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皇后就不用说了,当初第一世家卫氏的女儿, 父兄皆掌重权,性情跋扈又高傲。
以何晟当时的地位, 哪里去敢和卫氏硬碰硬。
他因为长姐的死而悲痛欲绝, 可是他也真是怕死怕危险。
赵据为他的软弱和逃避感到失望透顶。
赵据从何家离开后,北方前线不久就传来失守的消息。
然后就发生了那场震动朝野的玉京之乱。
当时的京都玉京被蛮族击破, 宫门被蛮族打开,掠夺了无数财富。
卫皇后父兄皆死在那场战乱里,先帝则受了重伤逃奔到如今的洛京,不少公主皇子也失去了下落。
后来先帝让贺淼的父亲贺威带着人去寻找那些失散的皇室后裔,找到了从蛮族杀出来的赵据。
不过赵据那时已经落下了头疾, 连记忆都十分模糊,后来才慢慢好转。何晟一直为他忘掉了当初的事情而感到庆幸,万万没想到,赵据会有重新想起来的一日。
他跪在地上,身子不断发抖。
自责吗,羞愧吗?
这些都有的,那么多年,每当回想起这些事,在被巨大的羞辱和自责包围后,他总是不甘心地为自己辩解。
【那时候的我远没有如今的地位与权势,我就算去为长姐报仇,也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可是赵据的话却彻底戳破了他的谎言——他从来都没变过,依旧是那个为了保护自己,可以坐视亲人死去的弱小无助的何晟。
只不过之前压在他头顶的是先帝和卫皇后,如今换成了赵据罢了。
他忍不住老泪纵横,呜咽磕头,匍匐于赵据身前道:“陛下说得对,是臣无能,是臣无能,臣是个懦夫……”
赵据淡淡地看着他,疲惫道:“孤始终记得,唐陆还活着的时候,孤有好几次觉得撑不下去了,都是舅舅在背后支持孤。当初夺权冯氏时,傅家顾家都不赞成,唯有舅舅赞成孤的做法。舅舅,你的情谊孤从来没忘却过,可是你的女儿动了孤的女人,这不是简单一句情谊就能带过去的事情。”
何晟闭眸垂泪,终于把内心的话说了出来道:“陛下也是看着荣荣长大的,她只是愚蠢透顶,是臣和夫人没有教好她,但是她到底没有伤到贵妃一丝。陛下,臣求你留她一命吧!”
“孤从来没想过给她留一条命,倘若何荣荣活下来了,这就是在跟其他人说,在孤的地盘,算计孤的女人是一件可以容许的事情,而这是孤绝不允许的!”赵据屈指敲在扶手侧,盯着何晟,话锋一转道,“你该感激的是虞贵妃。”
何晟一震。
赵据淡漠道:“舅舅,孤再唤你一声舅舅,不要再去觊觎你得不到的东西。以后她不只是孤的女人,也会是孤的皇后。”
“以后她不只是孤的女人,也会是孤的皇后。”
这句话仿佛如有万钧之力,彻底将何晟不该有的妄想粉碎了。
他颤着声答:“是。”
只是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明明是他以前唾手可得的东西,怎么能心甘情愿交给别人?
赵据长叹一声,取出了一枚金色戒指。
那戒指做工简陋,上面雕刻着丁香花。
见到那戒指那一刻,何晟目光陡然一凝。
赵据沉声道:“孤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派人找到了这枚戒指。”
“阿娘死的时候,手里死死攥着这枚戒指。孤后来去找舅舅,把阿娘的尸首和这戒指一起交给舅舅。舅舅只看到了阿娘的尸首有多么残破可怖,却没有看到她手里依旧紧紧捏着它。”
“现在,孤把它物归原主。”
他让人把戒指交给何晟。
何晟颤着手握住那戒指,那戒指空荡荡的落在他掌心那一刻,仿佛也在他心里熔烫出一个洞来。
“阿姐,这是我用我刚发的俸禄给你买的,你喜不喜欢……”
少年试探地望向美丽的少女。
直到看到她欣喜的戴上戒指,他才松了口气,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他小时候天真的很,不知道自己被骗了,买了一个镀金的黄铜戒指。
阿姐看起来却很喜欢,哪怕入宫的时候也还戴着它。
可他没想到,哪怕阿姐贵为贵妃了,也还始终戴着这戒指。
甚至连她死的时候也……
那一刻,何晟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轰然一响,繁华万丈高楼齐齐碎成片片灰屑。
可于此同时,他又见到了那塌掉的高楼下,盛开出了无数淡紫丁香花,粲然绽放。
多少年前的时候,他把那花园里冒出的丁香花珍藏起来,送给何贵妃,只为看到长姐的笑容。
多少年前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告诉那贪心的商人,要在戒指上雕上最精致的丁香花。
多少年前的时候,他也曾发誓为了保护自己的长姐,努力读书,与那些陌生人交际,精明计算得失,取得更高的地位和权力,庇佑曾经一路庇佑自己长大的长姐。
多少年了,他忘了当初求取功名的初衷,迷失在了荣华富贵的牢笼里,最后,居然连自己的家人也成了可以放弃的选项。
他伏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忽然明白了什么,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失去了一直保护自己的长姐。
甚至,险些也失去了女儿、妻子和外甥。
他成年后,第一次如此没有形象地大哭,那哭声苦涩又哀痛,又充满了怀念和贪恋的意味。
赵据看着哭的涕泗横流的何晟,想到了另一个,曾经窝在自己怀里哭成花猫的女人。
她几次都在他怀里哭,如此依赖和眷恋。
他多么幸运,能让她如此依赖他。
又多么幸运,能在最深沉的黑暗里,望见她带来的一丝曙光。
可是何晟,已经失去了那个会在他独自舔舐伤口时,抱着他安慰他任由他发泄一切不满和痛苦的长姐。
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她成为他的皇后?
或者就是在那时候,他从贺淼口中得知,那个柔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女人,那个眼泪一流下来会把他整个人都淹没的女人,会因为知道他在里面受苦,强势地让贺淼去滚。
她有多勇敢又有多傻气,敢去拥抱陷入在黑暗疯狂中的自己。
每每想到她,心中无声就会坍陷一块,那里柔软成温热的湖。
于是赵据的声音,此时竟然夹杂着一丝难得的温情。
“贵妃说,孤的亲人已经不剩下几个了。”
“但是她自己,也没有多少亲人。”
“舅舅,孤希望,以后你能把她当成皇后,也能把她当成孤的妻子,你们的亲人。”
这或许是奢望,但这也是警告。
何晟拜倒在地,再也没有任何的不甘,难忍哽咽道:“臣叩谢吾皇圣恩!”
*
没过几天,何家忽然传来消息,要把爱女远嫁到陇西。
顾云依送别何荣荣时,见到了不少还没有从震惊中晃神过来的人。
或许是听到什么风声,给何荣荣送行的人显得十分寒酸,但顾云依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虞明琼。
那个让她白高兴一场的人。
她撇了撇嘴,没有去跟她打招呼,先去见了何荣荣。
她和何荣荣是货真价实的手帕交。
走到何荣荣马车边,顾云依见到何荣荣抱着忠勇侯的腰大哭道:“我以为阿爹不要荣荣了……”
何荣荣脸庞消瘦了很多,似乎是吃了不少苦头,眼窝凹陷,下巴尖尖,显得无比憔悴。
顾云依大多时候见到的何荣荣,嚣张又骄傲,就像是一只有着华丽尾羽的孔雀般,何曾见过她这种样子。
下意识地,她便停了下来。
忠勇侯何晟声音发颤道:“以前是阿爹做错了,想错了一些事情。你到陇西后,要好好的,有人欺负你了,不要忍着,尽管来信和阿爹阿娘说……”
“呜呜……是荣荣做错了才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何荣荣哭泣道。
看着这父女情深的样子,再看着旁边一直抹眼泪的何夫人,顾云依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传闻。
——何荣荣是因为得罪了虞贵妃,才被匆匆远嫁到陇西。
她知道何荣荣是天之骄女,忠勇侯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让她忽然远嫁,因此隐隐相信这传闻的真实性。
想起虞贵妃,便又想起虞明琼口中那个,疑似顾六姑娘的女子。
那次受到打击后,顾云依不是没有猜测过什么。
虞明琼和虞贵妃的事情,不少贵夫人知道并把这当作谈资。
虞贵妃并非虞家的女儿。
燕国公府也曾丢过一个女儿。
只是这猜测未免太过惊人,顾云依怕了,从来没敢说出口。
更何况如果这是真的,虞明琼没有道理不说出来。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顾云依不由紧紧握住了手,目光又飘到了虞明琼身上。
等到何荣荣哭完后,见到顾云依,感动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顾云依安慰了她一阵。
大意就是我们姐妹情深,有空你回娘家,我们还是可以再见面的。
何荣荣抿住唇道:“云依,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顾云依道:“荣荣你先说说看。”
她是有理智的,要是何荣荣没脑子又作恶,顾云依绝对不会和她一起。
何荣荣紧紧绷住下巴,像是脑海中在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
好半天,她才咬牙道:“以后,你要是有机会,能不能代我和表嫂说一声对不起?”
顾云依:“??”
她错愕的如此明显,以至于何荣荣羞的脸红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顾云依震惊道:“……表嫂?”
何荣荣的表哥真不少,可是能被她不加修饰词说出来的表哥应该只有那一位了。
可是那一位并没有皇后啊。
何荣荣沉声道:“我也是刚从阿爹那里知道的,告诉你也无所谓,反正虞贵妃,以后就是我表嫂了。”
顾云依心中一颤,这就是结交权贵子弟的好处了。
这种隐秘的消息,顾云依恐怕只有通过何荣荣才能了解到,即便是她父亲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知道。
“那你还好吧,荣荣?”
震惊过后,顾云依想到传闻,此时望着她的目光就有些担忧。
想起自己在宫里的悲惨遭遇,何荣荣差点又哭了出来,赵据真是太可怕了,她幸好没有嫁给他,和嫁给他相比,哪怕是被匆匆远嫁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那个虞贵妃是怎么忍受和他朝夕相处的?!
何荣荣结结巴巴道:“我、我现在很好,你以后千万小心,不要得罪她,要比你见到陛下还要小心!”
得罪陛下会被他搞死,得罪他的女人会被他搞得生不如死!
要不是那个女人替她求情了,何荣荣都无法想象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顾云依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阵不舍的道别,何荣荣的马车离开后,顾云依看了许久,才准备回去上车。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虞明琼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没有人和她打招呼,她就像是一个一场戏里面乱入的角色,仿佛本不该属于这里,孤独又冷寂。
顾云依往那边扫了一眼。
不少人都望着虞明琼,却没有人接近她。他们的视线都含着一种奇异的打量和试探,就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
顾云依看到一对娇笑着的姐妹花从她面前经过。
一人朝着虞明琼的方向努了努嘴,眉飞色舞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她以前给人当过妾?”
“嘻嘻,怎么不知道,听说还是商户的妾呢,真是下贱。”
“给一个年龄比她爹还大的人当妾,她不嫌恶心啊?”
“真是有意思,这种人怎么配当贵妃的姐姐……”
第47章 过火
洛京, 阴雨霏霏。
夏夜的雨总是突如其来,匆匆而去。
冷寂无人的街道上,雨水汇集, 聚成翻滚的洪流, 流入护城河之中。
而在温暖潮湿的文华殿汤池里,水流翻滚的更急更迅猛。
汤池中水雾浓重, 只能隐隐看清男子与女子在池壁前紧紧相拥的轮廓。
水流的撞击声、泼溅声,与令人脸热的隐秘声音此起彼伏, 雾气仿佛都在蒸腾, 滚动不绝。
许久之后,那声音才渐渐停下来。
女人忍不住的低泣却又传了出来。
那音色又绵软又脆弱, 猫儿似的惹人怜爱,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赵据情不自禁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 拍了拍她,哑声道:“哭什么呢, 乖明湘。”
明湘颤着声道:“你别这么叫我……”
他每次那么叫她,都是想要欺负她。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了, 赵据之前的时候一副清冷禁慾的模样,她还曾经猜测过他那方面不行。谁知道两人真正有过夫妻之实后, 他在床榻之事上会要的那么凶, 那么狠。
好不容易今晚上熬过去了,他说要抱着她去洗一洗, 她也没拒绝。
谁知道下了水池,那些侍候的宫人一离开,他又开始欺负她,怎么求他他都不肯停下来。
那种最绝望最无助的战栗几乎被他刻在她骨子里了。
赵据会心一笑,那时候他真的是看她被折腾的太可怜了一点, 才亲自准备服侍一下贵妃娘娘的。
哪里曾知道后面就变了味了。
“这是好事,乖明湘……”他在她耳边低低喘着,行事之后显得尤为性/感又沙哑的声线,像是一只只小爬虫一样,钻进了她耳朵里。
“你有孕了,孤就能顺理成章封你为皇后,这不好吗?”
明湘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