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一个已经成了婚的女子,他真的会毫无芥蒂?
皇帝大笔一挥,在奏折上留下了一个朱红的“善”字。
德公公十分有眼色的往后退了两步,不再说话。
他没问当初皇帝明明有意让大公主嫁给今晨为什么最后又反悔,把公主赐给长宁侯;也没问陛下现在明明对长宁侯有几分纵容,却又不为他出头,任由他被公主处置。
皇帝的心思,不是他能揣摩的。
景仁宫
“噼里啪啦”一阵清脆的响声,宫人们都颤颤巍巍跪下,不明白一向和善脾气好的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竟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娘娘冷静!”钟嬷嬷大惊,连忙轻抚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公主现在没事,娘娘也要冷静,注意身子才是啊!”
“冷静?我怎么冷静?”皇后苍白着一张脸,面上的神色不复之前的温和恬淡,反而带着恨意:“长宁侯狼子野心,竟敢动我的女儿,你要我怎么忍?”
她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钟嬷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的天依,本该受尽万般宠爱,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活着,若不是,若不是——”
她紧咬牙关,双目通红,好半天后,她身子一软,跟泄下了气一般瘫在贵妃榻上,神情间满是茫然。
皇后微微阖上双眸,眉宇间满是倦色,钟嬷嬷担忧地唤了一声:“娘娘。”
皇后慢慢撑起身子,再次睁开眼时展露的是极尽的锋芒,她眼睑微敛,轻声道:“存儿呢?”
钟嬷嬷忙应:“在东宫呢,想来也该来给娘娘请安了,可要奴婢派人去催一催?”
皇后摇摇头:“不必了,别给人留下把柄。”
她凝视虚空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她绝不能让女儿步她的后尘!
绝不!
……
长宁侯府
碧荷一晚上战战兢兢连觉都没敢睡,生怕侯爷会来找她算账,虽说最后实在撑不住还是睡了过去,但天一蒙蒙亮就惊醒了过来,竖着耳朵一听,就听见外面嘈杂的动静,熙熙攘攘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碧荷微微定了定心,穿好衣裳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出门外,看着外面侍女围成一群小声低语,走到她们旁边,咳了咳嗓子,装作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模样,问道:“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一个丫头看着她道:“碧荷姐姐昨日睡得沉,还不知道吧,侯爷昨儿个夜里被打了!”
碧荷心里一惊:“什么?”她急忙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丫头挠挠头:“好像说是冒犯了公主,把公主惹得大怒,命人狠狠地打了一顿。今儿晨时从素月屋里出来的时候还一瘸一瘸的,被人抬出来的呢!”
碧荷还没从萧琞被打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她这话,耳尖的听到了一个关键的人名,尖声问道:“你说谁?侯爷从谁屋里出来?”
“素月啊。”那丫头奇怪地看着她,又歪着脑袋疑惑道:“说来也奇怪,侯爷既然去了素月那,又是怎么惹了公主,被教训了一段?”
碧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修剪整洁的指甲狠狠地掐入手心中,几乎渗出了丝丝血迹,她却没有知觉一般,心中咬牙切齿。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
她特意找了大夫,说是这两日她受孕的几率最大,所以她才狠下心,花了大价钱买了那药,就是准备一举有孕,到时候,她的孩子就是侯府的长子!别的不说,一个姨娘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切都很顺利,可碧荷万万没想到是侯爷中了药,却没要她!反而去了公主的院里,却惹得公主大怒,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
碧荷是知道的,她为了以防万一,准备的药都是最烈性的,除非交合,否则并没有别的解法。
所以,侯爷离开了公主的院子,去了素月那贱人的屋里?
她精心准备的一切,最后都便宜了素月?
“素!月!”碧荷气得牙齿发颤,双手紧握成拳,面容狰狞,吓得周围的几个丫鬟连忙离她远了些,面面相觑,脸上皆是茫然。
“她这是发什么疯?”
“昨儿个侯爷去了素月屋里没去找她,他心里嫉妒了呗~”
“就是,她不是一直自诩是侯爷最宠爱的吗?整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好了吧……”
碧荷现在满心都是她的机会便宜了素月那贱人,又听着她们的话,心里更是愤恨不已,脸色越发扭曲,哪还有之前的娇媚动人?
……
另一边,松梧院
因着之前萧琞同太夫人说的那番话,让她难得老实了一些,这些日子也安安分分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没再去找公主的麻烦。
可一大早起来,就见身边的芸香支支吾吾的,她厉声责问,知道结果后当即气得不行,带着一众丫鬟小厮浩浩荡荡的就去了锦园要找公主麻烦。
简直胡闹!
哪有为人妻子却不愿意尽妻子义务的?不愿意就算了,竟还敢打自己的丈夫?
嫁进了长宁侯府就是长宁侯府的人了,谁还惯着她的公主脾气?
她要是再纵着她,整个长宁侯府以后怕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太夫人怒气冲冲地走到锦园,结果就发现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是公主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走了,回自己的公主府去了!
太夫人差点气晕过去了,捏着鼻子骂:“反了天了!她心里还有没有一点规矩?知不知道夫为妻纲?!!”
“说走就走,她长宁侯府当成什么了?”
她身边的下人面面相觑,却是没一个人敢吭声,太夫人见状更是气恼不已。
一瞬间,整个长宁侯府鸡飞狗跳,下人们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周到被当了出气筒。
公主府
谢令从的公主府从她十二岁那年就开始修建,里面的装潢无一不精,就连占地面积都比平常公主要大上许多,充分体现出皇帝对她的宠爱。
往日尚未出阁的时候,谢令从有时候在外面玩的野了就会在这里歇下,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比之她在皇宫的昭阳宫也不差什么。
这些日子虽说没人住,里面伺候的人也是丝毫不敢懈怠,将之打理的整整洁洁。
谢令从此次着实是被气坏了,枯坐了一宿之后,天还没亮就命人准备马车回了公主府。
长宁侯府那些烂摊子谁爱管谁管吧,左右不过一些小事,一父皇对她的“宠爱”,是不会管的。
敛春敛夏原本还有些担忧,可看着公主适应良好的样子才算是放下了心,再加上在自己的地盘,每日轻松不少,换着花样逗谢令从开心。
赵双双也不知道听说了什么,在她们回公主府第二天就来了,带着一大堆新奇好玩的东西,明明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却是让谢令从一整天眉开眼笑。
回到公主府的第四天
夜间,谢令从看着身边忙里忙外伺候的敛冬,轻笑道:“行了,你也先去歇息吧,时辰不早了。”
敛冬把她的被褥铺好,笑着道:“公主也早些休息!”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话本上,劝道:“公主还是少看一些吧,如今这般晚了,继续看下去,怕是会伤了眼。”
这些日子公主闲着无事,迷上了看这些话本,白日里就算了,这晚间可不能让她看那么晚。
谢令从轻笑道:“哎呀,就还剩一点了,我看完就歇息。”她看到敛冬皱起了眉,连推带搡地把她推出了门外,撒娇道:“好敛冬,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我有分寸!”瞧着敛冬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谢令从冲她露出一抹灿烂的笑,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门合上后,谢令从脸上的笑才算敛了下来。
走到塌子旁,她看着那本讲述书生与小姐故事的话本,嘴角一撇,一脸嫌弃的把它扔到一旁。
她缩在床上,搂住自己的膝盖,双眼无神的望着窗外。
外面,月光莹润皎洁,月色极美。
都说她早已适应,面上看起来毫无异样,可只有谢令从知道,哪有那么容易忘。
回回一想起来萧琞做了什么,她满心都是恶心,甚至有时候还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残暴,恨不得回去把他的手剁下来!
离开长宁侯府,一方面是想找清净,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她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把萧琞弄死呢?
谢令从有信心,就算弄死他,她那位“疼爱”她的父皇也只是小惩大诫。
可是不行,现在还是不行。
谢令从头埋在膝盖处,思绪纷乱,竟是在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初夏的风还带着些凉意,透过大敞开的窗户钻进屋里,让半梦半醒间的谢令从忍不住抖了一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意识渐渐回笼,半睁开眼看了眼外面,发现已然月上中天。
她眉梢微蹙,伸出手,往四周摸了摸,想要找到锦衾盖在身上,可就在摸索间,她动作一顿。
微风跑进屋里,吹起她脸颊旁边的一绺碎发,弄得她脸颊发痒。
她慢慢抬起头,就见着窗户前站着一高大身影,遮住了外面满园庭芳。
屋子里没有烛火,屋子外面朦胧的月光也被那道身影遮挡了严严实实。
那道身影逆着光,一片黑蒙蒙,瞧不清模样。
可尽管如此,谢令从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他是谁。
她眼眶顷刻间就红了,这些日子一直强忍着的委屈如洪水般泄闸,汹涌而出,鼻尖满是酸涩。
她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从未在人前显示过的娇柔嗔意,满满的都是委屈:
“——你怎么才来呀?”
第33章
“——你怎么才来呀?”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随着夏夜的清风传入耳中, 带着满怀的抱怨和委屈,以及抱怨之后的欣喜。
窗边的身影总算是动了动,他抬脚提步, 慢慢走到床前, 而后,半跪了下来。
窗外风声窸窣, 莹润的月光没了遮挡物也总算是钻了进来, 谢令从看着眼前在月光照耀下不甚清晰的面孔,眼眶发红,精致的凤眸中一滴泪珠溢出,顺着光滑的脸蛋流至尖尖的下巴, 然后怦然而落,仿佛坠落在心尖上,发出“滴答”轻响, 让人心脏绞痛。
床前半跪着的身影低低叹息一声,看着谢令从光洁的面容上碍眼的泪珠,伸出手似乎想要为她擦拭去,可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 手在半空中顿住, 最后又慢慢垂了下来。
谢令从仿若没有察觉, 她看着因为姿势而比她矮了一头的身影, 伸出双手就想搂住他的脖颈,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刹那, 面前的人微不可察的往后退了退。
谢令从动作一僵, 眼睛里迅速升起了雾气,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嫌弃我?”
今晨一愣,而后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无奈叹息一声,温润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疲倦却又极尽温柔的安抚。
他无奈道:“公主,臣身上脏。”
谢令从闻言,眼眶里的雾气慢慢散去,凑近了看他,就见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面上充满倦色,俊雅的脸颊旁此时也有几分凌乱的发丝在调皮的跳动,素来干净整洁的月白长袍上满是皱褶,甚至还有几处带有明显的污渍。
一看就是连夜奔波、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样子。
谢令从抽了抽鼻子,固执地揽上他的脖颈,命令道:“你不准动!”
她的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亲昵地蹭了蹭,喃喃低语道:“你才不脏呢!”
今晨面上满满的都是纵容与宠溺,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回抱住了她,大手在她后背上温柔的轻抚。
他轻声低语:“臣回来了。”
谢令从原本已经慢慢平复的心情在他此刻极尽温柔的语气中骤然崩塌,一直强忍不发的委屈不满此刻终于宣泄出来,她泪珠如雨般滴落,砸在他的脖颈处,她哭着控诉出声:“他们都欺负我——”
温热的泪珠却滚烫的吓人,灼烧着他的心脏,今晨心中一恸,虚虚环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再也不管自己身上脏不脏,只把她紧紧搂在自己怀中,骨节分明的手安抚性的摸着她的脑袋,声音低哑温柔,“臣回来了,臣回来了。”
他动作温柔又不失力道地把她的脑袋从自己肩窝处抬起,面对面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带着薄茧的指腹一点一点的擦去她的泪珠,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面颊上,将那泪珠带来的湿润一点点轻啄干净。
眼睛,脸颊,下巴……
他的动作里满满都是心疼,能把人的心融化掉。
谢令从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面上却因他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染上了一层绯色。
她拉着他坐在床上,素来受不了一丝灰尘的她此时却是毫不顾忌地蜷缩在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脑袋贴在他的心口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却是一言不发。
今晨心里熨帖,大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长及腰间的青丝,伴着触手的柔滑,只感觉岁月静好。
好半天,谢令从抽了抽鼻子,脑袋微微抬起,伴着月光看他,嗓音还有些低哑:“你多久没休息了?”
这一副模样瞧着就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样子,距离那件事过去也不过五天,再让人把信送过去,满打满算他在路上的时间也不过两三日。
淮南道里京城不远,但也不近,寻常人家一匹快马也得五、六日的功夫,他这几乎是只用了一半的时间,身子哪里受得了?
今晨一向光风霁月,温润儒雅,何曾有过现在这般狼狈的样子?
今晨明白她的意思,温柔地注视着她,安慰道:“还好,臣不累。”
他没有说他在得到信的时候心里有多焦急,尽管知道有赵策在不会出什么事,那一瞬间还是涌起了连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长宁侯的心思。事后更是连夜将后续事情交代清楚,不等大部队出发,直接寻了一个上好的马匹,一路上彻夜不眠地赶往京城。
等入了京天已经黑了,今晨实在放心不下,便悄悄来公主府这边看一眼,本没想打扰她,却没想到她竟是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