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蜜桃——许乘月
时间:2020-09-12 09:10:18

 
 
第60章 
  宫宴次日, 淮王府就迎来了十八公主萧宝珍。
  按照李凤鸣在宫宴上抽到的签,萧宝珍将在淮王府小住十日。
  萧宝珍这小公主性子文静,并不是那种闹腾的孩子。但从她到淮王府第一天, 萧明彻就觉度日如年。
  因为她终究只是个六岁小孩儿, 平素养在皇后宫里,甚少接触外间, 多少有点认生。
  萧明彻虽是她同父异母的皇兄, 但两人年岁差得大,皇子进中宫的时候又不多,兄妹俩很少见面, 跟陌生人没两样。
  况且萧明彻对外向来冷漠脸,并不分大人小孩儿。
  萧宝珍每次被他看一眼就忍不住要裹紧小披风, 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倒是李凤鸣这五皇嫂, 笑脸和软, 之前进宫接受皇后训导时又曾与萧宝珍见过, 小公主到了淮王府,只认得她,自更愿意黏在她身边。
  李凤鸣见着这小公主, 总是容易想起自己的妹妹, 对她便多了几分怜爱与耐心。
  眼下朝中各部尚未开朝复印, 有些事暂无法推进, 李凤鸣也趁机偷个闲, 带着萧宝珍在府中吃喝玩乐,顺便整理心情。
  这一大一小总黏着, 萧明彻就被冷落得仿佛不存在。
  幸亏他要忙着追踪那帮神秘消失的魏国客商,倒也没太多空闲顾影自怜。
  但那帮行迹可疑的魏国客商实在藏得深,廉贞动用了不少人脉, 花了四五天,竟也没寻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萧明彻愈发不安,李凤鸣却心怀侥幸:“我在行宫躲了小半年,回府后又很少出去。或许他们见无机可乘,早就走了?”
  “我觉得没走。”萧明彻很是烦躁,却实在没有头绪。
  李凤鸣安抚道:“就算没走,这一时三刻寻不出,急也急不来。凡事欲速则不达,你别只盯着这一桩了。金吾卫的事准备得如何?”
  “大致布局就是之前咱们商量的那样,细节上还需再推敲。初步预计在惊蛰春祭时收网。”
  关于金吾卫的这个局,单靠淮王府完不成。宫宴那天,萧明彻已趁机与几家可靠同盟交换过意见。李凤鸣只知大概,并没有细问。
  说到底还是齐国皇室内斗,她这魏国人掺和太深总归不合适。点到为止,为萧明彻提供些许助力就够了。
  眼见萧明彻胸有成竹,李凤鸣噙笑颔首:“好。”
  *****
  元月初九,有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登门,求见淮王府谋士岑嘉树。
  中年书生来自宝山郡,与岑嘉树算是同乡。
  齐国读书人谋生的出路并不多,有些落魄多年的士子听闻同乡有了前程着落,便会设法寻到面前,请求搭把手引荐主公,跟着混碗饭吃。
  府中众人以为这中年书生也是这般,都没多想,只让岑嘉树自去应对。
  哪知岑嘉树与中年书生在偏厅茶叙半个时辰后,就心急火燎跑到议事厅找萧明彻。
  “殿下,夏望取士舞弊案,有进展了!”
  这案子一直是东宫在咬着。
  但太子明显就是因为查这个案子才惹来刺杀,而萧明彻在表面上又奉圣谕在查太子遇刺案,所以这事与淮王府多少也扯得上点干系。
  萧明彻跟着岑嘉树去了偏厅。与那中年书生密谈两炷香时间后,他心中已有定见。
  不过,这些日子下来,他已深知李凤鸣对“同盟”这个身份的坚持,便没当场独断,而是前往后院去寻李凤鸣商量。
  *****
  李凤鸣正带着萧宝珍在暖阁里吃冬枣。
  萧宝珍的生母只是低阶美人,生母过世后才被记到皇后名下的。
  毕竟不是亲生,又是个公主,皇后在她身上不放什么指望,便谈不上多精心。
  但也没苛待她,年岁到了该学什么就给学什么,有病有痛也关照,吃喝用度都是公主该有的规格。
  所以萧宝珍对冬枣这东西并不陌生。
  可她到底只是个小孩儿,虽性情文静,也免不了有几分贪鲜好奇。
  李凤鸣这冬枣竟是沾着新奇的秘制花酱吃,萧宝珍没见过这种吃法,小脸都亮了许多。
  李凤鸣也是闲的,并没有大大方方任小公主自己吃,而是先带着她学了一篇文赋,然后要她背。
  背对一句给四颗,若背错就要倒拿走两颗。
  眼看自己面前的冬枣一会儿多一会儿少,萧宝珍的小心脏被提溜得个高高低低、起伏不停,背得愈发磕绊,错漏百出。
  这几日朝夕相处,她与李凤鸣也算混熟了,没人瞧见时就亲昵许多。
  眼见自己面前的冬枣已被扣到只剩六颗,她便自暴自弃,一头扎进李凤鸣怀里耍赖。
  到底年岁小,这一起急,竟急出了小奶音:“五皇嫂欺负人!”
  李凤鸣最受别人撒娇,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奶声奶气,又急又笑地在怀里拱来拱去,她真是浑身都酥了。
  “好好好,罢了罢了,整盘都给你吃。”
  正笑着,就听窗外传来萧明彻的沉沉冷声,字字幽凉:“萧宝珍,你是没长骨头吗?”
  小孩儿被他吓得一激灵,赶忙坐正,扭头看向窗外那张冰块脸。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脸严肃:“五哥,我长骨头了。”
  李凤鸣好气又好笑,随手抓了颗冬枣隔窗丢过去:“你算个什么兄长?”成天吓唬小孩儿。
  “出来一下,有事与你说。”萧明彻接住那枣,话是对着李凤鸣说,冷眼却睨向坐姿端正的萧宝珍。
  说真的,此刻他深深觉得,这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十八妹有点“面目可憎”。
  小小年纪就很不像话,竟敢对他的妻子行埋//胸之举。
  他忍住没冲进去将这小家伙拎起来丢出府,实在是个仁慈的兄长。
  *****
  让侍女进去照应萧宝珍吃枣,李凤鸣才放心走出来:“出了什么事?”
  “夏望取士舞弊案,证据确凿了。”
  李凤鸣一愣:“哪来的证据?你早前不是说,去年出现在檀陀寺寄唱会上的那个恒王府师爷,全家都被灭口了?”
  去年五月初五,李凤鸣与闻音去檀陀寺寄唱会那天,萧明彻、廉贞、福郡王夫妇也在。
  当时李凤鸣与闻音亲眼见到有人寄卖夏望取士名额,很久以后才听萧明彻说,最后出面完成那笔交易的,正是恒王府一位师爷。
  但东宫的人刚查到那师爷没多久,师爷全家就被灭了口。
  虽做成了全家“悬梁自尽”的假象,其实用脚趾头想都知是怎么回事。
  恒王确实够狠绝,也够利落,应对很及时,正好抢在太子之前将人证物证都毁了。
  但他绝对没想到,那师爷生前留了一手。
  师爷将恒王与吏部侍郎王安志来往的两封书信悄悄留下,并命人辗转送给了一位家在宝山郡的挚友保管。
  师爷全家被灭门三个月后,消息传到了宝山郡,那位挚友便带着那两封书信进京来了。
  “他在京中无门路,不知该如何上达天听,就来寻同乡岑嘉树帮忙,”萧明彻道,“我看过信了。王安志的笔迹我不熟,但认得恒王兄的笔迹。”
  “你曾说过,你们当初是循着那师爷的踪迹,才会出现在檀陀寺寄唱会上。”
  李凤鸣眼珠滴溜溜一转,问出个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
  “也就是说,你早知师爷曾送书信出京?若我没猜错,师爷全家被灭门的消息,也是你派人传到宝山郡的吧?”
  萧明彻噎了噎,倒也不隐瞒:“不止传到宝山郡。”
  当初他只知师爷暗中派人送信出京,也没查到送去何方。
  师爷被灭门后,他本着姑且试试的心态,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渠道,将这消息往各地散播。
  在今日看到那两封信之前,他并不知师爷送出的信中具体内容,只推测应是师爷自保反击的杀手锏。
  “法子虽笨拙,却有效,”李凤鸣双手叉腰,欣慰笑叹,“现在有人拿着信来,你打算怎么做?”
  萧明彻垂眼盯着她:“我想将信暗中交给太子。你意下如何?”
  白送这人情给太子,太子阵营的人只会更加认同萧明彻。
  如此,将来若恒王居上,太子不幸倒了,这帮人中的幸存者必将迅速向萧明彻靠拢,他就不必担心无力招架恒王。
  若是恒王倒了,太子总不能冒着让拥趸们寒心的风险,公然对萧明彻行“兔死狗烹”之举。
  现阶段帮着太子对打恒王,但不过分出头,这是李凤鸣早先为萧明彻规划的最有利路线。
  萧明彻显然是出师了,这一次根本不需李凤鸣提醒、规劝,就已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舞弊案本来就是太子在查,你不必强出头,”李凤鸣奇怪地瞥他,“你自己明明有主意,做什么还来问我?”
  “对盟友善尽告知义务,并征询盟友意见,促进双方互信。”萧明彻一本正经。
  李凤鸣满意地笑着拍拍手:“行,盟友现在知道了,毫无异议。忙去吧,不要打扰和我小公主玩乐。”
  被嫌弃的盟友萧明彻举起手中冬枣,恨恨咬了一小口,含混抱怨:“这颗枣不够甜。”
  他这言行来得古怪,但李凤鸣却面露惊喜:“不枉喝了半年的药,都能尝出枣不够甜了?!吃别的东西有味道吗?”
  “唔,时有时无吧。”
  萧明彻拿着那颗咬了一口的冬枣,毫无预警地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又再含进口中。“这样就够甜。”
  说完转身就走。
  猝不及防被调戏的李凤鸣呆在原地,整个人风中凌乱。
  我在关切你味觉是否恢复,你却只是想占我便宜?!
  她瞪着那从容离去的高大身影,咬牙切齿:“早说你喜欢吃口脂啊!以后每顿饭都备一盒给你当蘸酱好不好?”
  萧明彻没有回头,只丢下一串沉沉轻笑声。
  *****
  元月十三,闻音借着探望十八公主的托辞登门求见李凤鸣。
  正好萧宝珍在书房乖乖练字,李凤鸣便领着闻音在府中闲逛。
  李凤鸣笑睨她:“是不是你父亲叫你来的?”
  闻家是树大根深的书香世家,闻音父亲闻泽玘又是颇受文官群体敬重的大学士,所以闻家任何人与淮王府的走动都需尽量低调,否则对双方皆无益处。
  闻音今日借着“探望十八公主”的名义前来,李凤鸣并不觉得她是来找自己玩的。
  “聪明。我父亲不方便亲自前来,我直接求见淮王殿下也不合适,”闻音笑着挽住李凤鸣,“事情来得急,就只能委屈淮王妃您中转个消息了。”
  “说吧。”
  闻音停下脚步,凑到她耳边:“三天前,太子单独面圣,呈报了恒王在‘夏望取士’一事中舞弊的确凿证据。是恒王与吏部侍郎王安志勾结往来的两封书信……”
  因为夏望取士是由吏部和大学士院共同主持,如今舞弊案有了确凿证据,齐帝就秘召了吏部尚书和大学士闻泽玘进宫共议。
  萧明彻行事足够谨慎。哪怕闻家已暗地里倾向于他,他也没让闻泽玘知道这事背后有自己的影子。
  闻泽玘这是担心他没能第一时间掌握此案最新动向,怕他在后续诸事上应对有误,便让闻音来通风报信。
  李凤鸣颔首:“陛下召了吏部尚书和你父亲共议后,最终决定做何处置?”
  “陛下的意思是,拿王安志问罪就足以平民愤。对恒王嘛,只是暂收议政权三个月,反省思过,”闻音撇了撇嘴,“这处置轻飘飘的,还不对外公布,说到底就是要保恒王。”
  李凤鸣惊讶侧目:“恒王不是你表姐夫么?陛下保他,你这是在气什么?”
  “虽说他与我家沾姻亲,可夏望取士是举国士子寒窗多年的希望。他舞弊,践踏了所有读书人应得的公平。我明白,世间没有时时事事绝对公平的道理。但大齐读书人就指望这一条路……”
  闻音顿住,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不是气,是想不通。恒王舞弊证据确凿,陛下竟还保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李凤鸣想了想,委婉道:“皇帝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他疼爱恒王多年,后宫里又有淑贵妃在,他难免被情感左右。舞弊案不至于动摇国本,又未正面伤及皇权,他就心慈手软些吧。”
  不过,太子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闲话一阵后,闻音突然又想起一事:“我父亲说,太子那天出了勤政殿就气得吐血,是真吐血。”
  李凤鸣瞠目:“太子、恒王争斗多年,向来各有胜负,不至于这么输不起吧?”
  蓦地,她想起太皇太后在宫宴那日说太子印堂发黑的话,不由闪神。
  “我也不懂太子是怎么回事,”闻音话锋一转,“对了,我明日会陪我娘去城东施春粥,你要不要一起去玩?”
  “不了,府里有小公主呢。”就算没有小公主,这时候李凤鸣也不敢出去凑那找死的热闹。
  闻音倍感遗憾:“那下个月在卫城猎场行惊蛰春祭,你会去吗?”
  惊蛰春祭是齐国每年初最重要的仪典,总共需耗时五天。
  通常会由皇帝亲自率臣民共举,祭祀神明、祈祷农牧兴旺、蚕桑丰裕,并由太常寺占卜当年国战吉凶,还要劳军阅兵。
  萧明彻已准备好在惊蛰春祭上布局,试探金吾卫是否与恒王或太子勾结,眼下正在进一步推敲细节。
  “贵国女眷不是不能参与祭祀典仪吗?”就因为这个,李凤鸣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出现在惊蛰春祭上。
  闻音道:“并非所有祭祀典仪都不能参与。惊蛰春祭有祈祷蚕桑这一项,就必须有女眷,因为大齐的蚕桑祖神是女子。”
  齐国古早先民时期,贵族女子并不像现今这般无所事事。
  她们虽受限于形体、力量等先天条件,未必个个都能像男子一样打猎或征战,却也会积极参与力所能及的劳作。
  那个精于蚕桑,并以此令后世顶礼膜拜的女祖神,就是当时某位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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