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蜜桃——许乘月
时间:2020-09-12 09:10:18

  所以桃金娘的魂魄才有感而悸动,从此那人就成了她的心。
  那时书生并不知自己身世离奇,更不知后来会有那样荒谬绝伦的际遇。
  可桃金娘已凭千年修为窥探到了天机。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去赌运气。
  李凤鸣合上书页,抬头仰望冬阳,浮动一晚上的心神总算重归平静。
  她决定,待下次出现机会,还是得跑。
  不过,事先筹谋时要更谨慎、更周全才行。
  “月下定情时,桃金娘就选错了。在说出承诺的当下是真心实意,并不表示这人不会变。”李凤鸣噙笑喟叹。
  “再是修行千年,命却只有一条,何必呢。”
  *****
  齐帝让萧明彻暗查太子遇刺一事,萧明彻忙碌了两天,与金吾卫方面完成了对接,做好了明面上的部署,这才腾出空来深入梳理局面。
  如今战开阳已渐渐得力,岑嘉树等一干智囊也不是吃素的,萧明彻不再孤军奋战,与从前相比可谓游刃有余。
  所以李凤鸣原本没打算管这事。
  可萧明彻死缠活赖,每日走哪儿都要将她带着,什么事都不避讳她,那意思是非要她管管。
  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到底没能完全丢掉,有些事听进耳朵里以后,就忍不住会琢磨,琢磨出什么问题,就忍不住想说两句。
  所以最后还是遂了萧明彻的愿,跟着他在议事厅面对一众幕僚家臣。
  李凤鸣开口就拨开所有迷雾,直指核心:“太子遇刺,恒王嫌疑最大,此事陛下心中定然有数。但他并没打算真让恒王伤筋动骨,否则这事该交给东宫自己去查。”
  “不让东宫自己查,会不会是陛下有意让东宫避嫌?”战开阳发问。
  其实不独战开阳,淮王府中大部分谋臣都持这种观点。
  毕竟如今东宫与恒王府水火不容,人尽皆知。
  若由东宫自己查这刺杀案,最后查到恒王头上,很容易让人怀疑这是太子用苦肉计打击恒王。
  以齐帝对太子的爱重,为保护东宫清誉,让他避嫌不沾手此案,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但李凤鸣却有不同看法:“那为什么不交给京兆府或内卫去查?若还不放心,大理寺也不是摆设。论办案的经验与能力,淮王府还能强过京兆府、内卫、大理寺?”
  “王妃所言甚是,”岑嘉树的思路与她不谋而合,“臣以为,陛下命殿下主责暗查此事,真正用意并不是想知道‘谁是刺杀太子的幕后主使’。”
  但齐帝真正想查的是什么,他自己没明说,一般人还真揣度不准。
  所以才需要集思广益、抽丝剥茧,以免萧明彻查错方向,最后费力不讨好还惹火烧身。
  李凤鸣以指节轻叩桌面:“依你们看,此前太子做的哪桩事将恒王逼急了?”
  “十月下旬,京中十几家府邸陆续遭窃,京兆府接到报案后,抓获了一个飞贼团伙。”
  战开阳起身走过来,将一份卷宗放到李凤鸣面前。
  “原本只是按寻常规程审个盗窃案,竟意外从飞贼们口中得知,五月初五那天,有朝中贵人通过檀陀寺的寄唱会,天价贩卖夏望取士殿前对答的机会。”
  此事影响甚大,京兆府不敢妄动,立刻上禀天听。
  夏望取士舞弊,这对大多数寒窗苦读十几年的士子们无疑是巨大不公。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十几天后就陆续有各地士子,甚至德高望重的博学大儒赶来雍京,透过各种渠道向齐帝陈情,强烈要求彻查。
  于是齐帝将此案交给了太子。
  李凤鸣皱眉,翻看着卷宗:“太子查到什么了?”
  五月初五。檀陀寺。寄唱会。
  她清晰记得,那天她随闻音去寄唱会上看热闹,遇见了萧明彻、廉贞还有福郡王夫妇。
  当时确实有神秘人士售卖“御前对答”的机会,事后闻音还为此痛心疾首。
  萧明彻干咳两声,沉声道:“查到那场寄唱会上,恒王府的一位师爷,还有我,都在。”
  李凤鸣闻言猛地扭头,惊讶看向他。
  *****
  所有人都被屏退,议事厅内只剩李凤鸣和萧明彻二人了。
  李凤鸣懒散靠着椅背,垂眸拨弄着涂了蔻丹的指甲,似笑非笑。
  就算查到萧明彻曾出现在那场寄唱会上,齐帝但凡带点脑子,也绝不会怀疑他是那个舞弊售卖殿前对答机会的神秘人。
  因为夏望取士由吏部与大学士院协同主理,太子率众亲王全程督办。
  而吏部是太子的势力范围,大学士院则主要由恒王掌控,萧明彻根本不可能插手到“御前对答”那一步。
  眼下齐帝既将太子遇刺案交给萧明彻,就表示齐帝带脑子了,没怀疑萧明彻。
  李凤鸣也丝毫没担心这个,她最想知道的是:“你怎么向你父皇解释的?”
  寂静的议事厅内,她的声音显得轻轻渺渺,慢慢悠悠落地,荡起回音。
  萧明彻极力做无辜状,垂眼睨着她,却明显有点紧张。
  仿佛曾经打碎花瓶,却一直没被察觉,许久后终于忍不住良心苛责,主动要向家人坦白的顽童。
  “那天,我花千金买下一斛珍珠,还记得吗?”
  关于檀陀寺那场寄唱会,萧明彻今日是鼓起很大勇气才坦白的。
  他想,让李凤鸣从他口中知道真相,总比将来从不知道什么人嘴里知道要来得好些。
  “原来如此。”李凤鸣笑着点点头,双臂环抱在身前,目光随意地落在卷宗上。
  “恒王在取士中舞弊,你们早知端倪。五月初五那天,其实是循着恒王府师爷去的寄唱会?”
  萧明彻握拳抵唇,不太自在地轻咳两声。“嗯。”
  “京兆府从飞贼口中查到寄唱会上有人贩卖殿前对答的机会,这事,也是你的手笔?”
  李凤鸣仍旧看着卷宗,虽是问句,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嗯。”萧明彻又出一个单音。
  “天价买珍珠,想来也是故意的了。”李凤鸣淡淡勾唇。
  萧明彻觑她一眼:“最初的计划,是由萧明迅任意出高价买一件东西给他的妻子。”
  “福郡王?”李凤鸣颔首,“后来你看到那斛珍珠,发现是你早前送我的那些,所以临时改成由你来出这风头。”
  她早该想到,萧明彻只是有时思路清奇,却并不驽钝。
  他能凭一己之力,从一个不得齐帝爱重、没有后盾依凭、备受打压与轻视的郡王,不显山不露水地跃升亲王爵,这能是什么池中之物?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凑巧。
  五月初五,他刚好去参加了那场寄唱会,刚好以天价买下一斛珍珠,让人印象深刻。
  更刚好在时隔大半年,京中爆出“夏望取士疑似有人舞弊”的节骨眼上,可以有理由完美解释他当天为何出现在那里——
  为博妻子欢颜,一掷千金。
  只需这一句话解释,简单明了、合情合理,淮王殿下就能轻松将自己从夏望取士舞弊案嫌疑中摘出来。
  “你这布局时间拉得这么长,居然还能在一开始就周全所有细节,”李凤鸣抱拳拱手,“厉害,佩服。”
  她也是猪油蒙了心,竟真信这家伙是个自保都勉强的小可怜。
  萧明彻是有短板和不足,却也自有他的城府与章法。有没有李凤鸣这个人出现,其实对他影响不大,最多有时法子笨些、代价大些、多走几步弯路,如此而已。
  这么看来,两人之间的共生盟约,她能回报给萧明彻的东西,远没有她从前以为的那样够分量。
  他根本就没那么需要她。
  算来算去,还是萧明彻吃亏些。
  李凤鸣握拳置于桌沿,自嘲地笑着摇摇头:“还好你没真想算计我,不然我怕是早就骨头渣都不剩了。”
  萧明彻急急握住她的手,大掌将她的拳头覆在掌心。“别瞎想,我算计你做什么?当初只是以防万一,所以才没多说。”
  若“夏望取士舞弊”这案子最终没能掀动波澜,那就白忙一场,提前说与李凤鸣听不过徒惹笑话。
  他也是要面子的。
  李凤鸣笑觑他,中肯道:“你不提前告诉我,这一点错都没有。”
  那时候他俩还没合帐呢,关系古古怪怪,于情于理都没必要和盘托出。
  她若过深介入齐国皇嗣之间的争斗,对她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这样就很恰当。
  萧明彻紧紧攫着她的神情,生怕漏掉一丝一毫:“那斛珍珠虽是这局的一环,却也真是为你买的。”
  “我信。”李凤鸣笑意不变,平静回视他。
  对于她的平静,萧明彻很是不安:“萧明迅告诉我,你若知道那斛珍珠的真正来由,一定会失望,会生气。”
  丈夫送给自己的礼物,居然是因为要达成某个目的顺带买的。
  最重要的是,妻子事先并不知情。到了真相大白之际,多少会有几分失落与难堪吧。
  没有哪家妻子在事后知道真相时会高兴。
  这是萧明迅分享的切身经验。
  可李凤鸣不是福郡王妃。
  当初她收到那斛“她低价卖出又被萧明彻天价买回”的珍珠,差点没气炸。
  并不曾有过“得到了丈夫宠爱”的欢喜之情。
  没有那份欢喜,如今得知真相就不会因失落而觉得难堪。
  “好啦,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真没生气。”她笑吟吟倾身,在萧明彻唇上轻啄一吻。
  “多谢你那时办正事还能想着我。”
  看,没有心的人果然不会伤心。
  所以啊,是人是妖都该记着一个道理:心绊魂,勿倾怀。
  两相欢喜时,尽情纵意但不交心。这样,就算最后被舍弃、被辜负,也不至于伤心至死。
  更不至于像桃金娘那样,可怜兮兮的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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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眼见萧明彻眸色转深, 似要说点什么,李凤鸣忙不迭收回被他握住的手,敲了敲面前的卷宗。
  “好了好了, 说正事吧。”
  李凤鸣面带微笑, 看似镇定垂眼浏览面前卷宗,实则回避了萧明彻的直视。
  她隐约能猜到萧明彻真正想谈的是什么, 可她现在没底气接这茬。
  一年前的大婚当夜, 她之所以敢与萧明彻谈利益同盟,甚至毫无顾忌地坦诚“将来有机会便脱身离齐自去”的打算,是因那时她深信自己对萧明彻有足够价值。
  如今萧明彻已没那么需要她助力, 她就不得不避免深谈某些话题。
  和亲公主意欲出逃,这不是小事, 她可不敢莽撞胆大地打开天窗说亮话。
  万一谈完以后萧明彻突然翻脸呢?
  她是李凤鸣, 不是修成人形却不谙人心的桃金娘。
  被一份感情打动就彻底敞开胸怀, 将喜乐甚至生死都毫无保留地放进他人掌心, 这种奋不顾身的天真,她很小时就没有了。
  对她而言,无论双方是什么关系, 开诚布公谈话的底气, 通常都源于势均力敌, 甚至手中筹码多于对方。
  若她仗着萧明彻眼底那点依稀好感就贸然开口, 那谈判成败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力。
  她需要再等一个契机。
  等到她能给萧明彻一个足够分量的投名状,那时候她才好理直气壮地与他敞开谈。
  她有预感, 这个契机,应该就是齐帝突然交给萧明彻的这差事。
  *****
  “你父皇到底想要你怎么做,有头绪了吗?”李凤鸣翻阅面前卷宗, 脑中飞快转动着。
  萧明彻始终睨着她的侧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如你所言,他并非真要我查刺杀太子的幕后指使。我只想到这么多。”
  太子遇刺若不是苦肉计,那幕后指使显然是恒王或其党羽。
  就像李凤鸣先前说的,若齐帝真想查这个,将案子交给京兆府、内卫、大理寺任何一方,都比交给萧明彻合理。
  李凤鸣点头,若有所思地将卷宗翻过一页,又问:“那夏望取士舞弊案呢?太子遇刺后,东宫可曾暂停追查此案?”
  “不曾暂停,至今都还在查。”
  十一月,东宫得到线报,知晓恒王府有位师爷曾出现在五月初五檀陀寺寄唱会。
  正打算去抓来审讯,那师爷及一家老小却齐齐“悬梁自尽”,未留一个活口。
  这位师爷及家人被全数灭口,最能指向恒王府的一条直接线索就断了。
  但关于夏望取士舞弊案,萧明彻手中还有别的线索。
  他知道自己不能牵涉太深,就让战开阳设法使了点手段,让东宫的人又陆续“发现”新证据。
  太子有心借此案让恒王彻底不能翻身,当然不会就此放弃,既有了新线索,自是循线追下去。
  恒王大约也察觉太子这次不会轻易收手,这便有了前几日那狗急跳墙的刺杀案。
  “既然东宫死咬夏望取士舞弊这案子,那你父皇肯定也不是想让你带着金吾卫查这个。”李凤鸣盯着卷宗里有限的信息,蹙眉冥思苦想。
  “他到底想要你查什么?”
  *****
  谁都知道圣心难测,齐帝突然将金吾卫交由萧明彻暂时调度,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纵然李凤鸣心中有所揣测,却也不敢随便铁口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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