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星晚讨厌这种洞悉一切的目光,如当众被人剐去衣服,那点儿心头波动也在瞬间偃旗息鼓。
她紧紧抱着骨灰盒,别开目光不看他,只冷冷答:“我不会跟一个陌生男人回家。”
女人呐......
沈知南心中微慨,注视着女人细致颌骨上那道被手杖打出的血痕,眼尾蓄泪,欲落不落的受气样很容易激发起一个男人的保护欲,可这女人表现得很清傲,丝毫不屑他的援手,当然也不屑他。
“好,”沈知南从不会随意反驳别人,但他会诛心,且是字字诛心,“可你当下别无选择,我是你唯一的援手。”
盛星晚抑住拧眉的冲动,这人实在太过精明,她没带手机没带钱包也没带银行卡,在这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此刻与流浪者无区别。
“听话,上车。”
盛星晚仍不看他,脸庞缺乏情绪:“沈先生,我比不过你精明,但也知道天下无白日馅饼的道理,日理万机的TK集团执行总裁,怎会在无端出现这里只为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抛一根橄榄枝?”
没人会拒绝沈知南两次,她是第一个。
甚至还有第三次,在盛星晚说出那句请沈先生别再白费口舌后,保持沉默的沈知南是真笑了,沉沉一声,笑意裹在漫天雪地里。
他道:“我是个商人。”
且是一个掠杀成性的商人。
听到这里,盛星晚终于回转过头,唇色微讥地反问:“所以呢?”
只记得,那时在她的眼眸中,男人对着她眯眸浅笑,低低徐徐地回答:“所以商人从不空手而归。”
盛星晚紧盯着沈知南的眸子,企图从中窥出点意图来,到底要带她回家做什么,可除开一汪无痕的平淡外,看不出额外的情绪来......这令她觉得挫败。
他再度开腔,温淡笑着:“沈知南,不认识么?”
“......”
不是说她不认识,意思是和他这个人不认识,随移开视线不理他。
在盛星晚的余光里,那好看修长的指再度伸过来,这次不是拂痕,而是虚虚指了指她怀里的紫檀盒:“跟我回家,我帮你搞定。”
那句“我帮你搞定”震着盛星晚的耳膜,浑身都像是被抽空后又被灌满,很沉很重,她咽了下嗓子,但没说出一个字来。
以前,每每听他人提及沈知南时,始终觉得他与那些二世祖没什么区别,多金,英俊,喜巧取豪夺,但沈知南只占前两点,对于想要得到的他从不豪夺,他的手段更高明,他会抓着你的软肋,往你的软肋里放无数糖衣炸弹,让你根本没办法拒绝。
就好比眼下,沈知南对她温矜绅士,不强迫她,但是刚刚简短的一句话就足以令她迈不开脚。
连盛星晚都未觉察到,她内心如麻的纠结已表现出来,攀在盒角的手指沦为青灰色,零下温度里,额角已细汗遍布。
沉默良久的盛星晚眼睫一垂:“我怎么相信你?”
沈知南唇角轻挽,看似在笑,可笑意一点儿也融不进眼里:“盛小姐,我不会轻易答应任何人。”
......他很狂妄。
但又不是明目张胆的狂妄,言外含义是,只要他亲口应下的,还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当然,她信他有这个实力,也有狂妄的资本。
再度对视上,沈知南的眼里满是月色以及对她的势在必得。
最后,盛星晚还是上了车。
车厢后座里,除开沈知南坐的那个位置是空,其余地方摆满文件纸张以及笔记本和ipd,屏幕都还是亮着的,上面是一些金融相关的图表,说明下车走向她前,沈知南还在办公,这人是个工作狂。
沈知南懒散地斜靠在车身上,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放下手里盒子去整理那些文件,一纸一纸叠好,合上电脑,统一规整地放在中间,然后她坐在到边角上去了,重新又把盒子抱在手里。
那摞资料像是围墙,筑在两人中间。
沈知南唇角勾了勾,不动声色地上车,后方司机收去黑伞回到驾驶座的位置,发动引擎。
黑色迈巴赫缓缓驶离盛家别墅。
那一刻,盛星晚心情是复杂的,她垂着眉眼看手里的紫檀盒,她终于还是和盛家彻底闹翻了阿......
外间是漫天雪夜,里面也沉谧安静。
沈知南没有再和她说话,而是翻开笔记本开始看东西,那些被摞好的文件资料又归于凌乱一片,摆得四处都是,那道围墙在无形中崩塌。
盛星晚皱了皱眉,还要用又不说?她刚刚整理那么久他还看着的。
她把脸转向车窗外,看沿途的雪景和飞快往后倒去的重重建筑物,耳边是男人手指偶尔翻阅纸张或是敲打键盘的声音。
这种状态持续到车辆停住。
......
盛星晚一路上无言,默默跟着,不多话更不多问。
跟着沈知南进电梯,看着他好看的手指摁在第17层,等他回头看她时,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他勾唇:“你紧张?”
盛星晚:“......”
深夜,女人跟一个陌生男人回家,意味着什么想必都不用解释,自是心知肚明。
所以,她保持沉默。
这是沈知南无数不动产中的其中之一,一套双层复式公寓,起居室在二楼,露台也有两个,开放式厨房,整体风格是欧式简约灰,客厅摆放着一个硕大深灰酒柜接连着环形吧台,层层架子上是数不清的洋酒。
朗姆酒,白兰地,伏特加......
应有尽有,也有她最爱的百利甜。
沈知南是个好酒人,但绝不是嗜酒成性,他凡事有度,大小事情喜欢掌握在手里,包括喝酒,他绝不会允许自己随意喝醉。
盛星晚停在门口,环视一圈后低头看了看脚边,发现没有可换的一次性拖鞋,然而这抛光过的深棕地板太干净光亮,她不好意思踩进去。
已经行至沙发边的沈知南停住,回过身看她,也睨一眼她脚下说:“直接进来。”
这男人很细致;
随意一个目光就能知道他人意图。
盛星晚手持黑帽和盒子,缓步入内。
沈知南人已长腿交叠而坐,斜靠着,姿态闲散到颇有一番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投过来的目光非常恣意,那是一种近乎于明目张胆的打量。
先开口的,还是他:“放着吧,”他指的是她手里的盒子,“起码在这里是安全的,手不酸么?”
盛星晚没有动,她怎敢?
要知道,死者骨灰盒从古至今一般不会带进家门,更何况是别人家里,她现在又怎么敢随意放下。
见她怔怔地杵在那里,有几分愣态与纠结,沈知南倒显得无所谓:“我不信神佛,也没有信仰。”
有些话不宜说得太满,也不宜说得太早,好比沈知南也不会知道,后来的自己居然会爱得深沉又疯狂,甚至还会当着众人的面矫情地道:
——她是人间理想,是唯一的信仰。
第3章
没人能沈知南的目光下维持心平气和,追求盛星晚的诸多男人里,没有一个是像这样的,令她感到不适。
那样的沉默维持两分钟有余。
盛星晚败下阵来,
她把骨灰盒放到茶几的一角。
沈知南倾身弯腰拉开茶几下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蓝色医药箱后,淡声地招呼她:“过来。”
她看了看他手里的箱子:“沈先生,我自己来。”
沈知南仿佛没听见她,只低头打开箱子取出棉签和双氧水,重复那两个字:
“过来。”
......
盛星晚抬步走过去,在他旁边位置坐下,不逾越,两人间尚有一段间隔距离。
沈知南用医用棉签蘸着双氧水,他伸过来的手莹白修长,但触到脸上却是不知轻重的力道。
“嘶——”
疼得倒吸凉气的她,把头往后一躲。
“疼么?”
“.....”她睨他,“疼阿!”
“抱歉。”
“......”听不出任何歉意。
沈知南刻意放轻上药力道,做到尽可能的轻一点,奈何手法不对,弄得盛星晚疼的面色渐白。
她开始质疑他:“你这是第一次给人上药?”
沈知南把棉签扔进篓里,简短地一个字:“是。”
“......”
难怪这么疼。
沈知南观察着她的小表情,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然后起身走到酒柜前开了瓶雪利酒,斟上两杯。
看着递到眼皮底下的酒杯,盛星晚没有接,只是说:“沈先生,其实我们可以直奔主题。”
沈知南饮酒时散发着男性魅力,先是诱惑,再是性感......他拿着酒杯慢悠悠地打转儿,低笑着反问:“你确定?”
她不确定;
但她不想这么干耗着。
沈知南搁下酒杯,朝她走过来,俯身而下双手落在她的身侧,打量着她逐渐变得讶异的白皙脸庞,薄唇微勾。
整个人被他完全包围住,周遭是淡淡的烟草味。
盛星晚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用手去抵着男人胸膛,紧实无比,她磕磕盼盼地:“沈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妄图与这男人说道理,“我只不过是——”
沈知南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他直接偏头,薄唇含吻住她的小巧耳垂,热息满洒间,尽是诱惑。
那种给感官带来的冲击感,没法儿用语言形容。
她登时就僵在那儿;
像所有部位都被麻痹,只有耳朵还是活着的。
沈知南轻佻地在她耳垂上又啄了一下,侧眸去看她羞红的脸庞,温声低笑:“不是要我直奔主题?”
这男人实在太轻浮。
回过神的盛星晚倏地抬手覆住自己耳朵,偏开脸看向别处,说:“我听说沈先生不近女色。”顿上一秒,补上一句,“甚至对女色深恶痛绝。”
沈知南放过她,直起挺拔身姿重新端起酒杯,他斟酌一番后勾了勾唇:“不行和不想,是两码事。”
哦,原来他没有隐疾。
外面对沈知南众说纷纭,其中有一条就是他身旁多年无女人的原因......是他在床上不行,所以只能一心搞事业。
周遭他的气息淡了些,盛星晚得以重新呼吸,她隐呼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心平气和,只不过面颊红赧出卖了她。
“沈先生——”
她挺直脊背,警惕模样看上去仿佛被惊动的野外白兔,他能轻而易举地抓着她耳朵把她提起来似的。
盛星晚微顿,继续平静道:“几次?”
男人装作听不懂她的话,微哂一笑:“什么几次?”
茶几一角的骨灰盒占据女人全部眼眸,她盯着,然后缓慢又清晰地问他:“你帮我把母亲葬进盛家墓园,我陪你做几次?”
就当是梦,睡一觉也就过去了。
沈知南却似不懂话中意,手持酒杯懒洋洋地来回踱步,正好停在骨灰盒边时轻佻地笑了:“陪我做什么呢?”
啪——
有东西弹断她的神经。
盛星晚拿起黑帽戴上,起身抱起盒子就往门口走。
“没有人能帮你,除了我。”
沈知南在她后方凉凉开口。
——那要放弃吗?
陶淑生不进盛家,死也葬不了盛家。
从始至终,就是个无名无分的插足者。
盛星晚在门口止住脚步,掌心漫出水光,在冬日里发汗不已,她重新转过身,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眸:“那请你好好和我谈条件。”
“好。”他慢饮一口雪利,示意她回来坐好。
沈知南承认,这女人很美,哪怕丢进芸芸众生里也能一眼发现的那种惊艳美,清娆脱俗。
尤其她的美人骨生得极致,无比惹目。
但最吸引他的,不是美貌,而是这女人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骄矜清傲,每个男人都是天生的猎者——
他想驯服她。
盛星晚重新走回客厅中,不过这一次没有脱帽也没有放下盒子,如果交涉不满意,那她随时可以走人。
“沈先生。”
“嗯?”
“你可以说你的条件。”
“......”
沈知南眼眸微敛,余光里是女人黑色的裙摆,淡淡地开口:“待在我身边就好。”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盛星晚知道不会容易:“多久呢?”
“两年。”
果然,她看着男人矜贵的侧脸,笑了:“那请问沈先生,是给你当情妇还是给你当暖床工具,或者是宠物?”
沈知南轻晃酒杯的动作顿住,他转头,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一抬:“你可以随意定义,我只需要你好好待着。”
他的指比寻常人要凉。
盛星晚任由他这么勾着自己下巴,目光对视着,朝他露出一个利落大方的微笑:“我拒绝。”
“理由?”
“沈先生,我有未婚夫。”
......
对于这一点,沈知南并不觉得吃惊,他松开她的下巴无畏地勾勾唇,去放酒杯的同时漫不经心地道:“林殊胜?一场企业联姻罢了,各有所图你真以为他把你当真爱呢,天真。”
盛星晚默默听着,绯红的唇一弯讥嘲道:“且不说林殊胜爱不爱我,我算是明白一点,原来沈先生是喜欢夺人所爱,从别人手里抢女人阿——”她用手掩唇,笑意泛滥开,“那我怎么听说,当年沈先生和亲哥哥抢女人还输了呢?”
沈知南一边听她的话一边踱到墙角,懒洋洋地靠着,他怎么听都觉得这女人在变着法儿挖苦他呢?
“你听说?”他音调是上扬的,声线好听极了,“所有听说都是道听途说,那不是我抢不到,是我不要了明白么?而我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