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公主府招侍女,我的年纪刚好到了,想着总在街巷浪『荡』也不是办法,要谋条长久的生路才最好,所以就去报名了,没想到竟被挑上。”荔枝吃着糕点道。
“那你与寒苏娘子……”
“提起她就来气,三个月前我在东市替人跑腿时遇上过她一次,正逢她在仗势欺人,为难一个卖花的小娘子,我一时难忍,就耍弄了她,没想到她就记住了我,竟在公主府中认出我来,非要把我弄去她那里,这不明摆着要藉机报复我,何况我入府只是做女侍,可不想学歌习舞以『色』侍人!”荔枝恨恨咬了口糕点,活像把那糕点当成寒苏一般,嚼了两口又小心翼翼问她,“宋姐姐,你把我弄到小耳园是不是惹上寒苏了?”
宋星遥大致了解了她与寒苏的过节,心里有了底,便道:“这些事你别担心,我将你招来小耳园是因你为人机灵,又是个长安通,看中你能力才招的,不为私心,她若要怨恨便随她去吧,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荔枝这才放心点点头,宋星遥便又道:“不过荔枝,我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你且一一记在心上。你我确有私交不假,但如今既然进了公主府,私底下时你我姐妹相待无妨,但在外头,我是你们的上峰,你需得唤我宋娘子。再一则,你从前在坊巷间自由惯了,可公主府不同,你来这里有些时日,也学了规矩,便知这里不是可以任你撒野的地方,你那江湖脾气得收敛起来,否则来日犯错挨罚事小,我只怕有一天谁都保不住你。你是个机灵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另一重,在这公私分明,若是你犯了错,我可照罚不误。”
荔枝到底还是有年幼,被这几句话说得一愣一愣,但好在她早熟,不说全然理解,至少也听懂了七八成,于是抬手要起誓,又被宋星遥按下:“不必起誓,你心中有数就好。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和你说清楚。”
“姐……娘子请说。”她很快就改了称呼。
“如今你跟着我,我是你的上峰,那你……便要听我的,以后我的行踪,你不许告诉你裴哥,还有,身在公主府不可私相授受,你不要再替他传递东西进来!”
荔枝恍然大悟后立刻拍胸道:“放心,从现在起,我心里只有姐姐,没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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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转眼入末,长安雨水连绵。
地面汪着一潭潭水,林府女主人的怡风阁内下人们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出丁点水音吵到县主,惹来无妄之灾。
今日本是个高兴日子,林府的男主人,如今的神威军统领林朝胜难得回府与家人团聚,但县主却动了大怒。林朝胜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将自己的侄儿,林家二房的嫡长子林乾带回家中,如今正摆宴前厅,叫了林宴同陪。
“阿娘,你息息怒……”林晚知道母亲动怒,在屋里劝抚母亲。
县主妆容头面齐整,一张脸却冒着寒气,端坐屋中不言不语,也不发作,只是紧紧攥着枚尖细的长簪,直将指尖划破,沁出血珠,直到听到林晚惊呼,她方将长簪掷在地上。
外头有人传话进来,说是宴席已散,林朝胜与林宴已往怡风阁来了,县主这才起身,一脚踩上长簪,往门口迎去。
大门敞开,林朝胜与林宴已经并肩走到园中,四十多岁的林朝胜并没县主保养得那么好,两鬓与眉眼间已染风霜,但棱角分明的脸庞依旧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再加上那一身经历岁月也未弯折的腰板,便与林宴这样的少年站在一起,气势也照旧压得住场面。看得出林朝胜心情很好,父子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怡风园。
看到站在门前的县主,林朝胜惬意的神情一收,换作客气:“县主。”
县主行了个礼:“见过将军。”一边将林朝胜迎进屋中。
林宴向县主请了安后,就与林晚退到一旁陪父母说话。林朝胜坐到座上,看着林晚和林宴,心情愈好,真诚向县主道:“阿晚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宴儿也文韬武略样样出众,都是县主的功劳。这些年我驻扎军营,常不在家中,阖家上下都是你内外照应,教导孩子,辛苦你了。”
此番话倒是出自林朝胜真心,可县主并不领情,命人上过茶才冷冰冰开口:“将军言重了,这是我份内之事,况且林晚林宴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不对他们上心,难道要把心思用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县主,你此话何意?”林朝胜听她话外有话,脸『色』微沉。
“我有何意将军难道不知吗?您放着好好的亲儿子不教导,倒去替别人教养孩子,如今还堂而皇之请入家中,接下去,是不是打算让那孽障顶替宴儿嫡长身份?”县主坐到他对面,冷道。
林朝眉心成川:“县主,当年我说要带宴儿前去军营教导,是你拼死不同意,与我闹了两年,我才将他交给你,你今日扯这些是何用意?林乾再怎样也是我亲弟弟的儿子,是我亲侄儿,你莫一口一个孽障。我身为他大伯,在他父亲亡故之后未能尽到长辈之责已是愧疚,如今见他有才,扶他一把而已。”
“亲弟弟?你真是因为你弟弟?还是为了秦满衣那贱人!”
“够了!”林朝拍案而起,面上再无笑意,想说什么,又见儿女俱在堂上不想与她争执,只道,“我不与你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之事,你莫攀扯无关之人!”
“阿娘!”林晚眼瞅父母失和,急道,又扯林宴,要他打圆场。
林宴却是行了个礼,只道:“儿子还有事,就不打扰父亲母亲叙话了。”语毕竟是不拦不劝出了房间。林晚更着急了,匆匆行个礼,竟跟着林宴出了屋子。
房门一关,没了外人在场,里面的争执声又起。
这样的争吵,林宴林晚是见惯的,林家这对夫妻失和有目共睹。
随着林宴走了几步,林晚拽住他,娇面带怒道:“阿兄,你明知阿娘憎恨二房,为何要将林乾带到父亲面前?”
林宴道:“林乾也是你堂兄,是林家子孙,他为何不能入神威军跟着父亲?”
“什么堂兄?我才不认,我只有你一个阿兄!”林晚冷哼一声,又道,“你不是答应了母亲要把林乾弄走,为何他还得了父亲赏识?如今又带回家中,你是要气死阿娘吗?”
林宴甩开她的手,道:“阿晚,不管你认不认,林乾姓林,他也是你阿兄。父亲掌神威军,大权在握,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多一个人帮他,不好吗?便是站在家族角度,大房与二房失和多年,几乎断绝往来,你真觉得这样好?”
“可是……秦满衣那贱人……”
“林晚,慎言!那是你二婶!”
第47章
许是林宴神『色』言辞俱厉, 林晚有些难以置信, 一时之间没能接上话,只怔怔看他,眼眶里渐渐蓄起水雾。自她有记忆起, 林宴从未对她厉颜厉『色』过,甚至于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今日他虽未说什么, 可那眉眼间的厉『色』,却是前所未有, 仿佛一瞬间换了个人般, 陌生而绝情, 再不是她熟悉的兄长。
“阿兄……”半晌, 她方嗫嚅着唇开口。
“别说了, 快回去吧。长辈的事,你我不该妄论妄议。”
林宴不欲与她多谈,转身离去, 只留林晚站在原地攥紧拳头望着他的背影。
什么时候开始, 阿兄变了?
似乎是从终南山回来起。
他变得越来越难捉『摸』,待她也越来越敷衍,对母亲的吩咐亦渐渐阳奉阴违。
这一切发生的毫无征兆, 林晚找不出原因, 那幅画卷却忽然闪过脑海——这画出现得突然,那画中女子更是神秘,她几乎问遍全长安的小娘子, 都找不出画上女子。
莫非,这二者间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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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近日林家二房的嫡子林乾入了神威军,就在林将军帐里听差,瞧那架式,林家这是要培养二房了?”
“可不是吗?前几天林乾不还跟着林将军进了林府,你说林家这大房二房都绝交十多年,怎突然间又好上了?县主那样要脸面的人,她忍得了?”
长公主的春宴还未结束,常有各府亲眷前去绘珍馆赴宴,今日也不例外。宋星遥今日奉命前往绘珍馆挑选带回公主府的狸奴,走到半道上就遇着两位夫人,正结伴散步,聊着近日长安发生的新鲜事。宋星遥恰巧听到两句,闻得“林乾”名字。
她对林乾并不陌生,上辈子在林家,唯一与她交好,能说上几句话的女眷,就是林乾的发妻余氏,那是个极温柔的娘子。不过因为两房交恶的关系,她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后来余氏因为独子被拐之事郁结难解,最后悬梁自尽,她还伤心了许久。
不过上辈子可没有林乾入神威军这一出。
宋星遥有些疑『惑』,这大抵又是林宴做的,可为何呢?
林家大房与二房交恶在京城并非秘密,这段前尘往事,宋星遥当年为了查自己被下『药』之事时,恰巧查到过,她并不陌生。林宴的父亲还有一个同母所出亲弟弟,名作林丛胜,亦是谋略过人之辈,只可惜体质不佳,无法习武,当初与林朝胜在京中并称林家文武双绝。二人有一个远房表妹,名作秦满衣,因为父母早亡,家道中落而寄住林家,与林家兄弟从小青梅竹马长大。
当年兄弟两人应是同时属意秦满衣,秦满衣却倾心林朝胜,本来二人应该是段良缘,却不想县主赵桐亦相中了林朝胜,这桩事当时在京城也不是秘密。秦满衣不过是小户女儿,怎是县主对手?县主略施手段,便『逼』得秦满衣放弃,拆散了这对少年恋人,自己则成功嫁入林家,成为林朝胜之妻。他二人成亲之后没多久,秦满衣便也嫁予林丛胜,成为林朝胜与县主的弟媳。
本来到此各人自得姻缘,也算是个了结,然而人心总是不足。县主本就靠阴谋手段求来这段婚姻,林朝胜并不喜欢她,夫妻相处不过“相敬如宾”四字,林朝胜尊她重她,却无男女之情,加之后来县主所施手段被发现,夫妻二人一度闹僵,吵得不可开交。
县主那样霸道要强的人,迟迟得不到丈夫的心,早就满腔怒火,又见二房夫妻相处融洽,自家丈夫又常往二房饮酒闲谈,那三人倒更像一家人,她更是妒火丛生,便将这炽焰发在二房头上。两房闹开,为了家宅和睦,也为了避嫌,后来秦满衣再不肯见林朝胜,林朝胜亦自此搬入军营,甚少回家,可县主的怒火仍未平息。直到林家挑选下任家主时,按林家祖训,立贤不立长,兄弟二人皆为人中龙凤,都有一争高下的能力,林丛胜谋略智计比起林朝胜还更胜一筹,那时家中长辈甚至于有份教导他二人的长公主,都更属意林丛胜。
那时县主头胎已怀满三月,她寻上秦满衣,中间二人起了争执,县主滑胎小产,秦满衣被指凶手。为了安抚县主和魏王一家,林丛胜放弃家主之争,带着秦满衣从此搬离林府,另辟府邸自居。从那以后,林家大房二房断了往来。
林朝胜接掌神威军没几年,林丛胜就因宿疾过世,秦满衣年轻守寡,带着独子林乾,又无家族照拂,日子并不好过。林朝胜有心接济,却屡屡被秦满衣拒之门外,从那时起二人也再没见过面。
林乾与林宴同岁,只比林宴大上一个月,算是林家长子,在宋星遥的记忆里也是个谈吐不凡,腹中自有乾坤的男子,『性』子与其母一样,温和却不失刚强。
若是没有那些事,林乾与林宴应该是林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这堂兄弟两人若可合力,林氏一门的荣耀必能延续,然而却因县主阻挠,林乾的前途并不顺隧,反正到宋星遥死的时候,林乾仍藉藉无名。
这辈子林乾突然进神威军,想来又是林宴的动作,否则莫说县主,就是林乾的母亲秦满衣,也断不容许林乾与大房接触。
思及此,宋星遥忽然就觉得,若以局外人的身份去看林家这些事,那当真就像是在听书,不论哪一段,哪一节,单独拎出都可成书。
她该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远离这滩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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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远的思绪很快被拉回,宋星遥收起『乱』七八糟的念头,带着燕檀进狸仙馆挑猫。
狸仙馆里有几窝出生没多久,已满两个月的狸奴,正适合抱回公主府充盈殿下的狸奴后、宫。宋星遥跟着雷九时,雷九还会一门相猫术,能从幼猫骨相看出成猫的大致形态,准确率十之能中七八,她虽然比不上雷九,但耳濡目染下也知道些口诀,于是一窝一窝仔细地看过去,最终挑中了三只。
一只金『色』鞭打绣球,一只滚地锦,最后一只竟是极罕见的月影乌瞳金丝虎。
带着三只新挑的狸奴回公主府,一路上,宋星遥都在琢磨要给荔枝轻渠双芙这三个新人安排什么考核内容才妥当。
时间转眼已经过去半个月,宋星遥在公主府的小耳园也呆了十多日,一应事务渐渐上手,小耳园内各人心思也逐渐显现。不过是个豢猫的小地方,统共就几个人,已经有了拉帮结派的倾向。不消说,朝雪三个人自成一派,轻渠与双芙初入小耳园,正是两眼懵懂之际,轻而易举就被朝雪几人拉拢了去。朝雪是个有傲的,又兼资历深,俨然一副领头的模样,朝云瞧着却是个有野心和心计的,并不如面上看起来的对朝雪那般服气。
但不论如何,这些人一开始都不太服宋星遥,只觉她年轻镇不住场,暗里没少给宋星遥施绊子,不过好在宋星遥曾跟过名师,自有一套饲猫术,又有经验,技术上的问题非但没能难倒她,反给她添了威信,几番交手下来,宋星遥破得云淡风轻,她也不出手,只将一切看在眼中,慢慢『摸』熟众人脾『性』。
唯一坚定站在宋星遥这一边的,只有荔枝,又因她与宋星遥是旧识,都传她是靠着宋星遥的关系进的小耳园,乃是宋星遥的耳报神,如此一来她便有被众人孤立的迹象。不过荔枝心大,即便被孤立,也照样吃好睡好,没往心里去。
一路思忖琢磨着回到小耳园,宋星遥将三只新狸奴先抱回自己屋中,交由燕檀安抚,她刚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喝,就见门外闪过个人影。
“谁?”她轻喝一声。
“宋娘子,是我。”朝云声音响起。
还没等宋星遥开口,门口竹帘就被人挑起,朝云站在门口处往外张望片刻,这才闪身进了宋星遥屋子。
见她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宋星遥不觉蹙起眉,问她:“有事寻我?”
朝云点点头,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到宋星遥又问了一句,她才吞吞吐吐道:“今日有几位贵客造访,殿下在迎仙台设宴,并令府中舞姬献舞助兴,才刚迎仙台来了人,说是贵客想瞧瞧殿下的爱猫,让把猫抱去迎仙台。荔枝和轻渠便各自抱着沉梦与乌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