心,阿绫在自个儿家中怎么会迷路?”
“那水榭中,是我的得意门生。我有意将爱女许配于他,特意让他们见上一面,不曾想叫三位殿下撞上了。”
顾问安笑容极其敷衍,毫不走心。
所谓的“撞上”,全是假话。他明摆着告诉眼前人,他的女儿如今名花有主,让他们不要再惦记。
不管是谢慎本人,还是崔家人,都不要再惦记。
谢衡是个识时务的,立刻示好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位公子是舅舅的得意门生,定然才高八斗冠绝古今,我可以向父皇举荐,让他为官。”
谢慎不甘人后,连忙表示也可以举荐。
唯有谢延,一言不发,坐下来,又喝了一杯。
一双寒如冰霜的眸子,始终未曾从顾绫身上移开,哪怕一瞬间。
第62章 较量
顾问安手一顿, 目光扫过谢延,在他身上停顿片刻。
清楚察觉到,谢延的异色。这种异色没人比顾问安更清楚, 他曾不止一次在自己身上看见。
谢延……
原来, 真的是他?
半晌后,顾问安举着茶盏站起身, 两步走到谢延身后,压住他的肩膀, 含笑道:“大殿下, 听阿绫说,您曾经救过她的命, 臣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大殿下若有要求,尽可与臣说, 臣定当竭尽全力。”顾问安笑容越盛,“阿绫年轻不懂事, 大殿下不必理会她。”
谢延淡声道:“不敢当……”
他想要站起身,然而顾问安用了极大的力气, 使劲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谢延停顿一下, 仰头对上顾问安的双眸, 声音平淡似水:“举手之劳,阿绫已百般谢过, 实在不敢当。”
语气虽淡,字字句句却再无以往的漠然寒意。
顾问安轻轻一笑,将茶盏端到他眼前,“大殿下莫非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老谋深算的尚书令淡然自若,一双眼睛仍平静无波, 带着笑意。唯有压在谢延肩膀上的手,越发用力,几欲将他肩骨捏碎。
谢延沉默片刻,伸手接过那杯茶,握在手中,却没喝。
顾问安冷冷盯着他,眼神薄凉,带着警告的意味儿。
谢延回视,神态自若,波澜不惊。
谢衡与谢慎再傻,也能看出二人之间的交锋。
谢衡轻笑一声,火上浇油:“大哥这是做什么,舅舅给你敬茶,你若不肯给面子,叫舅舅的颜面往哪儿放?”
谢慎亦道:“大哥平日里对弟弟们冷淡,倒也无碍,只是不好驳舅舅的颜面吧?”
这二人拼了命的拱火,百般挑拨。
谢延充耳不闻,将那杯茶放在桌子上,盯着顾问安的眼睛,平静道:“我既对阿绫有恩,就该她自己来报,若饮了舅舅的茶,岂非不敬尊长。”
他难得轻笑一声,安然垂眸:“谁的恩谁的情,就应当让谁来报。自古唯有父债子偿,从无子债父偿的道理,舅舅觉得呢?”
可是,自古以来还有句话。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他执意不肯接受顾问安定谢意,非要顾绫来报,话中意味,分外明了。
他不需尚书令的权柄,只要顾绫一人。
顾问安眼神一凛。
许久之后,慢慢松开手,轻轻一笑,“是我考虑不周,大殿下莫怪。”
舅舅。谢延被养在宫中二十载,见了他始终都喊“尚书令”,从未和旁的皇子一样套近乎,喊他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