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原本还在责怪是谁在那大呼小叫,吵得别人没个清净,可以见着他之后,顿时歇了音,转而就是满脸的同情。
“是这个孩子啊,啧啧啧,也是个可怜人!”
“可不是嘛,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日子本来就难过,现在还发生了这种事,真是……”
“眼瞧着今早上李老头不知上哪发了笔财给他老婆子抓了药,这才多久呀,就又发生了这事——哎,命不好啊!”
周围人已经压低了声音,可是现在天色已黑,路上没有多少行人,他们所谓压低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进那孩子耳中。
他竖起耳朵听着那些人的评价,哭泣的声音渐渐小了些,他拼命地摇头,想说不,不是这样的,那些人不是这么跟他说的,可是话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挣扎着起身,正要往说话传来的地方走去,却忽地脖子一紧,而后就是身体悬空,他面带惊恐,正要大喊出声,嘴巴一下子被捂住。
身后那人拽着他的衣襟把他拎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先是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双脚已经站稳在了地上,而面前的几个壮汉,正是熟悉的面孔。
李二狗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猛地扑了上去,对着为首的那壮汉又锤又咬,歇斯底里大喊道:“你骗我!你骗我!你明明说我爷爷只要在马前站一下就好了的!你没说我爷爷会死!你骗我!你个大骗子!”
为首的汉子粗重的眉头一皱,大腿一抬,就把他甩了出去,他粗声粗气道:“我是这么说了,但你爷爷自己老胳膊老腿儿,死了又能怪谁?”
那孩子猛地站起来,跟个小狼崽子似的冲他吼道:“明明就是你们的错,你们要是事先说清楚,我爷爷绝对不会答应的!你害死了我爷爷,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为首的壮汉嗤笑一声:“小孩,这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说这些话有证据吗?小心我告到府尹大人那儿,告你一个污蔑!”
李二狗脸色涨得通红,他紧咬牙齿:“你们,你们!”
“呵!”那汉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从怀中拿出了个布包,上下掂了掂,然后一把扔给他,嘲笑道:“呶,这是答应给你的银子,好好拿着吧,可别说我们言而无信!”
身后的人瞬间哄堂大笑,然后拍了拍手,转身离开。咖啡
那包银子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哪怕不看也知道里面的数量绝对不少——最起码,足够给奶奶治病了,可是……
他双目充血,然后拿起脚下的一块石头,猛地扑了上去,大吼道:“我要你给我爷爷偿命!”
那壮汉身影一顿,而后转过头,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伸手钳制住他瘦瘦小小的胳膊,一用力,把他推到了地上,然后紧跟上去,半蹲在地上,眯着一双虎眼,漫不经心道:“我说你这小孩怎么听不懂人话呢?你说你爷爷都死了你还较什么真儿呢?当初说好了的,你们去拦郑世子的马,事成之后给你们钱;现在你爷爷福薄,没那个能耐享受那么多银子,你倒还怪起我们了?笑话,当时是我们强迫你做的吗?我是看你们爷孙可怜,才好心把这件事交给你们做,要不然,这种好事那么多人等着呢,轮得着你们?你现在生气了?那又能怎么样呢?去地下陪着你爷爷?”
他轻蔑的笑:“再说了,就算你恨,也该去恨那郑世子,去恨宣国公府,又不是我们害死你爷爷的,你讲点理好不好?”他抓起那一包银子,重重地塞到他怀里,嗤笑道:“我要是你,还管什么有的没的,赶紧拿着银子,把你奶奶病治好,跑路吧!”
他慢慢站起身,极具压迫性的身子站在他面前,哼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李二狗呆滞地瘫在地上,终于是忍不住,哇呜一声大哭了起来。
那一伙壮汉走出巷子之后,才有一人看着为首的人,纠结道:“这,老大,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为首的人狠狠地瞪着他。
那汉子挠了挠头,迟疑道:“我看那孩子,也挺可怜的啊……”
“他可怜是他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为首的男人训斥道:“都说了别管闲事别管闲事!你就是记不住是不是?”
那男人讷讷道:“不是,不是,我记住了,我不说了。”
为首的壮汉壮汉哼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
临近到家的时候,那汉子又从身上掏出来一个包,把里面的银子数了数,给身边那几人均匀分了分,然后又把布包揣进了怀里。
“行了,都回去吧。”他打发道。
刚才那个说话的汉子察觉到不对,他憨憨问道:“不是大哥,你的银子怎么那么少啊?”
他这话一出,另外几个人也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一人从他怀里掏出了那个布包,数了数,顿时皱起了眉头:
“大哥,怎么回事?怎么咱们兄弟的那么多你就这么些?”
“是啊大哥,当初不是说好了,这次得到的钱平分吗?你给兄弟们这么多,你自己却相当与没有,哪能这样啊?”
汉子们一言一语,那壮汉有些不耐,吼了一声道:“行了!都给老子闭嘴!”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那壮汉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我看那小孩太可怜了,就把我的那份钱也给他了嘛。”
众人沉默了片刻,那汉子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挥挥手,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赶紧滚,还在这里呆着干什么?”
几个汉子眼眶微红,纷纷把自己怀中的银钱拿出来,一人凑了一点,塞到他怀里,急忙道:“大哥这钱你拿着,不能光靠你一个人,我们又不是什么没良心的人。”
他们说完,跟个兔子似的,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那壮汉看着又好气又好笑,嘴上骂着:“一群兔崽子!”暗中却是伸手抹了抹眼角,转身走回了自家屋子。
黑夜慢慢来临,小巷子里,李二狗瘫坐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哭着,月光透过相邻屋子的间隙,照进巷子里,落在他身上。
他抬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吗,只觉得一阵悲戚,往后,爷爷再也不能陪着他一起看月亮了。
他心神俱损,却又不得不挣扎着站起来,朝自己家的方向走。
他不能颓废下去,没有了爷爷,他还有奶奶,要是奶奶再出什么事,那爷爷得死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强行抬起步子,一步又一步,宛如没有感情的工具一般,僵硬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他想,这个时间还不算晚,平时他们都是现在才回家,奶奶不会说什么的。
只是,他要怎么跟奶奶说,爷爷已经没了呢?奶奶身体不好,肯定会受不了的,想到这,他鼻头一酸,差点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不行,不行,不能让奶奶担心。
他强忍着鼻头的酸涩,一步又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
他转过街道,走进巷子里,本以做好了打算如何解释爷爷的事,却不想刚进巷子,印入眼前的,就是通红的火光。
他瞬间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的大火熊熊燃烧着,周围的邻里听着动静连忙从自家屋里走了出来,而后又迅速折返回去,拿起自家的水桶,一桶一桶的往外拎着水,朝着那燃烧着大火的房子上泼去。
“快快!快再去接几桶水来!这火太大了!”
“让周围的邻里也来帮忙!”
“实在不行把他们家的桶借过来也是好的!”
“哎呦当家的你动作利索点,磨磨蹭蹭的这火要是烧到咱们那里怎么办?”
四周一片喧闹之声,人群来来往往,就连几个比他还小的孩子此时也踉踉跄跄地拎着个水桶出来。
面前火焰升腾,热得紧。
李二狗却感觉如坠冰窖,手脚如冰块一般冰冷僵硬。
他木着一张脸,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面前着着大火的房子。
他家的屋子。
他的奶奶还在里面。
他拔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了过去,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喊道:“奶——奶!”
地面不是多么平坦,他中途一个踉跄趴在地上,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裳又烂了一个洞,膝盖上面顿时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连滚带爬地朝着着火的房子走去:
“奶奶,奶奶!”他泪如雨下,一步一步地往前爬,眼眶通红。
周围的人注意到他连忙把他拉住,好声哄劝道:“二狗二狗别去,这火太大了,你不能进去!”
“你放开我,我奶奶还在里面!”李二狗拼命挣扎:“奶奶,奶奶!”
他慢慢跪在地上,头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地面,血和着泪流了下来。
满是卑微与绝望——
奶奶。
……
谢令从虽说不想再见长宁侯那一大家子,可无奈皇帝都同意了,她也没办法,收拾收拾就回了长宁侯府,本还有些舍不得今晨,可看着他那一副笑眯眯没有丝毫不舍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了。
回到锦园之后,刚一落脚,就见今晨站在锦园中指使着敛秋敛冬等人首饰正屋隔壁的一个屋子,瞧着她之后,笑容和煦,声音轻缓,长身玉立,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仿佛在发着光。
谢令从心中的怒气一瞬间就消失了。
她哼哼了两声,拉着他坐下,问:“怎么来这里了?”
今晨笑得一派风轻云淡:“臣跟陛下说了,请求继续做公主的侍卫,毕竟除了公主的侍卫,臣别的也不会做了。”
谢令从眸中盈上满满的笑意,面上却是嗔道:“油嘴滑舌!”她顿了顿:“父皇竟能同意?”皇帝对他的态度,一看就是要委以重任的,怎么会放任她留在自己身边,无所事事?
“倒也不是没事,只不过暂领禁军副统领一职,每日要去那边训练训练禁军罢了。”今晨握着她的手:“更何况,陛下巴不得我能用你待在一处呢。”
谢令从一怔,而后笑了出来,心下了然。
他自是巴不得他们二人感情好,他这个女儿能帮他好好笼络住今晨。
锦园素来是谢令从一个人的地盘,有外祖给她的那些侍卫守着,旁人虽说对这位公主好奇,但轻易也不敢踏足其中,谢令从逍遥自在,倒也过得愉快。
二人在那下着棋,赵策忽然急急忙忙,神色急躁地走了过来,在今晨耳边低语了两句。
谢令从眉心一蹙,道:“什么事,说大声点。”
赵策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今晨一眼,就见他无奈点点头,他见状抿抿唇,沉声道:“昨日那个孩子,家中走了水,唯一的祖母也葬身火海。”
谢令从脸色一沉,急切道:“那个孩子呢?”
赵策抬眸:“那个孩子,不知所踪。”
今晨捏着棋子的手一紧,面上的神情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赵策咽了咽唾沫,接着道:“还有——”
“还有?”谢令从沉声道。
赵策咬牙,一鼓作气道:“京郊乱葬岗上发现了几具尸体,皆是一些游手好闲的混混,平日里也没什么正经工作,以靠收保护费为生。但依微臣所查到的,这几个混混之前同两拨人有来往。一个是那爷孙俩,还有一个……”
“谁?”今晨眸光冷寂。
“教坊司司业,王亳。”赵策道。
谢令从皱眉,明显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赵策接着道:“而那教坊司司业,又与礼部员外郎陈晋极为要好。”
“这陈晋,当年被长宁侯府招揽,是上一任长宁侯一手捧出来的,与这一位长宁侯极为亲近。”
谢令从沉着一张脸没有作声,而后袖袍猛地一挥,便听噼里啪啦的声响,黑白棋子哗啦啦散落在地。
赵策立刻垂首躬身。
“公主息怒。”今晨立刻温声劝道。
谢令从素手紧握成拳,面上带着滔天的怒火——
“他怎么敢——?”
她呼吸急促,双目赤红,今晨见状低叹一声,挥挥手让赵策退了下去,自己坐到她身边,温声安慰道:“萧琞如今如日中天,有陛下的庇护自然能为非作歹,你也莫要气坏了身子。”
谢令从深吸一口气,却是道:“双双曾经给我说过,萧琞此人为人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我之前还心有疑虑,如今看来……”
纵然知道萧琞此人阴险。当初七夕之时,明明是她和今晨一同游玩,最后那人竟成了他,从这件事中就可见一斑。但这些日子他隐藏的太好,谢令从当真没想到,他竟手段不堪到这种地步。
皇帝,长宁侯,陈晋,王亳,再到那群混混,最后是牺牲的那个老人家。
上位者的权术,素来是再残忍不过的。宣国公府这些年在朝中的布置也不少,若当真要大动干戈,恐怕伤的远远不止那么些人,这么一想,只死了那么几个人,似乎还挺幸运
只是,当真如此吗?
谢令从浑身无力。
……
皇宫
谢令钧一大早就被太监叫起来,说是陛下传召,他眯着眼,双手懒散地张开,等着身边的宫女给他换衣裳,一边还在嘟囔道:“这才什么时辰呐,父皇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做什么?我还没睡够呢。”
之前他在边疆呆了半年过够了每日早起生不如死的日子,本以为回到京城就能享福了,谁知道这才第一天,就被迫这么早早地就起来了。
“哎呦我的爷呀,您可别胡说八道了!您昨个儿回来也没去跟陛下请个安,陛下没生气已经不错啦!”身边的老太监苦着张脸劝道。
谢令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身边的宫女见着他俊朗的面孔上一派懒散之色,更添了几分性感,再加上穿着衣裳间总会有意无意的碰到他的身体,一时之间更是面色微红,为他说情道:“哎呀公公您就别说了,昨儿殿下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路上累得很,再说不是也跟陛下禀告过了吗,陛下也应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