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她们都看到陛下似乎发了很大的火,又听到说陛下要处死什么人。
看贵妃走过来的方向,居然是和陛下一个方向,刚才他们是在一起吗?
贵妃的腿怎么回事,看起来很不自然,难不成……
这些妃嫔里有很多都是早年入宫,对赵据早些年的血腥狠辣作风有着深刻的印象,在赵据的阴影下,她们不少人此时就很自然地把事情串联在一起了。
——难不成刚才惹恼陛下的是贵妃,陛下生了气要杀贵妃,结果不知怎么地,只是折了贵妃一条腿吗?!
有了这个想法,再看虞贵妃时,她们就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比如说,贵妃乌发间居然还夹杂着几根草屑。
比如说,贵妃的裙摆脏了一处,眼尖的还能看到里面的内衬都撕裂了。
再比如说,贵妃眼圈有点红,似乎是刚哭过,贵妃身边伺候的人神色都不自然,肯定是因为亲眼见到陛下惩罚贵妃,又没有去阻拦,生怕贵妃秋后算账!
一时间众位妃嫔既有些唏嘘又有些失落,看,虽然虞贵妃之前得宠的样子让她们人人都眼红,可是现在看来,贵妃在陛下身边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所谓伴君如伴虎啊,果然还是像自己这样在后宫一直苟着舒服。
唯一没有产生奇特想法的是德妃唐楚楚。
一见到明湘,她就惊慌行礼道:“贵妃娘娘!”
那眼神像是生怕虞明湘一口吃了她一样。
明湘摸摸鼻子,她这是跟在赵据身边久了,染上了赵据的神兽属性了?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有些刺耳的女声。
“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啊。是不是,贵妃娘娘?”
云美人在人群里,拖着细细的声音,含笑扫了明湘一眼。
虽然位份只有美人,可事实上这后宫里,除了明湘和唐楚楚,所有的妃嫔的位份都是美人。
云美人出身簪缨世家,家族历史上溯三个朝代以前,没入宫前是贵女中的贵女。
以往明湘还没有入宫时,她不敢去接近赵据,还可以自己找理由安慰自己,赵据只是对女色不感兴趣。
可明湘一入宫就住进了文华殿不说,还深受赵据宠爱,就让云美人心中有些不平衡了。
尤其是,相比起云美人,明湘的出身实在是太差了。
所以才有了云美人如今在明湘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
她大概是认定了明湘遭到赵据遗弃了,才忍不住终于把埋在心里已久的尖酸刻薄一吐为快。
明湘闻言愣了愣。
她一直生活在很单纯的环境里,虞家父母虽然没有儿子,虞父却并没有纳妾,两人十分恩爱,相敬如宾。
虞明琼来之前,明湘都没有几次跟人吵架的经历。
入宫之后,一直被赵据的羽翼庇佑,根本就不会有糟心事闹到她面前,以至于如今见到云美人这种充满攻击性的模样,她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云美人冷笑看着明湘如何反应,她今日打定主意要趁机宣泄一下心中的火。
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一阵细弱的哭声。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
云美人一抬头,却看那边华服高髻的唐德妃居然被吓哭了,此时瑟瑟发抖的模样,恰像是在野外撞见了两头正在对峙的饿狼,手足无措。
云美人:“……”
她还想要说什么,就有宫人匆匆奔过来慌张道:“几位娘娘,时间到了,你们快上车吧!”
云美人气的,瞪了明湘一眼。
“贵妃,我们走着瞧!”
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是怎么发展的,云美人为什么突然一副嘲讽全开的模样,德妃怎么哭了的明湘:“?”
等到回宫后,明湘才明白云美人的“走着瞧”是指什么。
一行人黄昏时才赶回洛京皇城。
臣子们在极光殿内叩谢陛下,几位妃嫔则回到了后宫。
明湘自觉应该对赵据更体贴一点,带着花梨,亲自在殿外候着赵据,打算赵据一出来就粘上他。
万万没想到,云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也走了进来。
“贵妃娘娘。”她笑了一声,下巴微抬,示意明湘看婢女手中的东西。
“妾身给陛下亲手做的水晶虾仁粥,贵妃可要尝尝?”
明湘正好有一点饿了,下意识道:“那给我盛一碗?”
云美人脸色微微扭曲,“贵妃可真会说笑!”
她只是嘲讽一下明湘,目的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手艺。
被云美人这么一说,明湘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想到给赵据带点东西讨好他。
上次她还记得带一碗粥,这次她赶得急,双手空空。
她不由捂着脸,第一次深刻反思自己:赵据老是说她不会伺候人,她以前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可真是有点感受到他为何说这种话了。
她和云美人根本不熟悉,云美人也一副高傲地不肯正眼看她的模样,两个人待在偏殿里等待赵据,一时间安静极了。
过了不知多久,云美人身边的婢女匆匆赶来道:“美人,陛下出来了。”
云美人心中一喜,得意地又看了明湘一眼。
我又比你快了一步。
她抢先出去,以最美好的姿态站在了暮色四合时的昏光中,杏眼桃腮,眼眸微亮的模样乍看起来娇俏动人。
赵据刚走出来,她就迫不及待迎上去,娇声道:“陛下,妾身给陛下……”
赵据像是没听到一般,漠然与她擦肩而过。
云美人顿在了原地,脸色有点僵。
他居然看都没看她一眼,看都没看她一眼!!
此时她已经有些怂了,能在后宫苟这么久,云美人还是有识人的眼色的,她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再冲上去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花梨扶着明湘从殿里走出来。
云美人盯着虞贵妃,只见虞贵妃站在玉白台阶上,她灵动姣好的眉眼间似乎带着一丝郁色,衣袖裙摆在风中飘扬,整个人有种姑射神女般的气质,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飘飘欲仙。
这一刻云美人忽然充满了不甘心。
她鼓足勇气,追上去唤道:“陛下,我给陛下做了……”
赵据被她吵到,冷冷抬起眼。
“滚!”
云美人倒退了好几部,神色惨然。
赵据眼神冰冷阴鸷,看不出半丝动容。
刚才众臣在殿中,他头痛发作,心情极差,一出殿门,却又看到一个不怕死的女人冲上来纠缠他。
这也便罢了,偏偏这个女人身上不知道用了什么香,熏得他浑身难受。
实际上云美人在后宫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要避讳用香。只是女人打扮起来,胭脂水粉之类的,总是有些许香气,赵据鼻子又颇为灵敏,一下子就嗅到了异常。
这导致他现在十分怀念明湘身上的香气,可是他又不想理明湘,由此气怒更盛了几分。
云美人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动弹,鹌鹑似地跪坐在地上。
赵据看也不看,抬步就走。
云美人失魂落魄,那模样实在可怜。
明湘蹙眉,走过去关心道:“你没事吧……”
云美人见到她就觉得又羞又气,那种仿佛她所有的出丑的一面,都被明湘看在眼中的羞耻和愤怒一下子就蒙蔽了她的眼睛。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家中,可以肆意妄为欺负那比她低贱却又比她美貌的庶妹。
她脑子里血液滚烫,想也不想,把手里抱着的,还热气腾腾的食盒直接扔向了明湘。
冒着热气的粥洒了出来。
明湘惊呼一声,倒退几步,花梨这个一向爱哭的小婢女却站了出来,挡在明湘面前。
花梨哀嚎一声,挡住了大部分,剩余的粥溅到了明湘右臂上。
木质的食盒重重跌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听到声音,赵据慢慢回了头。
云美人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了,她恐惧地望向赵据,却正好撞上了赵据阴戾暴怒的眼神。
“你刚才做了什么!?”
*
虞家。
虞明琼正在陪虞夫人说话。
虞夫人这几日大病小病不断,她早年时,为了为虞崇敬诞下一个男孩,用了不少的伤身的法子,如今每到这个季节,她都会因为疼痛而缠绵病榻。
虞明琼以前学过不少侍候病人的方式,此时体贴地揉按虞夫人背后的穴位,虞夫人盘腿坐在榻上,背对着她,笑着叹息。
“以前的时候,都是明湘那个孩子,给我按摩。”
“她从林婆婆那里随便就学来了一手手艺,每次都把我揉的难受,偏偏哪次看到她眼巴巴问我是不是好受一点的时候,我都不忍心直接跟她说。”
虞明琼垂下眼睫。
又是虞明湘。
她声音平静道:“那现在母亲觉得舒服吗?”
“舒服,是真舒服……”虞夫人欣慰道,“等你以后嫁给徐遁,我们就不用操心了。”
“母亲说的什么话,女儿要让你操心一辈子呢。”
虞明琼唇角浮现一抹笑容。
话音刚落,一个婢女匆匆推开门。
“夫人,姑娘,徐夫人忽然来了,哭的好厉害。”
徐夫人一向是要强的性子,虞夫人和她认识那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她哭过,此时震惊地道:“快给我穿上衣服,我去看看。”
虞夫人和虞明琼来到正堂,果然见到徐夫人哭的泣不成声。
徐夫人命苦,徐遁六岁那年徐老爷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她独自拉扯徐遁长大,面上比一般贵妇人多了许多不应有的风霜和纹路。
她此时哭的眼睛都肿了,一见到虞夫人,居然跪了下来。
“亲家夫人!”
她哭嚎道。
虞夫人吓了一跳,连忙避过,“怎么了姐姐?”
徐夫人含泪道:“今日徐遁迟迟未归,直到他的同僚找上门来,我才知道,他不知因何得罪了陛下,到现在都没有被放出来。”
她苦涩道:“当初是我有眼无珠,不喜欢明湘,可她现在已经是贵妃了,我,我……妹妹,你若还真愿意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求求你去见一见贵妃,给徐遁求求情吧……”
“哪怕他真没了,也好歹让我这个苦命的女人再见他一面啊!”
听了徐夫人的话,虞夫人整个人怔在原地。
而虞明琼则是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六神无主。
徐遁得罪了陛下,那个脾气暴戾的陛下,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虞明琼咬着唇,心中漫上悲伤和苦涩,她一方面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命惨,刚订婚的夫婿就死了,只会让她本来就不太好的名声雪上加霜。
另一方面,她在自怜之余,又忍不住为徐遁而难过。在她看来,徐遁除了愚孝这一个缺点外,其他方面几乎完美,她好不容易才抢了虞明湘的好夫婿,怎么会,怎么会……
她情不自禁流下泪水,和徐夫人哭在了一起。
虞夫人急道:“你们别哭了,我这就去找夫君,让他想想法子。”
虞明琼绝望地想,这世界上能有谁让陛下收回成命呢?
或许顾皇后可以,可她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顾皇后。
极光殿。
对上赵据的目光,云美人浑身都在颤,这时她仿佛突然醒悟过来救命稻草是谁一样,拼命地爬到明湘面前,任由美丽的裙摆沾染上灰渍和黏腻的粥。
她哭着道:“贵妃娘娘,你饶我了吧。”
明湘咬着唇望着她,想到她刚才好意接近云美人,云美人凶狠的反应,有些怕的往后缩。
她抱着花梨,难过道:“花梨,你没事吧?”
花梨呜咽了一声,明湘摸了摸她被烫伤的背,忍泪道:“花梨不疼,我这就去找御医来。”
云美人却不肯放过她,她抓住明湘被泼了粥的右臂,不顾明湘疼痛,犹在疯狂解释。
“刚才不是我想要这么做的,不是我想要这么做的!是我的脑袋里有一个声音,是她蛊惑的我,是她让我做的,错的不是我!”
对,就像是几年前,她明明看到庶妹发了高烧,却故意把所有仆人带走一样。
庶妹因为没有人照顾,死在了荒凉的别院。
可这不是她的错!
就像她跟父亲解释的那样!
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的错,我自己没有错!
她神色狰狞如恶鬼,想要明湘也如父亲一般理解自己。
却在这时,被人提着后领子拎了起来。
“咔嚓”一声。
就像是核桃被敲碎的声音一样。
云美人像是个破娃娃一样被扔在了一边,她瞳孔涣散,从此失去了生命。
明湘眼泪汪汪看向赵据,那眼神里有恐惧有害怕,但是却还有一丝依赖。
赵据冷冷一把抓住她手臂,撕开那袖子,见到了被烫伤的深红伤口。
他突然暴怒道:“太医人呢?!”
每一个朝代,服侍帝王的太医都是高危职业。
但是宋太医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觉得自己一定是高危中的高危,整个太医史上都难以寻觅和他有同样悲惨经历的太医。
宋太医看起来就很太医,他身形瘦削,年近天命而精神矍铄。这样一位出身杏林世家,一手医术可谓枯木逢春的太医,偏偏治不了赵据的头疾。
赵据身体好的很,除了头疾偶发作,平常根本用不到他。
但每次陛下用到他,都是因为头疾的老毛病犯了。
然后宋太医就会陷入无尽的自责中,因为他对此束手无策,最开始的时候还能施针缓解,后来施针都不管用了。
我怎么那么没用连陛下的头疾都治不好啊啊啊!
这是宋太医每次见陛下的心声,好在自从陛下有了贵妃之后,头疾的频率成直线下降,宋太医已经很少陷入这种自我怀疑的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