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贵重若此,仍肯钻研一技之长,这就是她地位稳固、号令臣民之权仅次于王的底气。
若她看到后辈女子混成如今这般,于四境之内无立锥之地,除了依附外别无出路,怕不知有多心酸。
李凤鸣至今都觉自己在齐国不过客居,所以这种话她不好说。
于是对闻音笑道:“既女眷能去,想来我是会去的。”
“那惊蛰春祭时咱们再一块儿玩。”
“好。”
*****
送走闻音后,李凤鸣唤来了淳于黛。
“准备准备吧。惊蛰春祭后,若无意外,我们大概就真要离开了。”
淳于黛浅笑:“这次不用鬼鬼祟祟私逃了吧?我记得您说过,您与淮王已达成共识,他答应会让您走的。”
李凤鸣莞尔:“对,不用鬼鬼祟祟了。”
虽伤感不舍,但她还是觉得齐国并非她的归宿。
宫宴那天,大长公主对她的态度不言自明。推钟情那无辜的小姑娘出来想给她添堵,其实是在敲打她。
她当时满脑门子邪火乱窜,没深想。
这几日带着萧宝珍玩,脑子空下来,便也懂了大长公主的意思。
无非就是告诉她,联姻是高位者稳固同盟的必要手段,萧明彻想进一步壮大,早晚得有侧妃。
若真到天时地利的那步,萧明彻得到议储资格,她这个异国王妃甚至理当腾位让贤,不能成为绊脚石。
那天萧明彻就在当场,但他到底有没有懂大长公主这层用意,李凤鸣至今看不透。
不过那不重要,她本就没打算让萧明彻在此事上为难。
现阶段,大长公主也是萧明彻崛起之路上必须联盟的一股力量。
她不会幼稚到让萧明彻在自己和大长公主之间抉择,更不会让他在储位和自己之间抉择。
萧明彻如今瞧她的眼神愈发浓情蜜意,想来多少是动了真心。
可她既软硬兼施迫着萧明彻认下两人的同盟之约,就不会伤害他的利益。
通往权力顶峰的那条路本就暗流汹涌,若被情感牵绊太深,一步走错就可能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她当初就是因为被十七年的亲情羁绊,无法在父母之间取舍站队,最后落得被两边都放弃。
类似的痛苦与煎熬,她不希望萧明彻也经历一遍。
在她的预判中,惊蛰春祭试出结果后,萧明彻在齐帝跟前的地位就彻底稳固。
若真如此顺利,萧明彻之后的路,她就当真半点忙也帮不上了。
当同盟再无继续维系的基础,就该好聚好散。
淳于黛替她拢了拢披风:“我瞧着殿下对淮王也上了心,其实舍不得走吧?”
“舍不得归舍不得。”李凤鸣揉了揉眼睛,故作漫不经心地笑。
“可是,开什么玩笑呢?天下那么大,各型各款美男子那么多,若余生只能独宠萧明彻一人…… 啧,真是怎么算怎么亏。”
淳于黛并不信她这话,却没有戳穿,只是心疼地垂下眼帘。
李凤鸣也知道淳于黛没信。她更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睁眼说瞎话。
她不愿留下,根本就是怕万一将来某天,萧明彻不得不说出“李凤鸣,求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这样的话……
真是想想就浑身发冷。
一生不长,若三番两次遭人舍弃,再坚强的心也会碎成渣。
话本子里那桃金娘就这么魂飞魄散的。
“人若无心,必死无疑,”李凤鸣目视前方,喃喃苦笑,“淳于,我想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的计划篇幅是三十万字上下,目前正文所剩内容不多了,我每章能写多少就更多少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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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自元月中旬起, 恒王对外称病,暂停参政议政,足不出户, 太子顺理成章接手了不少原本在恒王手中的政务。
但太子自己本来也不是闲人, 一下多了许多事,自有些吃不消。
于是报请齐帝允准, 将一些不咸不淡但必须由皇嗣经手的差事挪给萧明彻打理。
太子会交出来的差事都不算十分繁难, 加上如今的淮王府又羽翼渐丰,再临时的急务也是来一桩吃一桩,没错没乱, 井井有条,这就显得萧明彻格外可靠。
中旬, 齐帝将执金吾钟辂支去协助整顿皇城卫, 命萧明彻临时辖制金吾卫, 全权统筹惊蛰春祭的安防事宜。
按规制, 齐国每年的惊蛰春祭是五到二十天不等。
今年的惊蛰春祭正式仪典,就只按最低时限安排了五日。
因为在过去的大半年中,齐帝反复发作头风症, 久治不愈, 近来甚至因此目力模糊, 精力更大不如前, 典仪就只能诸事从简。
但事关圣驾安危, 在春祭正式开始前十余日,猎场周边的布防便需就位。
金吾卫要被萧明彻全权掌控近一个月, 这事可大可小,端看各方怎么想、怎么说。
如今众人已默认萧明彻是太子一党,眼见他得此重用, 恒王哪里坐得住?
齐帝暂收了他的议政权,又令在府中思过,春祭仪典显然没他什么事。
可他怎会坐看太子与萧明彻如此顺风顺水?于是以儿子身份递了一封所谓家书进宫。
齐帝看到这封“家书”,当场未置可否,只让人去传了太子和萧明彻前来。
恒王在信中说,春祭时金吾卫既要分兵前往卫城猎场,又要留部分卫戍宫禁,还得与皇城卫协防外城,人手上难免捉襟见肘。
他因故不能参与今年春季,便想调一队府兵给萧明彻差遣,以加强猎场安防,算是代他在御前尽个孝心。
齐帝支着额角,疲惫地对太子道:“明宣,你意下如何?”
“回父皇,儿臣无异议,”太子做欣慰状,笑容自若,“老三又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儿臣也有此打算。就看老五在安排调度上是否方便。”
齐国亲王的府兵通常以十二人为一队,东宫府兵一队也不过十八人,倒掀不起什么大浪。
可突然要安插几十个人,原本的安防布置就需迅速重做调整,这无疑是在给萧明彻添麻烦。
见齐帝浑浊的眼神向自己看来,萧明彻镇定从容:“多谢皇兄体恤,臣弟并无不便。可与不可,听凭父皇圣裁。”
眼前这个变数,早在齐帝命萧明彻全权辖制金吾卫的那天,李凤鸣就已做出预判,情况与她所料相差无几。
她当时就说,两边对他都会有防心,必会想尽办法安插人手就近盯着些,免得他利用这一个月的临时辖制权在金吾卫中大肆收揽人心。
因她这个预判,萧明彻早就想好腹案,当然应对自如。
难得恒王与太子“有志一同”,萧明彻也痛快表示调度上没有困难,齐帝便允了。
萧明彻没耍什么花枪,直接将东宫与恒王府派来的人与金吾卫混编,共同担负春祭期间巡防猎场的任务。
这举动看起来格外坦荡,东宫和恒王府都很满意,之后的日子至少在表面上就一派风平浪静。
*****
卫城离雍京不算远,但位置险要,水、陆两道四通八达,有二十万以上精锐卫城军长期在此驻扎,往西可控蛮族,向南拱卫京师。
而城外猎场是齐国最大的皇家猎苑,既有广袤草原,又有起伏山峦,地形丰富,可供日常练兵,春秋两季的相关仪典也惯例在此举行。
二月初十下午,众人随齐帝抵达猎场,提前入住小行宫养精蓄锐,以便后天能精神抖擞参与仪典。
此次皇后留在了京中,伴驾出京的是淑贵妃。
齐帝车马劳顿,到地后便在淑贵妃的陪同下安置小憩,未再露面。
而大多数女眷经了四五个时辰的路途颠簸,此刻也在各家的临时居处闭门不出。
李凤鸣坐了一路马车,周身不痛快,便带了辛茴出来四下闲逛,舒活筋骨。
步下行宫门前长台,便有一队队巡防的士兵交错往来。
没走出多远,就遇到几个年岁不大的世家小公子们正嘻嘻哈哈找乐子消遣。
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一群半大小子扎堆,又无大人在旁约束,闹腾得很。
但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再闹也知轻重。有人认出李凤鸣是淮王妃,便远远行礼问好。
李凤鸣虽没分清谁是谁,还是耐着性子一一还礼。之后便与辛茴绕了路,走去附近水泡子旁的观景台。
这头僻静许多,又是天生天养的景致,不见半点匠气,临风极目,顿觉胸中疏阔恣意。
辛茴笑道:“我原以为殿下出来是想寻淮王。”
上个月先是李凤鸣带着萧宝珍在府里玩了一旬,之后萧明彻就开始筹备春祭诸事,很少在府中。
偶尔深夜回府,最多也就在李凤鸣的寝房睡上两三个时辰,话都说不上几句。
李凤鸣拢了拢披风,嗤之以鼻:“寻他做什么?我都快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了。”
这天夜里,萧明彻丑时才进房,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天不亮又起身出去了。
他起身下床时动作很轻,但李凤鸣还是被惊醒。
不过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听着他刻意放轻的一应动静,直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李凤鸣才无声撇了撇嘴。
人和人之间就这么奇怪,不过一个月没正经独处,好像突然就没话可说了。
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好说。
他俩本就是因利相聚,早晚要走到利尽散伙的那天。
如今萧明彻已意气风发踏上属于他的征程,而李凤鸣也暗暗准备着奔赴自己的天高海阔。
将来就此天各一方,余生各得所愿。
李凤鸣闭眼笑笑,心道,就这样吧,没什么不好。
*****
二月十二,惊蛰,轻雷如鼓,万物应声复苏。
惊蛰春祭在雍京卫城的猎场如期举行。
首日上午祭祀神明、祈祷农牧兴旺之类,下午便是礼敬蚕桑祖神。
待祷祝侑舞结束后,女眷们便需各自前往东面小桑林,采摘桑叶回来亲手喂给供在祖神像前的蚕宝们。
去年此时萧明彻人在南境,不在参与春祭之列,李凤鸣自也没机会见识这些。
她本以为采桑只是走个过场,大家随意摘点回来喂过就行,万没料到这事竟还有胜败奖惩。
“……需采摘暗绿嫩薄的新叶,正申时之前回来当众点验品质,还要称重算胜负。不能用老叶子和枝干充数,不能由侍婢代劳,不能动刀剪。按每家算,采摘最少的十家,从今夜起就得搬去草甸那头住帐篷。”
平成公主与李凤鸣站得近,便小声向她解释。
李凤鸣好奇道:“既不能由侍婢代劳,那各家男丁会帮忙吗?”
“按规矩,各家男丁只能在最后进去帮忙搬筐,不能动手采摘。”平成公主耐心解答。
李凤鸣弯了眉眼坏笑:“林中可有人监督全程?”
平成公主立刻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笑着摇摇头。
“林中会有巡防的卫队,各家也会相互监督。而且,若男丁作弊帮忙采摘,那算冒犯蚕桑祖神,被逮到就不是罚睡几晚帐篷的事了。”
李凤鸣遗憾地“哦”了一声,以眼神指指前头的淑贵妃,又扭头看看后头两位十二三岁的小公主。“她们算哪家?”
平成公主是成年已婚,有自己的公主府,当然和成年皇子们一样,单独算一家。
可若淑贵妃和小公主们采摘得不够多,总不能皇帝也跟着住帐篷吧?
“淑贵妃和小皇妹们不算胜负,玩玩也就罢了。”
平成公主抿笑,颇有点幸灾乐祸。
“往年老五未成婚时,府中没有女眷,不参与此项,便从未住过帐篷。我掐指一算,他今年要和我同甘共苦了。”
平成公主成婚多年,膝下有一儿一女。
但她的小女儿才四岁,显然帮不上手,驸马又没旁的侧室,所以她家每年春祭都只能住帐篷。
李凤鸣瞧着太子府的女眷们,好生羡慕。
东宫今次只来了两位侧妃、太子昭训和两位良媛,但这已算各家中人手较为充裕的。
李凤鸣感慨道:“府中多些姬妾,好像也并非全无好处。”
“这么说,若老五将来迎侧妃,你不反对?”平成公主半真半假地笑问。
李凤鸣摆出贤良淑德状:“依齐制,这种事最终自该依着他的意思,我不会胡闹。”
她都是打算要走的人了,萧明彻迎不迎侧妃,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说话间,女眷们鱼贯前往小桑林。
李凤鸣在人群中跟着挪步,不经意瞥到正在齐帝跟前说话的太子,不禁愣了愣。
虽只远远这么一瞥,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可她总觉太子唇色深到有点不对劲,眼神却明亮过头,好像异常亢奋。
想起上个月闻音说,齐帝决定保恒王那天,太子一出勤政殿就吐了血,李凤鸣不由怀疑这人可能是得了什么病。
早前太子妃小产却秘而不宣,这已经很奇怪。如今太子似乎生病,他自己却仿佛毫无察觉……东宫到底怎么了?
*****
直到进了小桑林,李凤鸣还在走神想着东宫的古怪。
闻音跟在自家母亲身边,见李凤鸣独自一人,便将手拢在嘴边,扬声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