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锦(双重生)——落日蔷薇
时间:2020-09-13 09:55:24

  “那是她一厢情愿强的选择,强加于我的的牺牲,我没欠她分毫!”林宴断然道。他被恩义裹挟了半辈子,也曾觉得自己欠了林晚,直到宫变那日。
  “终我一生,就只亏欠过一个人。”
  而那个人,恰恰是他曾经倾尽全力真正想要保护的人。
  是他即便杀了挚友,囚禁至亲,也仍旧觉得无法弥补的人。
  宋星遥飞快转开头,不与他灼如炽焰的目光对视,也不想知道他说的是谁,只道:“你现在与我说这些有何意义?这辈子你我不是夫妻,你没必要向我解释。诚如你所言,我不会傻到杀你报仇,你无需担心我会复仇。”
  “我向你解释,不是强求你原谅,你若要报仇,我随时洗颈恭候。我要的,只是你一点点信任。”
  一点点,就够了。
  宋星遥不解地望向他。
  “因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杀你。”他用自己最隐讳的秘密,求她半分信任,“你给我和离书的那日圣人病危,事态紧急,我无法明言,入宫之后便不能再离,于是安排人手接你出京,不想有人从中作梗,截下我安排的人马。”
  宋星遥在脑中搜了圈有能耐阻挠林宴安排的人:“裴……远?”
  如果确非林宴所为,那只有林宴最信任的人,才可能知道他的布置,才能设下毒局,留她消除三皇子的怀疑,最后再借三皇子之手除了她,不仅仅是阻止林宴因她生变,也因为……
  “裴远和林晚。”林宴吐出的,却是两个名字。
  宋星遥不由自主攥紧拳头,眉头紧锁。秋日的风缓缓吹来,吹起她一身凉意。
  “林宴。”沉默许久,她才唤他名字,松开拳抚平眉,声音像秋日凉风,“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只有曾经惶恐的迷雾被消除,她才可能从那段惊心魂魄的回忆里走出来,不再做惊弓之鸟,也不再怨恨少年时期爱过的人,毕竟那于她而言也是段珍贵的过去,她也能知道,最起码枕畔的男人并非她臆测得那般阴暗可恨,这让她对人心与感情能多一丝信任。
  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到此为止吧,过去的事我不想再听,你的身份,你和林家的关系,都已与我无关。”宋星遥亦起身,踱到他身侧,“往前看,莫回头。”
  这辈子,她不会再踏林家泥潭,不会再嫁林宴,她能做到的,只有不再怨恨林宴。
  余生漫漫,对他二人来说,不过“放手”二字。
  林宴垂头看她,将她平静面容尽收眼底——她的眼里已无初逢时的戒备锋利,但也没有喜悦热情,再也不是当年在他身边精神十足的宋星遥。
  当然,他也不是那年的林宴了。
  “不会回头了。”他今日是来与从前告别。
  与林家的恩怨,与裴远的恩怨,在上一世就以最惨烈的方式彻底了结——裴远被他设计斩于朝堂,林晚永囚深宫而后自戕于殿,林家彻底落败,而他,一杯鸩酒回到现在。
  “你与我说了这么多过去,却没与我说现在,叙旧结束,你还想跟我玩一问一答的游戏吗?还是干脆点挑明你来此的目的?”宋星遥不认为今天林宴来此,只是为了叙旧。
  “的确,要聊聊现在。林家的事与你无关,我自会处理,你阿兄的麻烦,倒与我有些关系,他发现我在查的事,偷偷跟去,不想行踪败露打草惊蛇……”
  林宴话说到一半就见宋星遥变脸,转身便抓住她指来的手,在她骂人前先声夺人:“你放心,你阿兄的事我来解决,保证他和宋家安然无恙,不过你让他别再插手这件事,这事牵涉过大。”
  说起这事,林宴也颇为郁闷——有上辈子的记忆,他本查得好好的,不想宋梦驰这一根筋的人发现他在查的事,拍着胸脯说要帮兄弟,不顾劝告偷偷跟来,结果帮了倒忙。
  “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宋星遥不管前因后果,抽回手就想骂。
  “出了事你拿我的头去祭天。”林宴道。
  事已至此,他话又说到这份上,宋星遥再急再逼也没用,怒瞪他一眼,转身回到石桌椅前,冷道:“话说完了吧,你可以走了吗。”
  “没。”林宴坐回石凳上,起筷又夹了块已然冰冷的肉送入口中。
  “还有何事?”宋星遥看了眼绣楼,二人谈话已经有段时间,躺尸的燕檀也快起来了。
  “你问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却没说我的目的。”林宴道。
  “你说!”宋星遥不与他多费唇舌。
  “遥遥,让我猜一下,你回长安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林宴慢悠悠开口,“不是报仇,是把曾素娘赶走,对吗?”
  这个名字让宋星遥整个人一醒。
  林宴没有猜错,她进京后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曾素娘。
  曾素娘是她母亲孙氏的闺中密友,也是宋星遥叫了多年“曾姨”的人,此人祖藉温陵,和孙氏本就是手帕交,只是一个嫁到洛阳,一个嫁进长安,各自成亲后就再没见过。得知孙氏随丈夫入京后,曾素娘头一个上门拜访。孙氏在长安没有朋友,能得遇故人自然高兴,没多久就将其视若姐妹,时常邀来家中闲谈小聚。曾素娘的丈夫身体并不好,夫妻二人成亲多年,膝下也无子息,曾素娘心里愁苦,常与孙氏倾诉排解,孙氏对其深深同情,甚至在她丈夫过世后怜其孤苦,常邀她来家中小住。
  却不想,就在宋星遥初嫁林宴那年,家里便传出父亲酒后乱性侵犯曾素娘之事。她得知此事时,为了平息此事,宋岳文已将曾素娘纳为良妾。而无论父亲如何自辩解释,始终无人信他清白,孙氏也自那时起与父亲恩断义绝,夫妻离心。可不到两年光景,便传来宋岳文弄丢了新设计出的军械图纸之事,曾素娘也在那时消失,那时家中方知,曾素娘接近并设计宋岳文,为的是盗取军械图纸。
  后来,曾素娘虽被找到,却已是死人,失窃的图纸亦未能寻回。此罪落到宋岳文头上,判了流放岭南,母亲自责引狼入室,自愿随父亲去了岭南。
  所以这个曾素娘,断不能再入宋家门。
  “曾素娘之事,我自会处置,不劳你插手。”宋星遥拒绝了他。
  “你处置?用后宅那套吗?”林宴笑笑,似乎看穿了她,“兵部军械图纸涉及军政大务,一个小小的曾素娘盗去何用?其幕后必有主谋,而这个主谋所图之事,必然超越后宅范畴。你是可以赶跑曾素娘,但你能打消对方的图谋?曾素娘不过是细作之一,你能防一个曾素娘,又能再防几个,能防多久?对方一计不成再换一计,便已超出你的记忆,你可有预判之力,解决之法?”
  他一字一句,全部击中宋星遥心房。
  在此之前,宋星遥满腹谋算,本以为计划妥当,被他这么一说,惊觉自己狭隘。
  “遥遥,你要知道,你所拥有的记忆只能让你掌握先机而已,但很多时候你变,外界也跟着改变,事态发展并非一尘不变,别让手上的先机僵化你的思维。”
  在这一点上,林宴感触至深,他归来本以为能重修旧好,可宋星遥亦归来,而很多事都随着他们的归来都起了变数。
  他说这话时,宋星遥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老了,口吻也与从前不同了。
  “你分析得如此透彻,可是知道主谋者?”宋星遥问他。
  林宴摇头,起身走到她身边,垂头附耳:“我不知道主谋者,但是我比你多活了十二载,那十二载,我扶幼帝,斩裴远,除林晚,知道的事……要比你更多点。我可以帮你对付你想对付的任何人,不管是曾素娘,还是其他人。”
  这几句话说得让人惊心动魄,已超出宋星遥对林宴的了解,她接不上话,只能问他:“你与我说了这么多,却始终没说你自己的目的。”
  “我与你一样,往前走,不回头。”林宴道。
  她有新的路要走,他又何偿没有?这辈子,大抵他二人都不愿再活回从前。那就换种方式与命运斗争,也许有朝一日,他还能活着用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求娶她。
  如果不能,那大概……是他死了。
  死了,也就无谓执着。
  宋星遥还想问他,可绣楼内却响起燕檀声音,他们没有时间再谈。
  林宴与她道别:“想来你我有段时日见不上面了,遥遥,记着我的名字。
  “我叫韩恕,不叫林宴。”
  衣袂晃动,声未落,人已失。
 
 
第25章 韩家
  与林宴那席谈话让宋星遥花了整整三日时间消化。
  韩恕……他姓韩?!是韩家人?
  尽管那日的谈话并未解答她所有疑惑, 但挑开的迷雾已经足够诚恳——倘若他所言不假,韩家子的身份, 是他亲手送给她的一柄剧毒刀剑。
  洛阳韩氏,那也曾是数一数二的功勋世家。韩家先祖韩言原为太/祖帝座下谋士, 在太/祖帝逐鹿天下之时屡献神策, 有第一谋士之称, 助太/祖帝平定天下之后,又成为文官之首, 大力辅助新政, 匡扶社稷,与林家先祖、当时的白马战神齐名, 一个是第一文臣,一个是第一武将,皆是先帝最为倚重信任的臣子。
  先帝在位十数年间, 韩言官拜太宰, 为三公之首,又任诸皇子师,朝野内外积望甚重,膝下有一儿一女,皆是天姿聪颖之人,其子甚得先帝欣赏,与诸皇子伴读, 是下任帝君的辅臣上选;其女钟灵毓秀兼之品性端柔, 声名在外, 曾得先帝夸赞有为国后之品,故为众皇子慕求首选,最终择定皇四子,二人定亲。
  后来,夺储之争爆发,大明宫历血雨腥风,最终被今圣夺得帝位。今圣继位之后,皇四子败逃离京,而韩女与李家女则同时被今上召入宫中为妃,后位虚悬,立后之事再引后宫争斗,直到韩言病逝后的第二年,韩家获罪。
  韩妃私通外人,毒害圣人,残杀皇嗣,韩家与夺储失败出逃在外的皇四子勾结谋反等数罪并发,当诛九族。
  此罪一出,震惊朝野。
  韩家覆灭,九族屠尽。
  这桩案过了十数年依旧是酒肆茶馆最热的说书书目,被隐去名讳,杜撰了朝代,写成话本,添上情仇恩怨,成为一段浓墨重彩的惨烈往事。
  宋星遥听过韩家的故事,且版本不一,她不知道林宴是韩家什么人,但从他藏在林家,得林家庇护数十年这点来看,他在韩家的地位恐怕不低。
  九族屠尽下的漏网之鱼,罪臣之后,这个身份只要曝露,林宴必死无疑,而在那一世,她作为他的妻子,同属九族之列,也难逃一死。
  今日,他以腹下软肋,换她半分信任,随她拿捏。
  ————
  尽管只窥得冰山一角,宋星遥心情也沉重了三天,在最后一天的时候,她忽然庆幸自己当时阻止林宴继续说过去的事。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其他的事与她再无关系。她也许可以试着理解他的苦衷,却不再愿意陪他同行,那么关于他的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不怨不恨,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自己此番重归真正的起点——抛弃过往,她才能真正走出那个雨夜。
  想通此节,阴云尽散,她开始筹划前路,曾素娘之事急不得,她还有其他事要做。
  雨过数场,一场秋雨一场寒。宋星遥穿起胡服踏出院门,深吸一口充斥着潮意与草木气息的空气,面上带笑,心情愉快。燕檀比她更加兴奋,怼在身后问她:“娘子,咱们今日要上哪里去?”
  这丫头来长安数日,都关在家中整理箱笼,收拾东西,已经憋坏,早想出门一窥盛世长安的繁华,今天听闻宋星遥要带她出门,立刻振作精神,马屁精般跟在她身边。
  “带你去东市逛逛。”宋星遥手里摇着腰间坠的玉石,边往外走边说。
  长安一百一十坊,东西南北长街纵横交错,将长安城割如棋盘,城中有两处商坊是整个长安城最重要的贸易集散地,以朱雀大街为中轴左右分立,城东边的称为东市,城西边则为西市。
  “那不是与洛阳的南北市差不多?”燕檀一边扶她上马车,一边好奇道。
  阿海带着车夫与马车都已候在宅外,正等她出来。
  “差多了。”宋星遥钻入马车车厢坐好,让燕檀卷起车帘后方续道,“洛阳虽也繁华,但毕竟只是陪都,比起真正的皇城,还是有差距的。这里比洛阳更繁荣,一会你见着就明白。长安的东市,可有‘四方珍奇,皆所积集’的美誉。”
  “娘子快与我说说,什么四方珍奇?”燕檀大奇,挨紧她问道。
  今日宋星遥谈兴甚高,便按从前记忆与燕檀说起长安的东西二市来。
  “东市因为靠近三大内,四周住户多为权贵,是以此地售卖之物多是寻常百姓买不起的珍奇之物,故而虽然商肆林立,却并不喧腾,不像西市。”说话间宋星遥唇角微翘,似想起有趣的事来,“西市是市井百姓常去之地,有许多胡商所设商铺,热闹非常,衣食住行样样集全,还有杂耍可看,比东市有趣多了。”
  “那娘子怎么不去西市?”燕檀不解道,“莫非娘子要去东市淘宝贝?”
  “买不起!”宋星遥敲了她脑门一下,她虽然不愁零用,但要想要东市逛买,那也吃不消。
  “那咱去东市做甚?西市多好玩。”燕檀越发不解,她比较想去西市看热闹。
  宋星遥看着车窗外晃过的风景,只道了句:“谁带你去玩了,我去办正事!”
  ————
  马车停在东市外,宋星遥与燕檀下来,带着阿海,按着记忆里的路线,朝着某个方向径直走去,路遇无数繁华商铺皆过而不入,馋得燕檀差点迈不动道。
  好不容易三人在东市某处停步,面对迎面扑来的各种叫声——汪汪喵喵哞哞吱吱喳喳……燕檀以目光询问宋星遥:这就是正事?
  眼前是由数间商铺包围出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里边卖的都是活物。
  长安多贵人,贵人们都有些小癖好,饲养宠物就是这些癖好中的一种,而越是得势的人所养的宠兽便越稀奇古怪,什么蛇虫猛物都有。宋星遥眼前这个区域,是东市专门卖宠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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