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清阳略略点头,宋星遥这才问千弦:“千弦娘子,你说是奉贵人之命来请猫主,请问奉的是哪位贵人之命?”
千弦眼珠转了转,道:“是今日在迎仙台内服侍贵人的梓语姐姐,她乃是寒教习的得意弟子。是她要我去小耳园请猫主,却并未告诉我是哪位贵人。”
“哦?”宋星遥闻言不与她争辩,又望曹清阳,“曹将军,不知可否将这位梓语娘子请来一问?”
曹清阳蹙了眉,身边有人道:“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兴师动众,犯不上。”
千弦也道:“梓语姐姐正在服侍贵人,哪能前来?”
“曹将军,就因为今日迎仙台内都是皇亲国戚,无端端地要看猫主,本就有些古怪,如今她们又说不出是哪位贵人的要求,也不知其中是否有猫腻。事情虽小,却也不排除有人借机生事,虽说费点事,但早点查清也可提早排除隐患。我知道将军日理万机十分辛劳,但防御之事重在防患未燃,还望将军明查。”宋星遥敛容郑重道。
“既然如此,那就将梓语请来问个明白,不过宋娘子,若是查明此事并无内情,你别替你的人求情。”曹清阳道。
“曹将军公事公办便好,六娘没有疑议。”
那厢千弦却已垂头不再看人,似乎有些紧张。
曹清阳抬头唤人,正要吩咐去请梓语,外头却传进一声朗笑。
“何必如此麻烦,殿下就在迎仙台,全部带去殿下面前说个清楚明白不更省事。不论是要找梓语还是要找寒凌,都方便。”那人笑着道,语毕又问,“小殿下,你说是不是?”
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嗯嗯。”
曹清阳看到门外进来的人,立时便从座上下来,躬身道:“曹清阳见过十五殿下与东平世子。”
余者包括宋星遥在内就都随着曹清阳向赵睿安和赵睿启行礼,赵睿安只将赵睿启放到地上,赵睿启又不肯开口了,乖乖站在赵睿安身边,眼睛直往宋星遥那儿看。
“为了这点事求见长公主,不妥。”曹清阳率先道。
“这点事?曹将军真的以为只是一点小事?”赵睿安牵着小殿下,沉颜道,“适才若非宋娘子来得及时,这猫就要闯下大祸了。”语毕他走到曹清阳身边,附耳一语,只听得曹清阳面色顿变,目光凝重地望向赵睿启。
“谋害皇子也算是小事?”赵睿安才又朗声道。
千弦、荔枝与轻渠俱是一惊,面露不解与惶恐——虽说各有心思,但怎么就与谋害皇子扯上关系了。
宋星遥却明白赵睿安说了什么。
事已至此,从荔枝千弦几人吵架的内容,她已能推断得出主使千弦来抱猫的人并非为了谋害皇子,那人甚至连赵睿启有喘症都不知道,只是借着贵人宴于迎仙台的机会,打算把猫悄悄放入扰乱贵人宴会,治她一个失职之罪,所以才趁她去绘珍馆之机,让荔枝二人将猫抱到迎仙台外,再让她们把猫交给千弦。
到那时,众人只知是猫儿扰乱宴会,而看到千弦的人并不多,千弦大可隐遁不出,将全部罪责推到荔枝二人头上,只说她们因玩心太重私下抱猫前来坏了宴会。而朝雪那几人自然也不会为她佐证,这事怕和她们也脱不了干系,墙倒众人推,她这个小耳园主事也必定因此受罚,甚至要被赶出小耳园。
但偏偏中间出了岔子,荔枝没她们想得那般鲁莽冲动,她看出有问题,与千弦吵了起来,而乌将的逃窜又遇上十五皇子……
事态发展恐怕也已脱离主使者的计划,但对宋星遥来说却是有利的,特别是……闹到长公主面前。
思及此,宋星遥不由望向赵睿安,赵睿安那笑容里分明写着“惟恐天下不乱”六个大字。曹清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果断亲自先去禀报长公主,只令众人暂候殿中。赵睿安又抱起赵睿启,走到宋星遥身边,先是捏捏赵睿启的脸蛋道:“小殿下,一会带你瞧更热闹的事去。”
赵睿启眨巴眨巴眼,忽然小小声说了句:“可是小启想喵喵。”
赵睿安便指指宋星遥:“想喵喵的话,以后你得讨好这个姐姐。”语毕又朝宋星遥道,“六娘,我这也算帮了你一个大忙吧,你得说多少句好话来谢我?”
宋星遥本着多一个朋友便少一个敌人的想法,尤其是赵睿安这样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当下笑道:“世子想听几句我就说几句。”
不就是几句马屁,她能说到他听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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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仙台中正有舞姬起舞,四周馆阁坐满了人,除了正中主阁的太子与三皇子外,还有好些长安城的少年才俊。长公主独坐主阁后的小楼,她有午憩的习惯,眼下已过午时,她懒怠陪客,便躲入这里小睡。楼中焚了一炉安神香,美貌的青衣男子正站在她身后,轻轻揉捏按摩她的肩颈。
赵幼珍似睡非睡,隐约间瞧见男人妩媚的眼角,正有几分心动,婉嫣却带着曹清阳进来,向她附耳数语。赵幼珍半眯的眼便渐渐睁开,扶着男人的手坐了起来,面色显得有些冷冽,只是点头,让曹清阳将人带来。
迎仙台的歌舞一支接一支,四周馆阁内的饮酒作乐声不断,太子赵睿承和三皇子赵睿崇各居一阁,身边都围绕着不少人,但显然奉承太子的人要更多些。太子却不是每个人都理,大多时候不过淡淡一瞥,只有对着左下首坐的人时才面露微笑,竟主动向他敬酒。
不多时,三皇子亦拈杯而来,先敬太子,再敬太子左下首那人——那是他们都争相拉拢的人。
那人皆一视同仁,不论是太子敬的酒,还是三皇子的酒,亦或是其他人的酒,他都一一饮下,一顿宴席下来,已然饮了不少,颊上泛起些微晕红。
接连饮下三杯酒,三皇子才暂时放过他,林宴捏捏眉心,起身走到阁畔散酒,一眼望去,偏望见迎仙台的九曲廊下走过一群人。
公主府的侍卫正押着几个女人往长公主所在的楼阁走去,走在最后的那个,正是宋星遥。
林宴闭了闭眼,再睁开,确认不是自己醉酒,那的确是宋星遥,而挨在她身边并肩行走的……
东平世子和十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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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遥被带到迎仙台后的小楼内,长公主已然半闭着眼斜倚锦榻。榻下坐着个男人,长眉凤眼,青衣宽袍,面上敷粉,唇上点脂,生得俊美非常,正眼也不抬地剥枇杷。
听到有人进来,长公主也未睁眼,只是长长叹口气,刚要开口,就被一声奶音打断:“咕咕!”
赵睿启依旧口齿不清地唤人,从赵睿安身上下来,冲进了长公主怀中。长公主“唉哟”一声睁眼,把他搂进怀中,只道:“是你这小可怜来了啊!”又命榻下的人将剥净后去核撕碎,浇了蜂蜜的枇杷肉拿来,亲自一口口喂赵睿启吃,对满屋向自己行礼的人视若未睹。
宋星遥保持躬身的姿势不动,直到楼外又进来两个人,长公主才挥手:“免礼吧。”
来的是两个娘子,一个宋星遥见过,公主府的舞乐教习寒苏,她一进来就与长公主座下的男人交换了个眼神;另一个宋星遥没见过,她生得标致,穿着颜色浓丽的舞姬服,正是千弦口中的梓语。
待二人行过礼,长公主方将手里玉碗递予身边男人,懒道:“可知唤你二人来所为何事吗?”
“禀公主,听说是因为小耳园的人不肯将猫主交给千弦所起的争执。”寒苏躬身回道,这时的她恭敬顺从,半分凌人气势皆无,“今日迎仙台内都是贵人,防备森严,无关者不得入内,所以才让二位娘子将猫主交由千弦带入。此事是寒苏处置不当,该亲自去小耳园向宋娘子解释清楚再请猫主才对,惹得宋娘子误会,寒苏在此向娘子赔个不是。”
她放低姿态向宋星遥道歉,大有息事宁人之意,却依旧将问题推在小耳园头上。
“宋娘子,你又有何要说?”长公主不置可否,只望着宋星遥问道。
第50章 解决
“宋娘子, 你又有何要说?”长公主不置可否, 只望着宋星遥问道。
她的目光不似前几次的温和, 带着高位者的威严,上峰对下属的考校, 让宋星遥忽然生出考场应试的紧张来,觉得自己像个学生。
深吸口气,宋星遥冲长公一礼, 目不避其锋芒, 开口回道。
“禀殿下, 小耳园的猫主出园需得园中女侍在侧,且不得将猫主交由外人私自抱离,除非上命。这是六娘入小耳园后刚定下的规矩。我翻查过小耳园的猫主日志, 府中豢养狸奴已有十年, 共养过十一只狸奴,根据日志所载, 这十年之间, 狸奴伤人之事并不少见。狸奴大多性情刁冷且胆小谨慎, 又野性未泯,并不容易对人起亲近之心, 尤其在陌生环境,或面对陌生人时, 狸奴防备心起, 就可能误伤他人, 亦或是自己受伤, 这在日志之中有迹可察。十年内,在案的严重伤人事件,足有十三起,其中有两起伤到的还都是贵人,而狸主因此受伤的事件,共十六起。”
宋星遥养了两辈子猫,自然清楚猫的脾性,别说是外人,就是她自己有时抱猫逗猫,都会不小心被猫的指甲抓伤,猫儿倒也不是有心伤人,只是大多时候如同顽童,爪下不知轻重罢了。
“其实不论是陌生人,还是亲近的喂饲者,亦或是狸,都有可能在交互游戏的过程中受伤。公主府中常有贵人出入,若是狸奴不慎伤到贵人,那便是罪过,因而我才定下规矩,凡抱离小耳园的狸主,需得在确认猫爪指甲剪妥的前提之下,由小耳园的女侍抱出,并不得交给他人私自抱走。此一则为了安抚狸主情绪,二则也为防狸主情绪失控伤人,三则若有不妥之处,女侍也可马上做出应变。”
宋星遥的长篇大论听得寒苏不耐烦,然而长公主却极有耐性,她不开口,谁都不敢打断宋星遥,只听她一个人在楼中说话。楼外不知几时走来个人,挥手阻止了侍者的传报,只站在门口处看着。
“小耳园虽然只是殿下豢养爱宠的园子,可能与公主府上其他地方都不能相提并论,但园子既然是殿下交给六娘的,便无大小之分,都是该全力以赴做好的事,故而我虽初入公主府,也琢磨了不少能够妥善管理小耳园的办法,定下几条规矩让园中众人遵守。”宋星遥便又道,“此譬如行军作战,小耳园是殿下交由六娘的军,六娘为将,只遵殿下令,替殿下效命,而小耳园中众人为兵,领六娘之意行事。荔枝虽然冲动,她与轻渠却按我的规矩办事,在我这里并无问题,殿下若觉此规矩不妥,那是六娘的罪,六娘愿意承担所有罪罚,并无怨尤。”
她话音刚落,长公主抚着椅背笑出一长串声音,指着她道:“你这个小丫头,不过是养个猫儿,还同我扯起行军作战?你这点年纪,是上过沙场,还是带过兵?”
“六娘……没有经历过这些,只是……只是……一些皮毛领悟而已。”宋星遥挠挠头,被长公主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总不能说自己这番话就是奔着长公主去的,毕竟是曾经领兵作战的长公主,对这些想来理解得更深。
“不过,本宫喜欢。”长公主话锋又一转,靠到榻上道。
宋星遥稍稍松口气,又朝寒苏等人道:“不过伤及千弦娘子,是荔枝鲁莽冲动了,六娘替她向千弦娘赔礼道歉。另外不知是哪位贵人要见狸主,我这就亲自将狸奴送过去。”
“耽搁了许久,贵人早就对狸奴失去兴趣,就不劳烦宋娘子。”寒苏道。
“说说吧,是谁想见我的猫儿?”宋星遥还没回话,长公主就先开了口。
寒苏被长公主幽沉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面露惶恐。
宋星遥忙垂下头——寒苏并不知道十五皇子的事,只当成争猫喧哗来处理,可她怎不想想,若搁在平时,长公主压根不会过问府中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争斗,但涉及到皇嗣安危,便不是普通的小争斗。
“是……是……”寒苏答不上来,只好望向长公主身边的男人。
那男人却是从头听到尾的,知道事涉皇嗣,奈何殿下跟前,他不能给寒苏任何提示,此时见寒苏吞吞吐吐,他不由轻叹一声,转身跪在了长公主面前,额头贴地道:“禀殿下,是奴让寒教习抱只猫儿来看看,好排狸戏,因怕其他人看去,所以嘱她不要声张。此事全是奴的错。”
长公主坐在锦榻上没起来,才刚还温柔的目光渐渐凌厉,盯着男人低垂的后脑道:“寒凌,你知道本宫的脾气,真要认下此罪?”
“不,不是的。殿下,此事与哥哥无关,是我……”寒苏闻言大急,立刻跟着跪在寒凌身边。
她一跪,千弦和梓语也跟着跪下来。
宋星遥望着那男人——果然,他是寒苏的哥哥,长公主身边得宠的面首之一。
“我姑姑最恨她的后宫掺和这些事,你且看吧。”赵睿安走到宋星遥身边,附耳悄悄一语。
宋星遥瞪他一眼——瞧他这八卦的模样,他们很熟么?
“寒苏!你住嘴!”那厢寒凌已经出声喝止寒苏,转而又求长公主,“殿下,是寒凌的错,求殿下责罚。”
长公主没再说什么,只有些失望地看着他,半晌方道:“你既有心练舞,本宫成全你。绘珍馆的狸奴多,你带着寒苏去绘珍馆住段时日,好好习舞。”
寒凌猛地抬头,对上长公主冷凉的眸,求情的话再说不出。长公主素来不喜他们掺和府中事务,再得宠的郎君也不例外,他为保寒凌踩着公主底限,如今兄妹二人被罚去绘珍馆,已是长公主念在这两年相伴的情份从轻发落,但日后想回公主身边,却不可能了。
美男颓然倒地,眉目生哀,竟比女人还要楚楚可怜,看得宋星遥心疼——但很快她又清醒过来,在心里骂自己,心疼个鬼,美色误人!
一出闹剧在长公主手上风轻云淡处理了,不论寒苏如何哀求都没用,连同寒凌在内的一干相关人士都被带出楼去。长公主雷厉风行,既已发落,寒家兄妹与千弦梓语便不能在公主府多留一晚,马上由曹清阳的人押着迁去绘珍馆。
在公主府惹下的最大对头就这般离开,宋星遥并没多少喜悦,只折服于长公主的手段威势,半惊半叹。
楼中众人很快退去,长公主又捏着眉心歪在榻上,婉嫣上前轻道:“殿下,要不叫章郎君过来服侍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