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脚步一顿,慢慢点了点头。
他回头看着顾绫,轻声道:“并不全是如此。我害怕,生出像我一样的孩子。”
“孤僻,薄情,冷淡。”谢延细数自己的缺点,语气越发平淡,“我这样的人,世上有一个,就足够了。”
他将自己说的一文不名。
顾绫满心都是惆怅,却没有反驳,只问了句:“那你想不想要个我这样的孩子?像我这样活泼可爱?”
她仰着头,水光潋滟的双眼,像是落入清晨。与谢延相比并不算格外美丽,可却总是吸引着他的目光。
谢延哑然,忽然想起顾绫小时候的模样。她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高傲,张扬,不可一世。
她是阳光下的牡丹花,他是黑夜中短短暂放的昙花,美则美矣,却见不得光,开得快败得更快。
他们两个,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羡慕顾绫,也嫉妒她。
那时候,她是他最讨厌的人。
可是如今想来,她那些娇纵天真的小模样,却全是可爱。若是再有一个和顾绫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想来他应该不会讨厌。
谢延的心蓦然一软,轻声回答:“想。”
顾绫便点了点头,冷静地向他解释,“你小时候很讨厌我,现在你长大了,就不讨厌我了,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想要我这样的孩子。”
“谢延,我喜欢你,我想要你这样的孩子,我觉得很好很好。而你把自己说成这样,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她恶狠狠瞪着谢延,“你以为,我听到这样的话,不会伤心吗?”
她说完,狠狠扔掉谢延的衣袖,转身就走。
谢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惊慌失措,“阿绫!”
顾绫回头瞪着他,恨恨道:“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这样诋毁我,你会高兴吗?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你……”
她生气地冷哼一声,想甩开他的手臂。
谢延拉着她的手臂,轻声道:“我错了。”
谢延抿唇,握紧她的手,轻轻喊她的名字,语气中带了祈求,“阿绫……”
顾绫回头,板着脸看他:“你知道错了吗?错在哪儿?”
谢延点头:“我明白了,日后绝不会这样。”
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顾绫是在发脾气,更是在告诉他一件事。
她在意他,喜欢他,从不认为那些缺点是缺点。在她心里,他是很好很好,值得所有人爱,不容任何人诋毁。
哪怕是他自己。
顾绫……
谢延慢慢念着她的名字,轻声道,“我会好好爱自己的,不会再这个样子。”
话音落下,他心里藏了数年的沉疴,仿佛一夕治愈。
顾绫仰头笑了笑,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娇滴滴问:“那你愿不愿意要孩子?”
第99章 质问
顾绫仰着脑袋, 灿烂如星辰的眼眸里带着温柔的笑,娇声问:“愿不愿意吗?”
她纤细的长指,在他胸膛上, 画了个圈。
谢延喉结滚动, 握住她细嫩的手指,抵在自己心口上, 嗓音沙哑,“回去, 我告诉你。”
顾绫眼神往下扫视一圈。
心领神会挽住他的手臂, 乖乖跟着他走。
这一晚格外漫长,星星挂在天上, 整夜不眠。
顾绫最后掐着他的肩头,被逼出小奶音:“你走开……”
谢延轻喘, 摸着她汗湿的额头,温柔款款:“你想要孩子, 我当然要努力。”
顾绫哭道:“我不要了……”
“晚了。”
男人的声音,薄凉又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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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绫那一句“不知道孩子是不是你的”, 在谢慎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升起很大很大的疑惑。
他茫然不已。顾绫与沈清姒以往是极好的朋友, 关系亲密至极, 比和素微更亲近,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是不是, 沈清姒果真不检点,顾绫才会说出那种话?
谢慎失魂落魄回到自己殿中,翌日一早,就去见了沈清姒。
沈清姒正在用早膳,清粥小菜, 清淡至极。
谢慎直勾勾看着她,神色莫测。
沈清姒笑道:“殿下怎么了?怎的这样看着妾身?教人怪不舒坦的。”
“我……”谢慎顿了顿,冷冷开口,“我听到一个风言风语,你知道吗?”
“殿下这话妾不大明白,妾最近一直在郑妃娘娘的佛堂里头吃斋念佛,哪里能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她轻轻一笑,语气平静,“殿下听到了什么,直说就是,何必这样质问我!”
谢慎捏着拳头,冷冰冰开口:“说看到你和别的男人举止亲密,怀疑你腹中胎儿不是我的孩子。沈清姒,你应该知道,混淆皇家血脉,是死罪。”
沈清姒面色丝毫不改,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不知是哪个小贱蹄子向殿下进谗言,竟这般污蔑我!”
“妾久居深宫,寻常身边出了太监就是宫女,该和谁举止亲密?真是笑话!”沈清姒脸色冷冰冰的,屈膝跪在谢慎跟前,“殿下,还请您告诉我这事儿是谁说的,妾愿和他对质?”
她是一点都不怕啊……
谢慎看了半晌,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淡淡道:“几个小宫女,也是听别人说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清姒怒道:“是杨文嘉吧!”
她豁然起身,满面怒火,恶狠狠道:“这女人恶毒成性,心狠手辣,她的话绝不可信,还请殿下明察,还妾一个清白!”
谢慎脸色淡了淡,冷声道:“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殿下……”
谢慎甩袖离去,徒留沈清姒一人跪在地上,孤独无助。
沈清姒眼底,慢慢浮上一抹恨意,摸着自己的小腹,看向身边个子高于寻常的侍女,懒洋洋道:“扶我回寝殿休息。”
侍女握着她的小臂,轻笑一声,嗓音粗哑:“他若是去看太医,您准备怎么办?”
“你想多了。”沈清姒靠在软枕上,踩着“她”的小腹,冷清柔弱的脸庞泛起一丝冷意:“天底下哪个男人会怀疑自个儿不能生育。”
就算那些个十几年,妻妾都怀不上的男人,一个个还都觉得是女人的问题,都怪女人不争气,不能给他生个儿子。
也不想想,你连种子都没有,人家地上再怎么肥沃,也发不出芽啊。
若非要发芽,就只能借别人的种子了。
那侍女笑着给沈清姒按腿,满脸得意。
沈清姒摸起手边的冬枣,慢慢啃了一颗,悠悠然道:“多亏我爹以前学过医术,偶然摸出他的脉象,让我带了你入宫。”
“否则现如今的困境,我可真就没法子了……”沈清姒莞尔一笑,向后靠在软枕上,“你可得伺候好了,否则这肚子里的小家伙,就没那个福气做龙子凤孙了。”
“侍女”恭顺一笑:“侧妃娘娘说的是,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只不过,三殿下生了疑心,会不会……”
沈清姒脸色突然一冷,“不知道是谁与他说的,让他疑心我。如今郑妃也对我百般折磨这母子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冷冰冰的,按住手边的桌面,扫视一眼脚下的人:“其实,若是他死了,我腹中的孩子,就是魏王府唯一的继承人。”
她笑容蛊惑,双脚踢下鞋,架到对方大腿上,莹润的脚腕如白玉一般,声音软软的,“那时候,我就不必再敷衍他,可以和我喜欢的人肆意妄为……”
“喜欢的人”这四个字,她微不可查加重了语气。
“侍女”浑身一僵,慢慢咬了咬牙。
拳头,微微攥起来。
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
死了……
谢慎离开沈清姒的屋子,走了老远,轻轻叹了口气。阿姒说的对,她在宫中,连一条公狗都见不着,何况是男人。
阿绫……阿绫……
我知道你厌恶我们,没想到你竟然恨到这个地步,恨不得拆散我们……
谢慎闭了闭眼。
有爱才有恨,爱之深,恨之切。
以前他只觉得顾绫讨厌,却从不知道,原来她这样喜欢他。
可惜,他辜负了她。
谢慎深深叹息一声,漫无目的走着,走着走着,却发觉自己到了兴庆殿门前。这座宫殿华美大气,是谢衡原本准备好的婚房。
现在,顾绫就在里头。
谢慎望着上头“兴庆门”三个大字,怔怔出神。
来来往往的粗使婢女一个接一个看向他。
过了一会儿,谢延从里面出来,站在门框内,淡然开口:“有事吗?”
一派主人翁态度。
叫人不爽。
尤其让谢慎不爽。
他在装什么主人?若非有幸娶顾绫为妻,这座兴庆殿与他有什么关系?他靠自己,再过一百年也休想住进这样好的宫室。
谢慎冷声问:“阿绫呢!”
“还没起床。”谢延很平静,“你有事吗?若是无事就别过来了,不大合适。”
说完,他转身离开,侧头嘱咐身边的侍从一句。
片刻过后,兴庆殿的大门,被人关上,当着谢慎的面,将他关在外头。
他的视线最后看见的东西,是谢延的背影,挺拔孤傲,一如往昔。
他的心,蓦然升出一股子戾气。
谢延凭什么这么孤傲?他凭什么?不过是个吃顾绫软饭的男人!他以前巴结顾绫时,那般低三下四,恨不得做顾绫的奴隶。
凭什么谢延不用?
谢慎满心恨的不行,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然而墙体上油漆掉落露出坚硬的砖块,尖角扎进肉里,入木三分。
骨节被撞击,疼得钻心。谢慎脑袋空白,那么大一个人,在兴庆殿门口,哭得撕心裂肺。
他这哭声穿透力极强。
屋内顾绫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歪着头问:“谁在哭?”
谢延坐在书案旁,侧耳听了听,随口道:“应该是谢慎吧。”
顾绫皱眉:“他来干嘛?”
“找你。”谢延将手中书册扔在桌子上,转身看着顾绫,以手托腮,俊秀无双的脸庞美如画卷,冷清清看着她,“他大早上的来找你,那就不得给我解释解释吗?”
顾绫重新倒在被窝里,懒洋洋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大早上来找我,你不打他一顿,如此不重视我,我没找你要说法,你倒先来倒打一耙。”
她冷笑一声,比谢延更狠:“别的男人来找我,你这个反应。你说,你是不是一点也不在乎我?”
谢延哑口无言,半晌后站起身,缓步走到床边,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按着她纤细的腰,轻声问:“我在意你吗?”
语气,怎么听,都带着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没想鸽,我写了一半趴键盘上睡着了……
第100章 中毒
顾绫颤了颤, 捏住他的手指,将他的手挪开,放在一旁。
旋即拿被子将自己裹紧, 慢慢滚进床榻最里侧, 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巧巧道:“在乎, 你最在乎我。”
谢延看着她的动作,等她躺稳了, 伸手连人带被子扯过来, 捏捏她细嫩的脸颊,无奈叹了口气。
顾绫惆怅地叹息一声, 一双大眼睛咕噜噜转着,丝毫没有惆怅的意思。
谢延垂眸看她。
顾绫乖乖巧巧看着他, 道:“你出去看看他在哭什么,把他赶走, 好吵。”
她握住谢延的手臂摇了摇,对他撒娇:“我想睡觉。”
谢延顿了顿, 起身出门。
门外,谢慎捏着受伤的手, 哭得无比伤心。
大门打开, 谢延出来看他,语气平静:“你哭什么?”
“与你无关, 不用你假惺惺的!”谢慎回头看着他,满面愤怒,“你是不是想假装好人,安慰我?我告诉你,我不会上当……”
“不是。”谢延淡淡打断他。
谢慎一愣。
谢延道:“你太吵。若是想哭, 就换个地方,去找你爹娘都好,有的是人心疼你。不必到我这里来,兴庆殿的人,只会看你笑话。”
他说完转身回去,大门再一次合上。
谢慎茫然无措,站在那儿失去所有语言。
半晌,慢慢走开。
谢延说得对。
兴庆殿是谢延与顾绫的宫殿,这二人厌恶他,恨他,讨厌他。他难过了,受伤了,这座宫殿里的人,自然只会看笑话。
他不该如此不稳重,不该让他们看笑话
谢慎忍着钻心的疼,一步一步走到郑妃寝宫。
郑妃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找了医女为他处理伤口,一边蹙眉问:“你这是怎么啦?这副死样子,是要干嘛?”
“母妃……”谢慎沉默了片刻,恍惚道:“我忽然觉得,我喜欢的人是顾绫,不是阿姒。”
他现在想起顾绫就会难过。
可是面对沈清姒,却只剩下厌恶和不满。
郑妃冷漠一笑:“笑话!”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得不到就是最好的,个个都是心里的最爱,个个都是天上仙。到手的就是不喜欢的,是恶婆娘,是厌恶的,讨厌的,看见就烦的。”
郑妃鄙夷地看他一眼:“当日若你娶了顾绫,只怕对她还不如沈清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