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蜜桃——许乘月
时间:2020-09-12 09:10:18

  夜幕中,廉贞的声音威严雄浑。
  “圣谕:卫城军已全面接管猎场,无关人等站在原地别动!各家随侍执兵器者即刻弃械于地!包括金吾卫!周遭各处哨楼上有南境戍边军整队神箭手正瞄准各位的脑袋,凡有妄动者,不论身份缘由,当场格杀!”
  火光渐次重明,这场混乱却仍未结束,今夜还长。
  *****
  老话不但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说过,弹丸在下。
  正当外头陷入混乱那会儿,在帐中未出的李凤鸣与萧明彻也迎来了不速之客。
  就在蒙面不速客掀帐入内的瞬间,萧明彻侧身立于帐帘旁,左手反扣背后的李凤鸣,右手精准刺出长剑,不偏不倚正中那人的大腿。
  “李凤鸣,闭上眼。”他面无表情,并未回头。
  说话间,执剑的手腕用力一旋,剑身便在来人腿上活生生剜出硕大血洞。
  来人剧痛倒地,手上的兵器已被萧明彻用带血的剑尖挑飞,一招未走便于瞬间失了战力。
  这些年,萧明彻在南境的名声很大。
  南境许多百姓和宿敌宋军都不知他姓名,更不知他皇子身份,但都知齐国南境边军中有个“戴银面具的罗刹,手段利落又残忍”。
  在今夜之前,京中从来无人见过萧明彻这一面。
  他都不敢想象李凤鸣此刻的神情。
  “冲你来的?”李凤鸣的声音倒是没太大异样,但先前蛇群经过帐篷门口的动静和气味惊得她有点发木,此时脑子还钝钝的。
  萧明彻心弦略松,反手拍拍她:“不是。”
  恒王今夜只需造成太子意外死亡,担负安全之责的萧明彻便难辞其咎。
  一石二鸟,根本不用专门安排人再对他动手。
  淮王府只李凤鸣一个女眷,既有人趁乱进帐行刺,不是冲萧明彻来的,那目标就很明确了。
  李凤鸣吸气定下神,旋身摸到火折子,点亮角落里的油灯。
  萧明彻走过去扯下那人的蒙面巾,却并不认得。
  当李凤鸣看清地上那个刺客的长相时,不禁气笑了。
  “虽早料到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杀我,但万万没料到,会是你。”
  她觑着刺客额心那朵莲花纹,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正咬牙闷声忍痛的刺客闻言,眯着眼看向她。
  下一瞬,刺客也愣住了:“殿下?!”
  他面色愈发惨白,不知是因伤处的痛楚还是因心中震惊。
  李凤鸣缓缓负手,眼睫半垂,与他遥遥相望。“扬斐,久违了。”
  他缓缓闭目,眼角隐隐有泪迹沁出:“没想到啊……”
  李凤鸣才是真没想到:“度扬斐,你在得知我的‘死讯’后,竟投了李运门下?!”
  度扬斐缓缓侧身,艰难蜷缩,最终掩面呜咽。
  “来齐半年……始终无缘得见……没想到,所谓‘裕王李典的私生女李凤鸣’,竟是我们的……李迎殿下。”
  沉默良久的萧明彻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度扬斐腿上的伤处。
  “闭嘴!什么你们的?!”
  接着又对帐外寒声道:“战开阳,把人弄走!”
  不管这人是何身份,他的事都得放到回京再说。
  今夜的卫城猎场本是齐国皇嗣内斗,若被外间知道掺和进了魏国人,对李凤鸣可没好处。
  *****
  因为萧明彻事先布局周密,春祭首夜这场风波并未掀起大浪,该现形的都现了形。
  齐帝命人火速传令回京,封锁恒王府;同时命前来参与春祭的闻声就地审讯所有涉事人等。
  大理寺专司复查重案,司直闻声虽才二十出头,却已有四五年的审案经验。
  同僚都说他“话毒心黑手狠”,这世上就没几张他撬不开的嘴。
  之后几日,无关人等心中揣测颇多,但并不敢妄言,春祭仪典仍照常举行。
  到春祭结束时,闻声已将事情大致脉络捋得条分缕析。
  执金吾钟辂并未叛变,问题出在他手下的两名虎威尉。
  虎威尉是金吾卫所有卫尉官的第二高阶,共五人,平素接触的机密不少。
  几个月前,太子率众往神农坛祭祀途中遇刺,就是一为名叫黄桐的虎威尉将路线及布防细节透露给恒王的。
  据黄桐提供的准确消息,恒王安排了十二名刺客在途中伏击太子,未遂。
  而春祭首夜的事,使另一位与恒王勾连极深的虎威尉梅华也浮出水面。
  当夜蛇群引发帐篷区域混乱,太子携女眷惊慌出帐后,两队人配合灭了灯火。
  根据恒王事前部署,黄桐派三名心腹尝试近身刺杀太子,梅华则趁乱亲自带人进了帐中。
  黄桐那队人没能得手,因为他们没想到,夜宴结束后从小行宫出来,随太子进入帐篷的五名女眷,并非本尊。
  那是李凤鸣借出来的辛茴。
  执金吾钟辂为证清白特地派来的侄女钟情。
  以及萧明彻年初在南境招募的首批女兵中最强三人。
  恒王不知道,去年萧明彻招募的那批女兵没在南境就地受训。
  因征召女兵开了齐国先河,训练上并无陈例可循。
  为保万无一失,也为让她们能初战大捷、向朝野证明女兵可行,萧明彻当时就请得齐帝允准,暗中安排她们来了卫城。
  这里既有卫城猎场周边丰富的训练地形,又有精锐卫城军可做陪练,她们如今的战力已不容小觑。
  黄桐这边失手,潜入太子帐篷内的梅华也没能成功。
  “……他们打算将这些药粉掺进帐中水囊,”闻声将一包粉末呈给齐帝,“但淮王殿下早有安排,太子帐外草丛里藏着一队卫城军,当场将梅华等人堵在帐中擒获。”
  齐帝扫了那粉末一眼,面色似隐雷霆。
  闻声接着道:“已请随行御医验过,无毒,是一种溶于水后几乎无色无味的十全大补丸。”
  恒王费这么大劲,不可能是为帮太子进补。但他为何觉得十全大补丸能要了太子的命?
  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太子,可太子自己听了这话也是满脸费解。
  闻声握拳轻咳:“敢问太子殿下,可是在长期服食什么丹砂丸药?”
  三年前,渠州府出过一桩很轰动的全家离奇暴毙案,州府呈进京的结案卷宗因由不明,正是闻声主责复查。
  最后查明是那家人听信巫方,长期服食号称能长生不老的丹药,最后因为家宴药膳中有一道大补鸽汤,次日清早便齐齐暴毙。
  站在齐帝身侧的随行御医如梦初醒:“巫方诡秘多样,目前已知有好几种丹砂丸药,若长期服食会精神亢奋,但心跳、血流也快于常人,同时可能并发许多古怪隐症。若再强行大补,会在短时间内气血冲脑,极易猝死。”
  太子脸色刷地惨白。
  闻声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补充:“另外,无论黄桐还是梅华,还有他们手下所有涉事者,都说恒王殿下原计划是点火制造乱局。他们全都否认抛洒过通往太子帐前的引蛇药。”
  齐帝板着沉黑的脸扶额,明知故问:“哦?那引蛇药从何而来?”
  闻声倒是严谨:“陛下恕罪。这几日在卫城军及边军女兵们的协助下,已搜遍参与春祭的所有人,并未查到关于引蛇药的证据。”
  引蛇药是谁的手笔,并不难想到,但没有人证物证。若硬要有个结论,那就只能听凭齐帝自行心证了。
  齐帝眯着目力模糊的双眼睨向太子,太子张口欲辩,却声未出而血先喷,旋即在众人惊呼中厥倒。
  *****
  惊蛰春祭后,恒王彻底完蛋,阖府上下被就地幽囚,由宗正寺领圣谕按律问罪。
  可太子似乎也没捞着太大的好处,回程时齐帝对他不冷不热,抵京后更令他闭宫静养。
  齐帝膝下成年皇嗣有五个,但亲王爵以上就太子、恒王和萧明彻三人。
  如今恒王被问罪,太子“被养病”,在外间看来,春祭风波的最大赢家无疑是萧明彻。
  满雍京城的人都猜,淮王此时必定春风得意、喜上眉梢。
  然而……
  淮王府北院内,淮王殿下正冷着张仿佛绿云罩顶的脸,掐着自家王妃的腰,将人家抵在廊柱上,恶声恶气讨说法。
  “李凤鸣,我警告你,若再不说清那度扬斐是怎么回事,信不信我……”
  李凤鸣抬眸望着他,不但没怕,反而有点想笑。“你想怎么样?莫非还敢咬我?”
  萧明彻气得低头在她颈侧咬出个牙印,以事实证明他敢。
  实在也是没辙了。
  那天夜里李凤鸣就撂了话,度扬斐绝不能死。
  所以战开阳当时就给喂了一颗护心丹,将人偷偷带回来后,更是火急火燎召集了所有府医抢救。
  之后便小心翼翼照料着,生怕这人有半点闪失。
  随圣驾回京后,李凤鸣曾单独与度扬斐密谈过一次。之后便没再去见他,只叮嘱姜叔姜婶派人精心照料。
  李凤鸣这几日心事重重,不怎么与人说话,更别提向萧明彻解释什么。
  萧明彻憋了三天,到今日就再无耐性。
  “你想问什么?”李凤鸣捂住颈侧牙印,唇角扬起小小弧度。
  “度扬斐是魏国哪方派来的?从前与你是什么关系?那夜为何脱口说你是‘他的’李迎殿下?!”
  萧明彻目不转睛盯着她,不愿错过任何她神情的任何细微变化。
  然而李凤鸣神情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温和笑着。“他是李运……就是我二弟,派来的。之前你找不到的那十几个古怪魏国客商,其中就有他。”
  他们到了雍京后并无机会接近淮王府,又察觉金吾卫的人跟踪,便按兵不动。
  待金吾卫松懈撤离,便以流民身份投奔了恒王府,做了不见光的死士。
  太子第一次遇刺时,他们眼见无法得手,其中十人便咬破口中毒囊自尽。
  度扬斐与另一人则逃回了恒王为他们安置的居所。
  行刺虽失败,但那十人宁愿自尽也没给恒王留下后患,这算是向恒王交了投名状。
  所以,在恒王的安排下,度扬斐以“户部侍郎周成良车夫”的身份跟去了卫城猎场。
  因为身份只是车夫,他白日里没有机会接近典仪现场,所以一直没看清淮王妃的长相。
  按照恒王的计划,当夜点火制造混乱后,黄桐与梅华两队人各自按计划行事,若双双都未得手,度扬斐便是第三道攻势。
  然而度扬斐根本没打算帮忙杀太子,他的目标是“齐国现任淮王妃、大魏裕王李典的私生女李凤鸣”。
  他一直听闻李凤鸣不受淮王宠爱,料想当夜若出乱子,萧明彻必定出帐驰援太子那边,或者去小行宫护驾。
  所以进帐时才大意轻忽,导致被萧明彻一剑拿下。
  “至于他从前与我是什么关系,”李凤鸣真诚至极,“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问吧。”
  “为什么?”萧明彻咬牙切齿。
  见他执拗地刨根问底,李凤鸣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我怕你听了会挠墙。”
  萧明彻眉心微蹙,不屑冷哼:“别找借口敷衍,我不会。”
  挠墙?那是什么无能狂怒的举动?淮王殿下不是那种幼稚的人。
  两人目光相持好一会儿,李凤鸣无奈笑叹:“他曾被魏国朝野默认为储君李迎的侧郎候选,之一。”
  萧明彻傻眼了:“侧郎是什么鬼?”
  李凤鸣歪着头觑他:“就,跟侧妃差不多意思?”
  “侧郎候选?还‘之一’?”萧明彻整个人由内而外的不好了。
  “你敢不敢告诉我,原本总共有几个侧郎候选?可以选几个?”
  “我敢说,但你未必敢听。”
  李凤鸣乐不可支地比出个手势,拇指正正抵住他的心房处。
  “总共六位候选。看储君意愿,最多可从中选四名入府。”
  这个瞬间,萧明彻觉得她的指尖正源源不断往自己心上灌醋,酸得他拳头都硬了。
  “那个度扬斐,你曾许诺过一定会选他?”
  “倒也没许诺,”李凤鸣并没有骗他,“不过,我当年没看上别的,就瞧着他还凑活。所以在成年典仪时,曾收下他送的一套首饰。”
  “东西还给他。我买全雍城的首饰给你。”萧明彻说完,酸红着眼,握拳往廊柱上一捶。
  李凤鸣闷笑:“你不是说不会挠墙?”
  萧明彻从酸到发软的齿缝中迸出狡辩:“我这不是挠墙,只是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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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最近这段日子里, 李凤鸣时常心事重重,其实是因为想到度扬斐给萧明彻捅了个天大的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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