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正道:“这亲近之人除却生身父母, 便是妻妾儿女。陛下与郑妃娘娘八字都旺,只是不晓得两位侧妃的八字, 臣尚且不敢断言。”
皇帝脸色平静,嘱咐一旁小太监:“去取八字。”
皇帝敲击着桌面, 沉吟道:“除却姻缘上, 此人会影响他其他的运势吗?”
“这……”监正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八字命格影响人的一切, 若有妨碍,姻缘子嗣与事业,都会有所影响。”
皇帝脸色一凉。
如此说来,定是那沈氏。若非这个女人,阿慎与顾绫的婚约便不会无疾而终, 更不会失去顾家的助力。
而沈氏女分明怀上阿慎子嗣,却一着不慎导致小产。
子嗣,姻缘,事业。
这桩桩件件,都或多或少与她有关。
皇帝沉吟不语。
太监取来沈清姒与杨文嘉的八字,监正看了片刻,捋着胡须拿起一张,恭恭敬敬递给皇帝:“照八字来看,此人对三殿下有所妨碍。”
皇帝抬了抬下巴。
大太监上前看了一眼,惊讶地瞪了瞪眼,低声道:“陛下,是沈侧妃。”
沈侧妃,沈清姒。
不仅姓名带水,与谢慎相克,连八字都不合,难怪碰上她之后,阿慎再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断不可让她留在阿慎身边。
只是,钦天监测算出来的结果不好宣之于口,若因此责罚沈清姒,恐怕难以服众。
毕竟,沈清姒也未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皇帝思索片刻,脸色越发冰凉,看向容妃:“爱妃可否为朕分忧,朕该拿沈氏怎么办?”
容妃托腮想了想,娇俏的眉眼闪过一丝狡黠,“陛下是做家翁的,不好与儿媳计较,只能交给皇后娘娘和郑妃姐姐,这两位是家婆,日日相处着,总能找到法子对付她。”
皇帝沉默片刻,道:“那就宣郑妃吧。”
容妃不解:“陛下,皇后娘娘更合适些。”
皇帝叹息一声,没说话。
郑妃听了钦天监监正的话,恨的咬牙切齿,一惯温顺柔弱的脸庞扭曲了片刻,恨声道:“难怪阿慎做什么都不顺利!”
都是那女人克的。
若非如此,他该和顾绫成婚,顺理成章登上皇位,哪儿用得着像现在这般百般筹谋!
不用皇帝吩咐,郑妃就在心底想了无数种对付沈清姒的法子,势必要折磨到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请下堂。
毕竟,按照钦天监的说法,她若作为谢慎的妾而死,死后也会一直影响着阿慎,除非彻底斩断关系。
她定不能让一个女人毁了阿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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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殿。
寒冬天,兴庆殿温暖如春,地龙烧的热腾腾的,只穿着单衣也不嫌冷。
顾绫靠在软榻上,手边是一盘砂糖橘,也不知这季节哪里来的橘子,她一边剥着,一边听下人回话。
“王妃嘱咐钦天监监正的话,他都已经依言对陛下说了,陛下将此事交给郑妃娘娘。”那小侍女生了一张大众脸,埋进人堆里亲爹都认不出来,此刻恭谨无比。
“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顾绫将橘子皮扔在几案上,一瓣一瓣塞进嘴里,慢悠悠道:“随她们去吧。”
前几日姑姑告诉她,皇帝在为谢慎的婚事发愁,想找钦天监算一算。顾绫当即就派人去见了那位“见风使舵”的监正大人。
这位监正平生最缺乏的东西就是骨气,只要你对他威逼利诱,他就什么都做。没有原则,没有骨气。
当日能听郑妃的话告诉皇帝,顾绫与谢延命格相克,如今就能听顾绫的,转头去污蔑沈清姒 。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郑妃当日借着钦天监的手算计谢延与她,如今就要被钦天监反算计回去。
因果报应,向来如此 。
顾绫眉眼弯弯。
她深恨着沈清姒,本想要借着姑姑的手,好好折磨折磨她,让她痛不欲生。如今她既被交给郑妃,看着她们狗咬狗,倒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郑妃是个厉害的,忍气吞声多年就足见其心志性情。对自己狠毒的人,对别人会更狠。
当她得知,她生命中盼望的所有东西,皇权,前程,儿子,都毁在沈清姒手里,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不难想象。
她吃完一个橘子,还想再吃,伸手又去拿。
云诗按住她的手,“王妃,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冬日天干物燥,容易上火,您不能再吃了。”
顾绫埋怨道:“云诗越来越小气了。”
她仰着头祈求:“我就吃一个。”
“殿下不许。”
云诗毫不留情将剩下的橘子端走,给她送来一盘雪梨,坐在下方给她削好递过去,“王妃吃这个。”
顾绫失魂落魄接到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啃着。
从这日起,清冷的深宫,多了个笑料。沈清姒被要求日日向郑妃请安,请安后要在佛堂跪两个时辰,随后用午膳。午膳之后再亲手清洗佛堂。
——她要跪在地上拿帕子,一点点擦拭地砖和佛像。
这日子过的,比宫中的杂役宫女还不如,沈清姒不知发生何事,让郑妃如此折磨她,只得一日日哭熬着。
转眼,就进了腊月。腊月初三,是皇帝的寿辰。
皇帝今年四十岁,是整生日,寿宴办的极为盛大。王公贵族,世家勋贵,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各家诰命,皆按制入宫赴宴。
顾绫贵为淮南王妃,照旧陪在顾皇后身边,笑吟吟接受各家诰命夫人行礼参拜。
谢慎是亲王,他的两个侧妃皆升了一级,如今是二品诰命夫人,同样要来赴宴。杨文嘉偕同沈清姒进门时,顾绫盯着沈清姒,有些恍惚。
她记忆当中的沈清姒,姿容清丽,清纯无暇,犹如盛开的水莲花,有股子叫人怜惜的味道。
可眼前的女人,满身颓唐,肌肤粗糙,水波荡漾的眼眸染上一层层浊气,再不复当初的清丽
还没多久呢,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顾绫心如止水,没有怜惜。她骤然想起前世的自己,从跌落云端到死亡,其实也没有多久。她明艳骄傲的容颜,也在短短的时光中败落,变得形如枯槁。
沈清姒所经历的,不及她十分之一。
以往这二人总是同进同出的,可今日却杨文嘉在前,沈清姒在后,乖顺地跪地请安。
顾皇后难得与她们为难,随意道:“起来吧。”
便命令二人退下。
顾绫望着沈清姒略有些佝偻的身影,微微笑了笑,对顾皇后道:“阿娘,我有些累了,想出去走走。”
“去吧。”顾皇后脸色温和,嘱咐她,“别走远了,待会儿开席记得回来。”
顾绫弯唇一笑。
门外,沈清姒与杨文嘉慢慢走着,谁也不理谁,态度颇为冷淡。
顾绫快步追上去,艳色红衣掠过二人,张扬明媚,耀眼如花,却连脚步都未曾停顿。
沈清姒看着她的身影,呼吸骤然一窒,哑声喊:“阿绫……”
顾绫脚步停下,回头一望,轻笑一声:“沈侧妃,找我有事吗?”
她态度是这样的平和,这样的冷静,没有怨怼,没有恨意。沈清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心里的道歉和悔恨,再也说不出口,勉强挤出一抹笑,“没……没事。”
顾绫好脾气地看着她:“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还有,沈侧妃……”
她微微一笑,“日后见了面,还请喊我淮南王妃,毕竟大家都不是闺阁少女,如今身份有别,不好再平辈论交。”
你一个妾,凭什么喊我的名字 。
沈清姒指甲狠狠掐着掌心的肉,留下一道道的月牙状的痕迹,尴尬道:“是,王妃。”
短短三个字,用尽全身的力气。
沈清姒心神恍惚。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春天里,顾绫带着她去逸翠园,那时她还天真,喜欢骑马射箭,顾头不顾尾。
那时的顾绫还很关心她,对她很好很好,她喜欢的,她就带她去定昆池,带着她和皇子公主们一起玩耍。
顾绫真的很好。
可似锦绣明艳的繁华迷醉了她的双眼,让她不顾一切伤害顾绫。
如果,如果当时她没有勾引谢慎,想必现在也该和她是很好的朋友,而不必只能恭恭敬敬低着头说:“是,王妃。”
是,王妃。wedfrtyukk;
短短三个字,却明明白白告诉她,她谋算那么久,结局还不如最初。
沈清姒低下头,看着脚下踩着的软缎绣花鞋,鞋尖上沾了泥土,鞋面磨破了丝线。
眼泪不期然落下。
她后悔了。
当初若没有背叛顾绫,又怎么会有如此的凄苦?佛堂里的日子阴森寒凉,她想一想就更害怕了。
这都是因果报应,她做过恶事,上苍不会让她得到幸福。沈清姒擦掉眼泪,低着头不敢看顾绫的眼睛,“顾绫,对不起。”
她想,顾绫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一定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然而抬起头,却发现那抹红衣,已走得很远了。
第97章 喝酒
顾绫, 那个以前一直对她很好,听完她的抱怨会认认真真帮她出主意的顾绫,如今连她的话都不肯听了。
她走的这样坚定决绝, 好像再也不会回头。
沈清姒心里空落落的, 眼泪越掉越大颗,扶住一旁的栏杆才能站稳。
她到底图个什么, 分明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
杨文嘉翻了个白眼,“装什么装, 早干嘛去了!”
沈清姒冷冷看她一眼, 森冷无比的眼神,骇得杨文嘉后退一步, 气虚道:“你……你想做什么?”
沈清姒没说话,慢慢走去宴客的地方。
她在想, 杨文嘉如今再怎么嚣张,过了今日都得乖乖俯首帖耳。她摸着自己的小腹, 深深吸了口气。
宴会很快开始了。
臣子那边男宾与女宾是分开的。殿堂中坐着的宗室子弟,因着都是自家骨肉, 全都在一处。
皇帝的几个儿子照例在最前头,顾绫坐在谢延身边, 一身红衣夺目璀璨, 十分抢风头,显得旁人都没了光彩。
除却谢延, 谢延今日穿戴都十分普通,然而那张脸着实过分完美,再普通的衣衫都遮挡不住他闪闪发光的美貌。
这两个人在一起,就好像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都在发着光,抢走所有人的目光 。
皇帝看着谢延那张脸,心里一梗,满心不适。
再瞧瞧顾绫春风得意的神情,更加不悦,甚至怀疑钦天监说的准不准。
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快死了!
顾皇后看着高兴,轻柔道:“我原本不喜欢阿延,如今看着他与阿绫的确般配,这就放心了。还多亏了陛下赐婚,说起来还是陛下眼神独到,臣妾比不得。”
皇帝勉强一笑,更生气了
宫宴无非是老一套,喝酒,上菜,歌舞。
宴上丝竹声声,舞姬尽态极妍,众人都高高兴兴欣赏着,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扫兴的呕吐。
这声音,吸引了所有人。
皇帝脸色阴沉乌黑:“阿慎,你那里出什么事儿了?”
谢慎瞪了沈清姒一眼,慌忙请罪:“陛下,沈氏身体不适,儿臣这就让她回府。”
话音未落,沈清姒又干呕两声。
皇帝下侧的容妃诧异地抬了抬眉,慢悠悠道:“瞧这模样,竟像是有了身子。不如叫太医来看看吧,若真是有了,那就是给陛下最好的贺礼。”
郑妃和容妃挨着,很是不悦:“陛下寿宴,哪里能劳动太医,放肆!”
容妃可怜巴巴望着皇帝,娇声道:“陛下,郑妃姐姐凶我!您说妾说的对不对?”
皇帝叹了口气,“爱妃说的有道理,让太医瞧瞧吧。”
郑妃慌张不已:“陛下……”
然而她的话,全然比不上容妃嫣然一笑,娇娇一声谢恩。
太医就守在偏殿中,以备不时之需,听到传唤连忙过来,给沈清姒诊脉。
片刻后,太医跪地叩首:“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双喜临门。侧妃娘娘的确是有了身孕,已经一月有余了。”
诊出皇嗣,太医也很高兴。
若不是喜脉而是病症,到底晦气,哪里有双喜临门来的好。
一时之间,贺喜声四起,众人都艳羡地看着沈清姒,羡慕她命好,恰好在皇帝寿辰当日诊出喜脉,还不知皇帝会怎么奖赏她。
然后皇帝态度平平,只说了句:“退下吧。”
没有提出赏赐,也没有提别的,态度之冷淡,前所未有。
一时之间,许多人心里都在打鼓。
皇帝对沈氏这样冷淡,难道是厌弃了三殿下吗?连三殿下有了子嗣这种大事都冷冷淡淡的。
许多目光落在谢慎身上,扎的他浑身难受,目光不由得看向顾绫
如果他娶的是顾绫,就不会有现在的难堪了吧。
就像谢延,以往这种场合难堪的人都是谢延,可今年有了顾绫,顾绫往那儿一坐,就没人敢不长眼招惹他。
被他惦记着的顾绫,此刻正在深思。
沈清姒又怀孕了,短短半年,怀孕,流产,又怀孕。
她这个身子骨,的确非常强健,怀孕的几率高到令人发指。
可是,这个孩子是谢慎的吗?
顾绫深深叹口气。若是她也能像沈清姒这样,轻轻松松就怀上孩子,哪里还用日夜忧惧。
真是同人不同命。
顾绫眼眸眨了眨,轻轻揪着桌布上的流苏,一言不发。
谢延侧目看她一眼,在桌案下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在想什么?”
顾绫压低声音,失落开口:“她又怀孕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