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懿将桌沿某片薄薄的板子往后一拉,继而松手,大花臂越说越凑近,还没来得及说完,迅速被板子的回弹力重重抽了一嘴巴。
宛如自带丰唇效果,大花臂的嘴瞬间肿了起来,红了一大圈。
男人手掌撑在桌子边沿,嗓音仍是淡淡,却压下难以忽视的强势气场:“会不会好好说话?”
……
路锦吓傻了,看向苏礼:“这帅哥上次跟你聊天不是这样的啊??”
苏礼捂嘴小声说:“他有两幅面孔。”
本以为被揍的大花臂会瞬间暴跳如雷,苏礼连110都准备打了,结果大花臂在被抽嘴巴时清楚看见男人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再配合男人不怒自威的眼睛,瞬间就知道不能惹了。
那肌肉一看就是练的,和他这种腱子肉没法比,真正打起来,人家手长腿长还灵活,得把他肠子都揍出来。
明白局势的大花臂决定跑为上计:“没一个管事的,无趣!老子没工夫陪你们耗,下次再来找你们算算、算账!”
却被程懿一把抓住领子:“走什么,闹事的钱赔了没有?”
事实证明,商人果然是商人,大花臂不仅赔了三倍的成本费,还给店里请了一个月的保洁工,走的时候都快哭了。
保洁阿姨很快上门清理战场,耗时半小时将店里收拾好,苏礼和程懿下楼买补充的啤酒,再上去的时候,店内已经被路锦挂了“暂不营业”的牌子。
“别啊,下午还能赚点儿。”苏礼说,“我陪着你,没事儿的。”
“不是害怕啦,”路锦说,“今天麻烦你们了,所以这个桌游店下午就只为你们俩开,我服务你们!”
苏礼暗示地看一眼程懿,二人同时开口。
苏礼:“不用这么麻……”
程懿:“好的。”
?
苏礼:“……”
你倒是挺不见外呢。
路锦蹲下来找了会本子,挑出一个最好的,然后揽出一摞卡牌:“上次好像没玩明白,这次重新来吧,做个测试,我好好介绍下。”
“这个本子很复杂,涉及权谋,所以要问很多细节。那就栗栗先来做个示范吧,”路锦边看流程本边问她,“你最不能接受什么?”
苏礼戳戳锁骨:“我自己?”
“嗯。”
她想了一会,好像思考了很多,又像是瞬间作答:
“欺骗,以及另有图谋的接近。”
“嗯,”路锦看向程懿,“如果让你选择身份,你希望自己是支配者还是承受者?”
男人没有丝毫犹豫:“支配。”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路锦做出决策:“唔……根据你们的答案,你们各自最适合的角色我已经放到你们面前了,请偷偷看一眼,然后再观看剧情VCR。”
苏礼确认过角色就开始看VCR了,信息读取间,路锦悄悄摸出房间:“稍等,我觉得关个灯效果会更好。”
他们玩的游戏剧本属于古风向,王爷与落魄小姐的深宫纠缠,程懿的角色冷酷,靠她的情报谋权篡位做了新皇帝,最终皇后却不是她。
双双带着记忆重活一世,身份却早已洗牌,苏礼要在身边人中寻找出谁是上一世的王爷,而程懿则要分辨真假千金中哪个是她。
十分钟的VCR完毕后,接下来都是拼脑力。
没有人cue流程,苏礼有些下不了手,路锦大概是意识到,在外面大吼道:
“看完了吗?我还在找灯,栗栗先问问题吧——”
苏礼没听清:“什么?”
程懿接过话头:“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任何问题吗?”
他抬眼看向她,目光灼灼:“任何。”
房内灯光终于熄灭,苏礼也在此刻开口。
她清浅的气息声缓缓掠到男人耳边——
“你骗过我吗?”
尚未适应的黑暗环境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那语气虽带着几分玩笑与调侃,却又有几分慎重的试探。
他知道她今天遇到贺博简了,也许这个问题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是她敞开心扉的门槛吗?至关重要的回答。
如同走马灯般,男人眼前播放出许多画面:他说耳钉是她摔进怀里掉的、他说有意插歪的电影票是偶然多出,他说见面会日期只是自己记错……他说: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我能有什么图谋。
何谓欺骗与否?这一切都是他为达目的设下的局,连真心都未曾也吝啬于交付半分,自始至终不过是以狩猎者的姿态高高在上,看猎物一点一点沉沦。
有哪里蕴含的水珠滴答一声落下,那句话像是被按了重复键,
在他耳边循环、循环往复地播放——
“程懿,你骗过我吗?”
第14章 修罗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 苏礼撑着脑袋,看角落一隅处唯一的光亮。
那儿摆着个用作观赏的鱼缸,间或有金鱼欢快地摆动尾巴, 荡出层层涟漪,水后透出慵懒寡淡的暖黄色灯光。
她已经适应了黑暗, 能将程懿看个大概, 但她并没有这样做, 只有余光绰约描摹出男人的侧颜轮廓。
他好像在思考,或是沉思。
有没有骗过她这个问题, 真的很难回答吗?
“哎——不好意思!店里灯的开关太多了,当时为了省事都没记下来,累得我找了大半天。”路锦噗通一声推门而入,打破凝固的气氛,“怎么都坐着不动, 玩儿啊!”
与此同时, 男人似是正好开了口, 但路锦声音的覆盖面太广,程懿音色偏低, 苏礼没听清他说的那句话,甚至都分辨不出他是否真的有回复。
无所谓,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苏礼耸了耸肩,回路锦:“你不在都不知道怎么走进度了。”
路锦挠了挠脖颈,在流程单上看了好几眼,开始按照感觉随意安排最适合的部分:
“那就抽卡吧,根据卡上的问题进行回复。”
……
玩了几局桌游, 又吃过晚饭,时间逼近宿舍的门禁时间, 苏礼启程回去。
“我送你。”程懿说。
一路无言,霓虹灯穿梭在如织的车流中,在车内投下时明时暗的光影。
他好像有点烦躁,按了两次喇叭。
车速在快抵达学生公寓时有明显的放慢,苏礼摇下车窗,感受熟悉的夜风:“不用进去,停在正门口就行,谢谢。”
感受着再度退回到疏离的距离感,程懿心下思绪复杂,但仍是沉声道:“嗯。”
下车之后苏礼买了杯炒酸奶,边吃边踱步,像在散心。
放空状态下的思维活泛,她想着想着就回忆起了桌游店,某些片段着了魔似的来回闪现,她想,如果金鱼的记忆真的只有七秒,而人的大脑也一样,或许能算得上好事?
学生公寓的路年岁已久,偶尔会有松动翘起的地砖,苏礼想得入迷,忽然一脚踩歪,地砖蓦地倾斜塌陷,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被温热有力的手掌托住身体。
男人的手心宽大干燥,单手就能握住她的小臂,力道和随之而来的熟稔气息像极了之前的某次,她也是以类似的姿势差点摔到他怀里——好像还弄掉了耳钉。
苏礼意外地侧头,毫不意外地看到程懿放大的五官线条。
“你跟过来干嘛?”
“散步。”他云淡风轻地放手,再风轻云淡地抬眼,“晚上吃多了。”
苏礼:“只是今晚吃多了吗?”
程懿:?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暗示他天天吃饱了饭没事干。
她笑笑,说:“你散吧,我到楼下了,先上去……”
还没来得及完成一个干脆利落的转身,忽然听到他喊:“苏礼。”
她回头,脚步没停:“怎么了?”
有哪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鸟鸣,混合着不远处篮球落地的砰砰声响,少年们嬉笑怒骂,却全部沦为背景音。
“没骗过你。”他忽然说。
足下步伐虚晃一拍,苏礼停下脚步。
“怎么忽然说这个,”她有些好笑地看向他,“桌游已经结束了。”
他点头,说:“但我们还没有。”
宛如下楼时毫无预兆地踩空,她蓦地怔住。
男人神色认真,不像是信口胡言。
她对这样的场景有些招架不来,半晌才玩笑地回:“万一我只是问你的人物角色呢?”
“那也没关系,”他好像对这一刻付出了无限的耐心,娓娓道来,“不管你在问什么——”
“从来都没骗过你,以后也一样。”
朦胧的路灯接触不良,摩斯电码似的乱闪,有只猫身形敏捷地钻进树丛,捣出窸窸窣窣的碎响。
虽然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在乎那个问题,但冥冥中他能感觉到,假如没有正面回复,也许往后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劳。
——无论如何,他必须给她立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回复。
终于终于,少女在逆光处轻轻浅浅地笑开,对他说:
“知道啦,你回去吧。”
///
毕业临近,课程纷纷进入收尾阶段,生活节奏也忙碌了起来。
拍毕业证照片的时间定在一大早,苏礼忙得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等拍完后才匆匆拉着陶竹去五楼填肚子。
刚走进咖啡厅,现烤华夫饼的香气钻入鼻腔,她点了个套餐,并补充道:“我的柠乐要多加冰块。”
话音甫落,身后就插入一道略沙的磁沉嗓音:“女孩子少喝冰的。”
她脑中冒出个名字,难以置信又震撼地回头,果真看到了程懿。
男人还是一贯的正装西服,穿得却不规矩,领口敞开,领带微微拉下稍许,露出一小截锁骨。
苏礼大概花了五秒分辨他并不是P在背景墙上的:“你怎么到我们学校来了?”
他早就想好了对策,从容道:“校企合作。”
校企合作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听不过去的何秘书默默吐槽:“明明是弄错了以为今天拍毕业照,结果来了才知道只是拍证件,准备的花也——”
话还没说完,从Boss眼中读出“开除警告”四个大字,何栋迅速转头,朝苏礼真诚地笑了笑:“对的,来这里谈工作。”
苏礼取了餐,看四下没有空位,便坐到了程懿旁边,男人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
看来昨天那句果然有用,他力挽狂澜,将二人的关系拉了回来。
苏礼哪有空关注男人的心理活动,一边吃一边和陶竹聊天,好不容易歇了会儿,晃晃杯子里的冰块,听到右侧的男人再度开口:“现在才吃早餐?”
程懿:“早上的最佳饮食时间是八点前,长时间不吃容易胃结石。”
铺垫到了这里,他正准备不动声色地绕到重点,接一句“以后我路过你们学校的话可以带你出来吃”,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苏礼就已经耸了耸肩。
少女叼着根吸管,百无聊赖地问:“像你们这个年纪的都特别喜欢唠叨吗?”
程懿一口血硬生生哽在胸口:……???
“可乐不能加冰,早餐要八点前吃,”她细数,“是不是最好来个晨跑,晚餐后要散步?”
男人暂且压下心中那份阴翳,感觉这也不失为一个拉近距离的好方法:“能晨跑和散步也可……”
她点了点头:“我爸每天就是这么说我的。”
程懿:“……”
说话间,忽然有女生小跑着冲过来,虽然咖啡厅不过这么大点地儿,但她硬是跑出了股横冲直撞不顾一切的勇气。
女生面向程懿,脸颊红红:“学长,能、能问下你有女朋友了吗?”
男人放下手中的杯子,悠然抬眼,却道:“我毕业很久了。”
苏礼心想人家的重点是叫你学长吗?直男都是这样凭本事单身的?
女生也愣了愣,旋即,在他的注视下,脸更红了。
“居、居然毕业很久了吗,看起来还是像学长一样,因为太、太年轻了我才……不好意思啊……”
苏礼身后的一对闺蜜也开始窃窃私语了:“我早说让你上了吧,你还说怕毕业就分手,人家压根都不是学校的!”
似是终于得到了需要的回答,男人漫不经意地挑了挑眉,转向苏礼。
苏礼起先并没意识到,半晌才领悟他的意图。
她迅速从沙发上站起,对那女生说:“那你过来坐吧,我先走啦。”
程懿:?
发现男人的目光透露出迷惑,苏礼心想难道这还不对吗,于是又回头询问方才后面关注程懿的那对:“还多个位置,要不你也来?”
……
走出咖啡厅后,苏礼一身轻松,正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儿站着等电梯呢,忽然感觉头顶覆盖下了一道气压。
那气压仿若冬日的乌云,沉得人透不过气。
定睛一看,果然又是程懿。
苏礼莫名其妙:“你怎么又出来了?不是在里面聊天吗?我都给你制造机会了!”
男人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我是那意思吗?”
她眉心微拢:“那不然呢?”
“我那是——”男人停顿许久,还是没能说出口,“算了,电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