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蜜桃——许乘月
时间:2020-09-12 09:10:18

  伙计伶俐,看她这架势就知有戏,笑容倍加热切:“那是自然。”
  虽说闻音方才在前头与小掌柜荼芜谈定,今后每为百濯行出一张多宝匣的图样就可得一锭金,但这钱毕竟还没到手。
  一盒香粉五十银,闻音想想就心绞痛。
  可眼前这甜面人竟是廉贞的模样,她又实在不忍错过。
  于是瞄向李凤鸣:“你,想买这个香粉吗?”
  李凤鸣依稀看出点猫腻,故意逗她:“我用不上啊。”
  见闻音蔫蔫垂了眼睫,李凤鸣向辛茴使了个眼色。
  辛茴便笑道:“我倒很想买。贵是贵了些,买一盒回去和淳于分着用,就刚好。”
  银货两讫后,辛茴将那甜面人递给闻音:“闻音姑娘,这个给你。”
  “辛茴,你是不爱吃甜面人吗?”闻音小心翼翼地问。
  辛茴笑得见牙不见眼:“倒不是不爱吃。”
  “她只是不爱好廉贞将军这一味,”李凤鸣将那甜面人拿过来,直接塞到闻音的手中,“拿着,不必与她客气。”
  闻音脸红到要滴血:“别瞎说!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从小、从小就喜欢……吃甜面人而已!”
  *****
  继廉贞之后,说书人陆续又讲了闻音的四哥闻声、正定伯府小公子侯允、博学又温润的美男子岑嘉树等人。
  伙计随之又送上不同的香粉脂膏,都附带着这些人模样的甜面人。
  都是近来在京中备受热议的青年才俊,自然很得小姑娘们青睐追捧。
  有些姑娘出手买下相应的香粉脂膏,甚至就只图那口甜面人,简直活生生演绎了“买椟还珠”的典故。
  闻音乐不可支:“方才我可害怕你们会买‘桃花娇’了。”
  “桃花娇怎么了?”李凤鸣不解。
  “买桃花娇,送的是我四哥的甜面人呀!”闻音皱了鼻子,不屑哼笑,“别看他长得还行,嘴可毒了,说话烧心。真不知今日买桃花娇的都是谁,怎么想的?竟会喜欢他!”
  李凤鸣怪笑乜她:“我也好奇你怎么想的,竟会喜欢廉贞将军。”
  闻音顿时脸红如熟虾,坐立不安,仿佛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我没有喜欢谁!只是、只是单纯爱吃甜面人,十分单纯!”
  *****
  正申时,李凤鸣回到淮王府,一手握着一支甜面人。
  辛茴去找姜婶说事情,她便独自回小院去。
  还没走到小院门口,在她后头进府门的萧明彻就大步流星地赶了上来。
  这几日,李凤鸣只有早上在演武场能见到他。
  演武场上的萧明彻更像个冷肃的英俊少年,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却并不显强势威压。
  近来李凤鸣习惯了他那模样,此刻见他身着王袍,气势凛然、庄严雅正,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恍惚陌生,仿佛回到大婚初见时。
  她想,只不过换了身装扮,气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两人并肩而行,什么都不说,气氛就很奇怪。
  但李凤鸣委实想不出能说什么,只好不大自然地没话找话:“咳,你今日,回来得挺早啊。”
  不甚流利的语句里藏着淡淡尴尬,落到萧明彻耳中,怎么听都像在心虚。
  他蹙眉盯着她手上那两支模样熟悉的甜面人,眼神十分严肃:“这是什么?”
  “买东西送的甜面人,”李凤鸣含糊带过,将甜面人举高些,随口笑问,“这个是岑嘉树,这个是战开阳。像吧?”
  萧明彻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怎么可以吃这种东西?
  这玩意儿有鼻子有眼还有嘴,李凤鸣若一口咬上去,那不就像亲上去一样?
  “商家今日给出的甜面人,都是近来备受瞩目的青年才俊,小姑娘们喜欢。”
  李凤鸣重新缓步前行,边走边解释。
  “原本是没有战开阳的。但近来你打头阵反对‘对大龄女子加收重税’,许多姑娘对你都心怀感激。淮王府大受瞩目,战开阳就跟着受惠,商家赶着做了他的模样,也很得青睐追捧。”
  萧明彻收敛步幅配合她,冷眼却始终犀利盯着那两个面人。
  “为什么对我心怀感激,青睐追捧的却是战开阳?”
  “因为他尚未婚配啊,”李凤鸣遗憾地抿了抿唇,心怀歉意,便顺手将战开阳那支甜面人分给他,“是我拖累了你的行情,小小补偿,请笑纳。”
  她以为萧明彻不会搭理这种无聊举动,哪知他不但接过去,一口咬掉“战开阳”的头,还抢走了岑嘉树那支。
  “喂!你……”李凤鸣眼睁睁看着他三两口就吃个精光,心如刀割,咬牙切齿,“萧明彻,谁饿着你了是吗?!”
  她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岑嘉树啊!
  萧明彻咽下不知滋味的满口碎糖与甜面,平静回望她:“我以为你拿在手里,是不想吃。”
  李凤鸣悲愤捂心:“你什么眼神?!我分明是拿了一路没舍得下口!”
  尤其岑嘉树那支,越看越眉清目秀,面部线条温柔得让人心都快要融化,活脱脱就是话本子里那种温润风雅俊公子的模样。
  她本打算拿回去向淳于黛显摆一番,然后再大快朵颐。
  早知会被人半路夺食,方才在百濯行的小楼里就该吞吃下腹!
  “哦,原来你是想吃的,”萧明彻颔首,“懂了。”
  “你懂什么了?”李凤鸣瞪他,紧闭的双唇内,贝齿已快要磨成粉。
  萧明彻没有回答,只是倏地倾身低头。
  光天化日,夕阳西照下,他就这么噙住了李凤鸣柔软红唇,并以舌送上甜蜜滋味,毫无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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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 有点鲁莽,有点强横,又有几分温柔缱绻。
  虽然这个深切的亲吻并不算长久, 但它给李凤鸣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在一个不该有亲密举止的场合, 在一个万万没想到的情景下,在她身心都毫无准备时, 唇齿间猝不及防迎来了甜蜜黏缠。
  心就那么怦然一动, 神识仿佛急速下坠于虚空,最终跌落在让人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温软中。
  这滋味难以诉诸言语,李凤鸣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拿了一路没舍得下口的甜面人被夺去吃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她直勾勾望着萧明彻赧红的俊脸,心想, 若他喜欢吃, 大不了寻个时候让玉方专门过来给他做。想吃什么模样的, 就做成什么模样的!
  此刻她不但体会到了话本子里强调的那种“意外乱来的妙趣”, 甚至理解了,为何世间臣民大多见不得帝王沉迷美色。
  面对这种知情识趣又主动的小妖精,当真太容易昏庸了。
  就像现在, 李凤鸣明知道萧明彻突然亲上来的举动很奇怪, 完全不符合他一惯的性情和做派, 可她脑子里半点正事也没想。
  “谁、谁教你的?”她心跳得过快, 说话都磕巴了。
  萧明彻错开目光, 握拳抵唇,假装镇定地干咳两声。“萧明迅。”
  脑子好像被无形的甜浆糊堵紧, 李凤鸣艰难集中精神,好半晌才想起,萧明迅就是那个以“夫妻恩爱”被雍京人津津乐道的福郡王。
  她不得不感叹福郡王是个好老师, 竟能让萧明彻在几天之内突飞猛进。
  “哦。”她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脸上烫得吓人。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萧明彻虽也脸红,却明显比她清醒些:“我近来很忙。”
  等了半晌没等到他的下文,李凤鸣疑惑挑眉:“所以呢?”
  “所以,你不要在外……乱吃什么甜面人。”
  望着萧明彻渐行渐远的背影,李凤鸣迷茫极了。
  你最近很忙,和我要不要在外头吃甜面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神秘的关系吗?!
  *****
  次日有雨,李凤鸣闲极无聊,便又去了濯香行。
  她倒不是贪玩,只是铺子开了这么久,诸事都由淳于黛传话,她还没与大小掌柜碰过面。
  因是下雨天,濯香行前头的铺子显得门庭冷落。但后院小楼的热闹程度,与昨日相比显然只增不减。
  前铺一名年岁较长些的伙计歉意赔笑:“贵客今日来得晚了些,小楼上各间雅阁都坐满了。若不,委屈您明日请早?”
  辛茴站在李凤鸣的侧后方,见她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便摸出几枚铜子递出。
  “劳烦去与你家大掌柜说,这位是百濯行的第一位客人,看能不能想想法子。”
  想进自己的产业,见自己的下属一面,居然还需要另花钱通融,李凤鸣实在是哭笑不得。
  没多会儿,伙计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濯香行的大掌柜玉方。
  濯香行的大掌柜玉方和小掌柜荼芜,从前也是在李凤鸣府中长大的。
  在李凤鸣成年典仪之前,玉方和荼芜奉她之命离开故国,前来齐国蛰伏待命。
  她当时的初衷,是想等到徽政院建制完善后,就让他俩开始在此布局撒开情报网,以便让她这个魏国储君能更好掌握邻国动向。
  可惜,徽政院建制尚未彻底完善,就出了那桩事。李凤鸣被变相幽闭于东宫,淳于黛和辛茴跟随左右皆不得出,再无人知玉方和荼芜的存在。
  他俩就这么在异国成了孤独的断线风筝,在雍京的一家赌坊内做了几年伙计。
  从赌坊内找到他俩,再到他俩以大小掌柜身份坐镇百濯香,事事都由淳于黛前来通传,所以,今日算是暌违四年后,玉方与李凤鸣第一次真正的重逢。
  隔着薄纱帏帽,李凤鸣瞧不清玉方的面容细节,只是隐约感觉他很激动。
  当着不知内情的前铺伙计们,玉方极力克制,微微欠身,抬手示意:“贵客请随我来。”
  *****
  玉方没带李凤鸣进小楼,而是一路穿过雕花小拱门,进了内院书房。
  有辛茴留在书房外守着,说话便不需顾忌太多。
  门一关上,玉方便再也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单膝落地:“储君殿下……”
  “这就是我一直不敢亲自来见你们的原因。起来说话。”李凤鸣打断他,摘下帏帽,随手扔到桌上。
  她自顾走到桌案后头落座,双臂搭在椅圈扶手上,望着隔桌而立的玉方,笑意轻渺。
  “玉方,储君李迎已经薨逝好几年。我只是李凤鸣。不但现在是,将来也仍是,不会再变了。”
  玉方眼圈微红,垂在身侧的手激动地握成了拳。
  “属下虽离国数年,但国中大势不可能在这三五年内就出现巨变。只要殿下愿意……”
  “我不愿意,”李凤鸣左手扶额,声音浅轻,“玉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按魏国皇室惯例,立储要观其德行、心性与才能。
  小孩子没长定,看不准什么的,所以魏国史上历任储君都是成年后才被选定册立。
  唯有李凤鸣例外。
  她一出生就被立为储君,七岁就有自己的府邸。
  不但自己接受着最精心最周全的培养,连将来要为她所用的近随臣属,例如淳于黛、辛茴、玉方、荼芜这些人,都是经过优中选优后被送到她身边,自小由专人栽培。
  原因很简单:魏国已连续三代无女帝继位。
  这造成魏国女子地位隐隐有倒退的趋势。现今魏国帝党与后党之争,根源就在于此。
  可以说,打从出生起,李凤鸣就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沉重期许。
  不单后党对东宫倾尽心血,游离于帝党与后党之间的部分孤直纯臣也在等待她长大。
  魏帝幽闭她一年多,也没做出正式废黜的决定,最后还网开一面,容她诈死换了身份,以和亲换活命。这绝不是顾念父女之情,也不是全然忌惮后党。
  而是怕她被逼到当真彻底心寒,不管不顾地拼个鱼死网破。
  “二皇子平庸,六皇子残疾还病弱。阿宁又尚小,至少要等上十年才扶得起来。倘若我如今归魏,登高一呼,必有人应。就算不至于翻天,也能掀起大浪。”
  李凤鸣望着紧闭的门扉,恍惚一笑。
  “可魏国上下将因此撕裂,陷入民不聊生的混乱动荡,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弥合复原。若运气不好,在弥合复原之前就惹来外敌趁虚而入,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即便夺得大位,即便最终率臣民守住了家邦,也注定会被钉在青史上遭世代唾骂,遗臭万年。
  “或许你觉得我选如今这条路是怯懦。毕竟身后名这种东西太虚幻,只要当事人不在意,它无非就是个笑话。”
  李凤鸣感慨地勾唇,笑容洞达。
  “可帝王手中权利至高无上,史书评议,已是世间为数不多能约束皇权的东西了。”
  玉方怔怔看着她,无言以对。
  李凤鸣笑了:“玉方,我今日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和荼芜,别想些没用的。李迎已死,李凤鸣此生不会再归魏土。不是不敢。不是不能。而是我不愿意。”
  若她当真不管不顾杀回去,踩着举国尸山白骨、听着百姓的泣血哀嚎登上皇位,不必等到死后别人来说,连她自己都会说一句,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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