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皇后神色漠然地看着她, 威严睿智的眼眸透着寒凉威亚倾泻。
崔妃颤了颤,不敢再多说, 低头道:“是。”
心下却越发不服气,慢慢攥紧拳头。
张玉言仿佛一无所知, 端庄温柔坐在那里, 颇有几分与世无争的架势。至于未来婆母崔妃的窘迫不安,跟她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顾绫无意与她为难, 老老实实闭上嘴,靠在顾皇后身侧沉默不言。
大殿内,只余下顾皇后与张玉言一问一答的声音。
“你与阿衡婚后住在北边的安庆殿,去看了吗?”
“看了。臣女很喜欢,又宽敞又气派, 最难得的是里头那片牡丹园,花开了一定很漂亮。”张玉言抿唇笑,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臣女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要在安庆殿修一个藏书室,不知皇后娘娘可否允准。”
崔妃听着二人对话,对张玉言生出不满。
靖远侯府怎么养的姑娘,眼皮子这样浅薄。安庆殿只有一个小小的牡丹园,而兴庆殿里头全是她从各地搜寻来的奇花异草。更不必说什么宽敞气派,不及兴庆殿一半。
她若有半分顾绫的气派,此刻就该跟顾皇后提出不满,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顾皇后不咸不淡地瞥了崔妃一眼,诧异地问张玉言,“你有许多书吗?”
张玉言柔柔一笑:“我外祖父所有的藏书,都在我手中,我瞧着安庆殿处处都好,只是正房厢房都被安排了人,实在没有放书的地方,只能来求皇后娘娘。”
顾皇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崔妃,神色蓦然一凉,“你这是为阿衡择好了侧妃?为何没有告诉本宫?本宫没死,这宫里头何时轮到你做主?”
崔妃心慌意乱,绞着帕子嘴硬:“没有的事儿!皇后娘娘别冤枉臣妾……”
顾绫慢悠悠道:“既然没有,那把东厢腾出来给张姑娘放书就好了。”
“崔妃娘娘不会这样糊涂吧,越过皇后娘娘和陛下去给二哥哥择侧妃,没得叫人笑话。”她阴阳怪气地掩着嘴笑,“好歹是世家大族的出身,若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懂……”
她嘻嘻一笑,未尽之意,尽在笑声中。
崔妃恨得指甲嵌入肉中,咬牙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臣妾自然不敢……”
顾皇后没有拆穿她,看向张玉言笑吟吟道:“读书是好事儿,将来传给儿孙便是万世受之不尽的好处,本宫岂有不答应的。”
她说了个笑话:“纵是把阿衡赶出去睡长安街,也绝不能让你的书册受委屈。”
张玉言笑容温柔,“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顾绫垂眸,轻轻吹了吹茶盏中漂浮的茶叶,眉目深冷。
这一场会面持续了很久,结束后顾绫陪着顾皇后说了会儿话,才起身离开。
不曾想,在往兴庆殿的路上,看见一个柔弱娇美的身影,张玉言从寒风中朝她走来,叉手福身:“淮南王妃安。”
顾绫垂眸看着她,平平静静道:“张姑娘免礼。天寒地冻的,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别冻坏了身子。”
“我等在这儿,是有话要说。”张玉言拦下她,轻声道:“我想,王妃会对此有兴趣。”
她屈身弯腰,手臂伸出去,做出邀请的姿势。
顾绫顿了顿,随着她走向一旁的水榭。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顾绫慢悠悠道:“我不认为你有什么东西,能使我感兴趣。”
“是二殿下的事儿。”张玉言开门见山,眉眼温柔如水。
“二殿下性子软弱,耳根子比脾气更软,不是为君的料子,如今被崔家和崔妃娘娘裹挟着不得不去争。”张玉言道:“我心知肚明他一定赢不了,想及时抽身。这样的筹码,淮南王妃有兴趣吗?”
顾绫未曾答话。
她只是静静看着张玉言,看着她温柔娟秀的脸庞,眼底泛起一丝探究。
上一世,张玉言陪着谢衡争夺皇位,从未有过退缩,今生怎么生了退意?莫非她也是重生的?
她心里嘀咕不定,面上却一派安然。
张玉言深知自己的话没有可信度,咬牙道:“这天底下没人不向往那至尊之位,我当然也不例外。”
“可夏天在行宫当中,谢衡被崔显操纵,生了天大的胆子对付你,我便知道哪怕他真的登上那个位置,将来也只会是崔家和崔显的傀儡。”
原来是因为这个……
顾绫松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以手托腮,悠闲的玩着桌面上的茶杯,笑道:“可是这件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淮南王若要登基为帝,难道不用铲除他的兄弟们吗?”张玉言平静一声惊雷,“若是谢衡无错无灾活着,陛下就不可能立淮南王为太子。”
“王妃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毁了谢慎的名声,借郑家女挑唆郑家与谢慎母子的关系,使得谢慎如今孤立无援,自然有的是法子对付谢衡。”
张玉言说到此处,沉默片刻,“可是……您与谢衡自小一起长大,他小时候对你很好,我们初初定亲时一同出门,他给我买东西,总惦记着你和大公主。你忍心要他命吗?”
顾绫嘲讽一笑:“我的心是黑的,血是冷的,你说我忍心不忍心?”
谢衡以前是对她不错。
可崔显出主意要毁她名声时,谢衡也没有阻止,若换了张玉言被人这样对待,他还能无动于衷吗?
顾绫看着张玉言:“我只跟你做生意,不谈感情。若你要与我煽情,抱歉,你找错人了。”
她通身懒洋洋的,清淡道:“你想做什么,直说就是。”
“我阿爹有崔家借助崔妃娘娘权势卖官的证据。”张玉言又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顾绫惊得舌桥不下,瞪圆双眸,嘴微微张开。
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卖官在本朝是严令禁止的。皇帝刚登基根基不稳的时候,他亲叔叔齐王嚣张跋扈,借此敛财。后来这位权势无双的齐王,被剥夺所有爵位,贬为庶民,逐出京城。
皇帝亲叔叔尚且如此,何况区区一个崔家?
顾绫问:“你知道卖官是什么罪名吗?”
“斩立决。”张玉言轻描淡写,“但崔妃与阿衡都未曾直接参与,又有圣宠在身,要不了性命。”
“谢衡有这样一个获罪的母族,断无继位的可能。若是王妃答应求皇后娘娘饶过崔妃不死,准许我们一同去封地,我就让我阿爹把证据交给尚书令大人。”
她站着,顾绫坐着,此刻俯视着顾绫,利诱结束,开始威逼。
“如若不然,我靖远侯府到底是京都贵胄。虽比不得你顾家,却也有无数姻亲故旧,扯破脸皮去争夺,王妃未必招架得住。”
顾绫沉吟片刻,“我可以自己去找证据。”
“你尽可以去。”张玉言温柔的眉眼带着笑意,“我靖远侯府倒也不至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她敢拿出来说,就是做好了准备。
顾绫沉默片刻,骤然问她:“你不怕谢衡知道后,怨恨你吗?”
“比死了好。”张玉言平静开口,“谢衡的脾气,若继续任由崔家操纵,他的下场绝不会比这更好。”
顾绫想起前世。
前世谢慎登基后,谢衡下场比顾家略好些,人没死,可王位没了,像条狗一样被圈在京城中。
张玉言看的很清楚。
顾绫眼神复杂地看着张玉言:“你嫁给谢衡,委屈了。”
张玉言这样的女人,配得上更好的男人。
张玉言只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委屈与否,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看着顾绫,“王妃考虑好了吗,是否要答应我的意见。我帮你解决崔家,你帮我保住谢衡与崔妃。”
顾绫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她与谢衡并无多少仇怨,若是能轻而易举解决掉他与崔家,就能将所有精力,用来对付百折不挠的谢慎。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性格其实很清楚。阿绫是外热内冷,看着活泼可爱,其实冷静的可怕。她做事儿一点都没有犹豫过,不管是对付谢慎还是崔显,还是放弃大表哥,全都非常坚决,没有后悔。是一个重情又非常重利的人。
大表哥看着冷,其实心里更重感情,只是他没有能付出感情的人。如果有,他肯定做不到阿绫这么坚决
唉╯﹏╰
第93章 母亲
张玉言松了口气, 笑容真心了些,“多谢王妃谅解。”
顾绫看着她,冷不丁问道:“你知道淮南本是陛下为谢衡准备的封地吗?”
张玉言满脸茫然, 随即反应过来, 了然道:“王妃手段高超,又有皇后娘娘护佑, 非我与谢衡能及。淮南富庶之地,到您手中并无不妥。”
她笑笑, 神色温和从容:“您不必担心我对您不满, 或是担心我因为什么理由怨恨你。于我来说夺嫡本就是成王败寇的事儿,我们能继续做诸侯王, 受百姓供奉,已是运道。”
“至于淮南或者楚地, 封地富庶与否,都不会影响我们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其间并无多少差别。”
野心的人,才会在意封地优劣。
顾绫点了点头, 没再说话。
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张玉言的反应不似作伪, 她应当是真不知道谢衡会做淮南王。如此看来, 她便不是重活一世,而只是真的因为某些缘由, 突然想通了。
顾绫轻笑一声:“我信你,你也别让我失望。”
顾绫语气淡淡的,“你应当明白,靖远侯府是能叫我为难,一时脱不开身。可我却有本事叫靖远侯府家破人亡。你若骗了我……”
张玉言道:“我不敢。
顾绫薄凉笑了笑, 将手中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我先走了。”
张玉言神色丝毫不变,微微屈膝,目送她离开。
与虎谋皮,又何惧焉?
顾家这位姑娘的性情,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看着和善从容,却从不是个好相与的。
自打决定与她同谋,张玉言就绝不会为此害怕。
顾绫回到兴庆时,谢延不在。她便盘膝坐在谢延常坐的椅子上,靠着椅背拿出一本闲书,悠哉悠哉地翻看着。
这一看,就到了夕阳西下,谢延大步进门。
顾绫丢开书,伸手求抱,仰头问:“你怎么才回来?今天好晚!”
谢延搂过她,旋身与她一同坐下,温声解释:“今天随着兵部尚书出城去了,去查验京郊大营的马匹,这才赶回来。”
顾绫紧紧皱着小巧玲珑的鼻子,捏着他的衣襟避远了,“你别说这么详细,你一说我就觉得你身上一股子马粪味儿。”
谢延捏捏她的脸,无奈道:“我并没进马厩,哪里来的马粪味儿?”
顾绫松开他衣襟,变脸如翻书,“哦。”
又乖乖将脑袋依偎进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不香,却很好闻。
顾绫猛吸一口。
谢延失笑,逗弄她 “若我现在跟你说,我进了马厩,你会不会生气?”
顾绫没闻到特别的气味儿,并不当回事儿,乖乖巧巧解释道:“这个不能怨我,以前书上说过,这个叫心理暗示。就好比我觉得这里臭臭的,就会越闻越臭。若觉得香香的 ,就会越闻越香。”
她理直气壮道:“许多人都如此,不单我一个人这样。”
“是吗?”谢延随意问了句。
顾绫使劲点头,真诚且努力。
两人大眼对小眼看着对方,许久都禁不住笑了。
谢延抱着她的腰,将人箍在怀中,温声询问:“今儿宫中有什么事儿吗?”
“早上跟你说了呀,张玉言进宫拜见阿娘和崔妃娘娘。”顾绫戳戳他的脑袋,酸溜溜道:“说起来,张玉言跟你肯定有话聊,都是爱书之人。你这儿满书架的书,她那儿直接搞个藏书室。”
这般一想,顾绫不由得有几分自卑。人家张玉言博览群书,学富五车,哪里像她,活了两辈子也不会吟诗作赋。
“张玉言是谁?”谢延蹙眉,低头看她
顾绫噗嗤一笑,“谢衡的未婚妻。你装什么呀,你难道猜不出来吗?我才不信。”
谢延道:“猜不猜得出,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猜不出来,顾绫会高兴。
顾绫乖乖搂住他的脖子,朝他侧脸亲了一口,甜滋滋笑起来,杏眸弯成月牙形状。
软绵绵道:“你怎么这么好呀。”
嗓音甜的像是蘸了蜜糖,甜得几乎化开。
谢延握住她的腰,往上提了提,让她平时自己,“方才还嫌我臭,现在又说我好?”
顾绫眨眨眼,顾左右而言他:“好了,说正经事儿。今儿张玉言跟我提了个交易,我答应她了。”
她将今日的事情与谢延说话,最后叹了口气:“这崔家真是想钱想疯了,为了钱财不择手段,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做这种事儿!”
哪怕顾家权势赫赫,顾家子弟也无一人敢从此处下手,崔家倒是个厉害。
谢延点头:“你有主意就好。”
“你不会嫌我越俎代庖吗?”顾绫望着他,小声问,“陛下年轻的时候,从不让姑姑干预政务,你不怕我吗?”
谢延沉默半晌后道:“我若是连你都信不过,还能信谁呢?”
顾绫,已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若是她都不能信,还能信任谁?
他揉揉顾绫的后脑勺,温柔道:“因为我知道,阿绫不会让我难过。”
顾绫笑着去亲他的嘴,轻轻柔柔啃上去,不舍得用力,牙齿轻轻蹭着,温柔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