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公主三思——”
“三思?”谢令从轻笑, 反复琢磨着这两个字,却是忽地眉间一凌:“本宫若是执意要要她的性命呢?”
萧琞眸光深沉,看着她那大红丹寇在阳光下反射的光, 只觉得异常耀眼——就如她这个人一样,永远的高高在上,让身处卑微的他触摸不着。
他睫毛微敛,轻笑出声:“不过一个丫头, 公主若是看不顺眼, 也没什么不可。”
太夫人脸色骤变, 又听他道:“只是臣担心, 处置了这个丫头,于公主名声无利。”
谢令从眸光乍然一凌, 喝道:“放肆!”
“你这是在威胁本宫?”拿外面的舆论来威胁她?
萧琞低低笑着, 声音低沉微哑:“微臣不敢。”他慢慢抬起眸子,一双黝黑的眼睛放肆地上下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微臣只是, 担心公主罢了。”
谢令从动作一顿,涂着丹寇的手指慢慢垂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椅子木质扶手,萧琞的眸光黏糊阴翳,像是深渊最里面的泥泞,沾在人身上,就再也扯不下去。谢令从被这样的视线盯着,感觉如芒在背,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凤眸微沉,却是开口:“停。”
院子里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拿着板子侍卫竖立一旁,垂首不语。
谢令从眸光轻扫过凳子上喘气声极为细微,已经没了半条命的碧荷,身边的人立刻上前一盆水泼了上去,成功的让碧荷声音沙哑地尖叫出声,慢悠悠睁开了双眸。
“侯爷……公主……”她声音细弱蚊蝇,一张俏丽的小脸上狼狈不堪,哪还有之前的魅惑勾人?
谢令从却是毫不心疼,她目光平静如水:“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碧荷怔愣片刻,而后目光慢慢落到了萧琞身上,看着他一袭白衣凛然出尘的模样,忽然想笑,但表露出来的,却是满脸的泪痕。
“侯爷……”她哀怨出声,一双狐狸眼上洇满了绝望的泪光。她想问好歹这么多年了,不说感情多么深厚,最起码,最起码也要求求情吧?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是好的啊?
可面前这个男人,却仿佛没有心,甫一开口,就是要她的命!
碧荷趴在地上,满心都是悲哀。
是了,她出身卑微,哪里能同公主相提并论?她不过一个通房,一个主人欢喜了就宠宠,不欢喜了,也能随意送人的奴才而已。
谢令从居高临下,容色毫无动容:“现在可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是啊,现在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反正左右都是死,也没人会在意她的死活。碧荷哭着笑出声,往日总是野心勃勃的狐狸眼此时紧紧地闭上,她道:“——那黑猫,的确我放的。”
没等旁人反应过来,谢令从又问:“那马齿苋和杏仁酪呢?”
太夫人脸色骤白,厉声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素月不是因为黑猫流产的嘛?同那劳什子马齿苋和杏仁酪有什么关系?”
谢令从没搭理她,碧荷看到太夫人慌张的神色,又看了眼谢令从,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眼神一亮,大喊道:“跟奴婢没关系,那跟奴婢没关系!”
太夫人神色慌张,下意识扫了一旁站着的素月一眼:“你个贱婢……”
“本宫让你说话了吗?”谢令从眉宇一沉,目光凌厉地扫过她:“再敢多说一个字,本宫拔了你的舌头!”太夫人脸色难看无比。
谢令从看向碧荷:“继续说。”
碧荷并不笨,看着眼前的情景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虽不知道马齿苋和杏仁酪有什么作用,但联系素月的情况一想,立刻计上心头,胡言掰扯道:“是、是、是太夫人让奴婢干的!”
周围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太夫人身上,碧荷绞尽脑汁道:“太夫人说素月不配生下侯府长子,她自己又不便出手,便让奴婢代劳。先是当天晚上留素月伺候,可以让她吃了马齿苋和杏仁酪这些对胎儿不利的食物;又让奴婢在她回屋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让那黑猫吓她一吓,到时候素月的胎儿定然保不住!”
周围人看着太夫人的眸光复杂无比,一旁匆匆赶来的萧琬闻言,又看着太夫人那苍白慌乱的面色,差点没晕死过去。
她的母亲,怎么会?!!
碧荷还在胡言乱语:“这一切都是太夫人让奴婢做的,还说奴婢要是不听她的话就要把奴婢赶出府!公主明鉴啊,奴婢自小生在侯府长在侯府,与素月情同姐妹,又哪里会做这等害她的事?”她声泪俱下。
谢令从扫了她一眼,心中感叹,倒还真是个唱戏的好手。
太夫人此时已然是百口莫辩,她拼命的摆手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碧荷所说的那些,除了她逼迫她联合她的事,其他的,都是事实。
只不过她并没有主动联系碧荷,而是让下人去打听,得知她对素月怀橘子恨在心,又得了一只黑猫打算嫁祸给公主。她顺水推舟,让素月前来侍膳,又让她吃了许多杏仁酪和马齿苋,以防那胎儿太过坚强,仅仅是受惊还流不掉。
哪知道这个丫头竟然这般鬼精,三言两语就猜出来了。
萧琬站在太夫人身边,身子微微颤抖,满脸不可置信,她眼神空洞,一眨不眨地望着太夫人:“娘,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对上女儿夹杂着一丝期待的目光,太夫人只觉心虚,她下意识别过头没敢对上女儿的视线,慌张道:“琬儿,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她们都是骗你的,跟娘无关,跟娘无关!”
她这副态度,萧琬哪里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身子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若非有许平柔在后面撑着,只怕就要倒在地上。
她环顾四周,看着束手而立面无感情萧琞,又看了看端坐一旁高在上的谢令从,最后视线落到了身边自己一向不喜却难得的对她释放了温暖的许平柔,只觉荒谬——
她的家,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谢令从神色淡淡,敛春适时地递上一盏清茶,温度适宜。
她拿起杯盖拂去茶沫,抿了一口后,往旁边一递,敛春连忙接过。
谢令从看着一旁脸色苍白的素月:“现在,可明白了?”
素月十指紧紧掐入掌中,已然浸出的血迹滴落在地上,她哑着嗓子道:“明白了……”
谢令从慢慢转移视线,扫过碧荷,扫过太夫人,扫过萧琬,最后落在那一袭白衣出尘,挺直站立的萧琞身上。
瞧着,倒是人模狗样。
谢令从敛下心思,搭着敛春的手,慢慢起身,声音懒散:“行了,跪安吧。”
周围人纷纷跪下,就连太夫人也是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谁都不愿意在这个关头再把谢令从得罪一便。
谢令从起身,确实没离开,而是来到了萧琞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此时正是午后,阳关的照射下,影子格外的长,将萧琞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他抬起头,待看清楚的那一瞬间,却是有些怔愣。太阳斜斜地挂在谢令从脑后,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光,显得高高在上,触手不可及。
——就如他们初见时一般。
她是天上的云,而他是地上的泥。
既然他注定够不到天上的云,就只能把她拉下来,与他在泥里,共沉沦了。
萧琞半眯着眼,璀璨的金光掩盖住了他眼里隐藏的极深偏执与疯狂。
——他不会放手。
谢令从拿起帕子垫在手上,而后,慢慢抬起萧琞的下巴,眯着眼,以一种绝对的优势,俯视着他。
她低低地念着他的封号:“长宁侯。”笑容璀璨:“你且记着,你不过是父皇养的一条狗罢了。”
“身为一条狗,在主人开心的时候,你可以随便的吠、去咬人。”
“可在主人不高兴的时候,你就给本宫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一条好狗。”
她骤然收紧捏着他下巴的手,凤眸低垂,语气清淡:
“毕竟,像你这样的狗,还是有很多的。”
“不听话的狗,就只能打死了。”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不是再说着威胁人的话,萧琞却是骤然一笑,语气缱绻温柔:
“殿下放心,臣,定然会好好做公主的狗。”
做一条,能让你乖乖听话,让你不得不臣服的狗。
谢令从轻嗤一声,紧接着就跟手上拿着什么脏东西一般,随意地一扔,把那做工精致不菲的帕子扔到地上,精致的绣鞋踏过,还在上面碾了两脚。
萧琞满脸笑意地看着那脏污不堪的帕子,又眯着眼晴,迎着阳光,看了看从头发丝到脚底无一不精致、仿佛在发着光的谢令从,眸中的笑意越发深沉。
走吧,走吧,总有一天,我会紧紧地抓住你!
把你拉进着脏污不堪的泥沟当中。
谢令从转身就想走,身后一大堆的丫头侍卫也都紧紧跟上,就在她脚步轻移即将踏出院门口的刹那,忽地听到一声尖利的声音:
“你去死吧!”
谢令从愕然回头,就见原本应该在身边待着的素月此时跟疯魔了一般,拿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匕首狠狠地朝着太夫人捅去——
“噗嗤”一声,是刀剑进入□□的声音。
却不是太夫人被刺中,而是素月。
谢令从凤眸瞪大,骤然僵在原地。
只见太夫人身边的府卫正一把抽出腰上配的刀,对着素月袭击过来的身影,率先一刀捅了过去——
鲜血四溅。
离得近的萧琞没逃得过,原本洁白无瑕的衣袍上染上了刺目的鲜血。
周围人的惊呼声嘈杂不堪,谢令从的眼里,却只有那瞪大眼睛满脸不甘,“砰”地一声倒地的纤弱身影。
她瞳孔骤缩,敛春敛夏脸色难看,正要捂住她的眼睛,却见她先一步转过头,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没办法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卡文,更的少了点~
第51章
翌日清晨, 平静了许久的朝堂终于再次热闹了起来,各个御史纷纷上奏,满脸的义愤填膺慷慨激昂——
身为公主驸马的长宁侯, 竟然在昨日夜宿百芳阁, 还招了一群妓子!御史赶到的时候那景象简直不能用淫靡不堪来形容,桌上杯盘狼藉, 盛满酒的酒壶倒在桌上。晶莹剔透的酒液洒在桌上, 顺着桌面慢慢滑下,滴在大红的地毯上,渐渐氤氲出一片湿意。地面上女子的小衣肚兜到处都是,用男子的外袍交织在一起, 怎一个活色生香能形容?
御史本就是个老迂腐,尤其还在萧琞看到他到来之后毫不客气,直接一个滚字落下, 更是让这位尽职尽忠的老大人呼吸一窒,差点没气晕过去。
也是因此,当天晚上回去后老大人难得没有早早地就歇下,而是奋笔疾书, 写了一份陈情激昂令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奏折, 于大朝之上堂而皇之地交给皇帝, 声泪俱下地说长宁侯行事如此放荡, 简直未把公主放在眼里、未把皇家威仪放在眼里!
皇帝闻言自是大怒,下了朝之后就把长宁侯宣进宫, 却不料见到的竟是一张肿成猪头的脸, 皇帝的怒骂顿时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最后只能骂一句:“怎么弄成这么个鬼样子?”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萧琞眸光阴沉,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就要气炸了。
昨日夜间他正要歇息, 可谁曾想一道黑影顺着他的窗户无声无息就摸了进来,他刚要开口叫人就被他一把捂住口鼻,然后扛起来就跑。期间萧琞简直柔弱的跟个娘们似的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那黑衣人扛着他一阵飞奔,萧琞眼前天旋地转压根就看不清什么,等身子稳下来后,就看见自己在一个充满暧.昧气息的房间里。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那黑衣人钳住下巴灌了一壶酒,而后黑衣人离开,紧接着他身体发热浑身无力,萧琞意识到他喝的那壶酒不对,可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一连串的姑娘走了进来,二话不多说就脱衣裳——
一群人,在那玩弄他一个!
萧琞有心离开,可因着那药效的原因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一边愤恨无比,一遍又□□焚身同那些女子交缠。
结果等来的,就是御史。
萧琞那时已然意乱情迷,冲着坏他好事的御史就说了一声滚。
等他神思慢慢恢复清醒已然月上中天,他撑着酸软无比的身子想要回侯府,结果还没走两步就又在一个小巷子里遇到了那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上来一句话不说,痛痛快快的把他打了一顿。挑得地方要么是那种打了不会留下痕迹却又极其疼的,要么就是脸上——弄得萧琞很是不解,打他的脸就不怕别人看到了吗?
不管怎么说,那么多御史告状都告上来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皇帝也得罚他一罚,当即派人打了他二十大板,事后又没派任何人送他出宫,只让他自己一个人一瘸一拐地离开宫廷。
——说起来,距离上次长宁侯被打似乎也没过多长时间。
长宁侯自是愤恨不已,可无奈他发动自己所有的人脉也没查到那个黑衣人是谁,最后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把目标锁定在了今晨身上。
可今晨如今正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无凭无据,就算是说出来了,恐怕还是先受到陛下的一番责骂,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忍着,此后与今晨这么个人更是不死不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长宁侯正趴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生怕牵扯到屁股后面的伤口,整日就跟个废人一般,做什么都要人伺候。
太夫人来到他的院子里,看着他一副残废的模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做什么不好非得去寻花问柳!府里的姑娘不够你用的不成?”
“尚了公主还没有一点自觉,哪日长宁侯府败在你手里,我看你怎么跟侯爷交代!”
“……”
太夫人的话越说越离谱,萧琞神色淡淡,只一双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她,让太夫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