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梨花坐在床头欲言又止,抬头看他。
“我去倒个水就回来了。”张高傻乎乎地报备,怕她等急,出门差点绊在门槛上。
半会功夫,赵梨花已经酝酿好了话,见他倒完水关上门,她让他过来,“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你说,”张高迫不及待,心里团着火,心潮澎湃,却又不敢靠近她,整个人傻愣愣的。
赵梨花对着他的目光,“我这卖了地有些钱,但钱是石头的,我不会碰,我想用这些钱送石头去上学,你有没有意见?”
张高愣愣地站在那,他大脑想不了太多,“送石头去读书?你用自己家卖地的钱供石头上学不用同我商量啊。”
赵梨花哑然,她都想好理由劝解的理由了,桃婶子在出嫁前教了她一些道理,没想到都没用上。
张高却是兴奋道,“年前城里人对柴火需求多,如果石头要去上学,正好可以跟我一起。”
白天他可以在城里找活计干挣些钱,他记得码头缺人,晚上则接石头回家。
傻大个将后续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赵梨花对弟弟读书的念想太深,以至于差些忘了,他弟弟比赵安小,至少在十岁之前,得要人接送。
内心五味成杂,赵梨花曾经想过,只要能送弟弟上学,她任何困难都能克服。
如今却有人帮她撑住了,她努力稳住声音,“谢谢,”
“不用不用,”
气氛再次安静,赵梨花拥有作为出嫁女的羞意,又有别人不曾有的勇气。若不然她也护不住弟弟。
有些问题,她想得很透彻,虽说嫁给张高,初始目的是为了弟弟,然而她也想过好日子。因而夫妻间该怎样,她和傻大个一件不落。至于欢不欢喜他,赵梨花暂时还未。
“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半天过后,外头天都黑了,赵梨花取下发簪,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而下。
“诶,我就,就来。”张高差点咬上舌头。
灯下看美人,愈看愈美。张高眼睛一眨不眨,右脚差点绊了左脚,走到赵梨花身边,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赵言方才还能听见动静,他挨着床躺下之后,隔壁的门咯吱一声关上,隔绝了声音。
他奔波了一日,原本以为会睡得踏实,结果翻来覆去半夜才着。
赵言这一夜都睡得不安稳,醒来时脑中很懵。
刘氏在家中养了只大公鸡,天还灰蒙蒙亮就开始鸣叫了,又过了不知多久,隔壁的门吱呀两声,紧接着院中传来说话声。
赵言眯着朦胧的小睡睛朝窗口看去,外头已经出现了光亮,他抱着被子坐起,怔愣了一会,掀开被子下床。
古时有‘闻鸡起舞’的典故,古人怀着伟大抱负在凌晨三点起床,赵言目前没有远大如他们那般的志向,却也要沿着古人的作息早起,幸而已经习惯了。
出了门,铺面而来的深秋气息,晨间的薄雾又凉又冷。
灶房里火光晃动来去,他朝隔壁瞧了眼,阿姐和姐夫还未起来,那他只能自己先去洗漱了。
刘氏和王春香在做早饭,王春香将大缸背后晾着的剩饭菜一并端了出来。
赵言的出现,猛地吓了她们一跳。
刘氏忙着烧火,瞥了他一眼暂且未搭理。
王春香原本还糊着脑子,霎一下清醒了,“你个小屁孩,吓死个人嘞。”
赵言并没有辩解,谁叫他的鞋子轻呢,踩上去一点动静没有。
瞧着他傻愣愣站在那,忽然想到什么,王春香偷瞥了一眼刘氏,她咳了咳,“娘,我娘家侄子与石头差不多大,我带他过来住两天可好?”
她心想,赵梨花这个弟弟说不定在家要住十几二十年,她让侄子过来住一两天,不过分吧?
赵言内心无语。
刘氏往灶下塞了两根柴火,合着在这等着呢,她语气淡淡道,“愿意来就来呗?难不成我还能拒绝?”
儿媳妇心里想啥,她清楚。她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吃的不是老二也不是她和老头子的粮食,刀子插过来谁疼谁知道。
王春香得意地诶了一声,心想等早饭后回娘家一趟,怎么着她也不能吃亏。
赵言小眼神四处一看,搬着矮凳子在距离刘氏不远的地方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白嫩的脸蛋透着粉嫩。
刘氏不经意回头,心中一软,她的两个儿子从小就皮,她还是第一回 见这么乖巧的孩子,心一下就软了。
她忍不住与他对话,“饿了没?”
赵言愣了小会,乖巧笑了笑,“婶子,我还不饿,”
王春香注意这边动静,话不过脑,“娘,弟妹会做他那份。”
她的意思是,别拿大房那份东西给他吃,小屁孩与她无关。
刘氏放下火钳,瞪地一声,“今天是梨花嫁过来的第一天,一家人一齐吃。”
眼皮子这么浅,连个小孩的东西都要计较。
王春香讪讪一笑,张嘴想狡辩两句,对上她的面无表情,怂得缩了脑袋。
赵言伸手掏出荷包,里头还有没吃完的花生,他一边吃,一边看她们的较量,无数次庆幸已经分家了,当然,他不是嫌弃刘氏,而是嫌弃王春香。
许是灶房动静有些大,浓烟飘到院落中,张高房间内有了动静。
赵梨花收拾好过来时,刘氏早饭已经做好了一半。
她首先瞧见的是自个弟弟,见他无碍,这才想过去帮忙。
在她动手之前,刘氏提醒,“虽说分家了,但今日是你嫁过来第一日,所以一家人聚一聚。明日开始才各家吃各家的。”
“好,我知道了娘。”
新婚第一天,一块吃顿饭不会少块肉。
昨日天黑,洗好的碗筷还未挑出来,王春香挑了几个自家的放盆里端过来。
恰好此时,赵梨花正对着门口。裙摆随着纤细的腰身摆动,白皙的脸蛋多了一抹经事后的妩媚,她头发挽成妇人式,堪堪一个美貌的美娇娘。
王春香从外头进来,差些看呆了,瞬息后,她脚下踩得踏踏响,一大早揪着些事不放,“弟妹,你起得有些晚了啊。”
赵梨花未曾料想,妯娌二人头一次见一面,她就想掐自己。
刘氏往这边瞥了眼,这些小事她不会插手,终归日子是她们的,她今日帮了,之后又如何,她有考验新媳妇的想法在。
赵言眨眨眼,他是不觉得阿姐会吃亏。
赵梨花端着菜朝她的方向走,抿唇一笑,“嫂子,今日我不知一齐吃早饭,是我的错。”
赵言没忍住捂着嘴低头笑。果然很赵梨花,她的潜在意思:也就这么一天起晚了被你揪到,往后不在一家吃,你管我起多晚。
刘氏倒是动作一顿。
王春香没听懂,拉着脸与她转身错过。
赵言站起来跟着阿姐走,赵梨花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石头是不是饿了?”
“我不饿,”他扯她袖口,特意压低声音,不过却被她的脸色吸引了注意力,“阿姐,你没事吧?”
外头的天亮起来,赵言才亲眼见着她的脸色有些白。
赵梨花浑身酸痛,偏要装作没事的模样,更何况弟弟还是个小屁孩,“没事,阿姐只是有些饿了。”
“好,”
吃饭的时候,赵言才瞧见张高的身影,他偷摸摸端着一个盆,似乎刚从外面回来,盆里露出被子的一角。
赵言脚步一顿,消了询问的心思,他好像懂他为啥一大清早就不见人影了……
大花和二花是家中起得最晚的两人,她们牵着手从屋中出来,见昨日那个乖巧的弟弟还在,眼睛里掩饰不住惊讶。
用饭时,刘氏差大儿子换了张大桌子。
赵言被赵梨花拉着上了桌,不过腿有些短,一晃一晃的,刘氏和张老头见状不曾发言,倒是王春香,暗地里翻了不少白眼。
“吃饭之前,我有话和你们说。”刘氏轻飘飘瞥了眼大儿媳。
王春香立即缩回手,讪讪一笑。
“梨花,”刘氏看过来,“你是张家的新妇,从今往后,要和柱子拧成一股绳……”
刘氏说完,张老头咳了咳,“该说的你们娘都说了,你们心里记着就成,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一家人,要守望相助。”
赵言挨着赵梨花,听完他们的发言后眼中难掩惊讶,看来两老要比他想象中的透彻。
他不知道的是,他方才低着脑袋,刘氏和张老头都往他这瞧了几眼。因着不算他们张家人,所以他们两老的就不多管闲事了。
“行了,开动吧。”张老头发话。
一双筷子咻一下——
赵言张大了嘴巴,看向筷子的主人……
中途有人夹菜给他,赵言这一顿吃得还算舒心。
吃完之后,张高咳了咳,“娘,我下午和梨花带着石头去一趟城里。”
听见自己的名字,赵言抬头,心中隐约有种预感。
刘氏第一反应是看向赵梨花,随口问道,“还有什么没买的吗?”
“不是,我们是送石头去私塾的。”赵梨花一早提醒过他,可以不用瞒着。
“私塾?”几双眼睛刷刷看过去。
张高挨着赵梨花,都快黏在她身上了,“是,爹娘大哥嫂子,你们也不用这么惊讶吧?我们先带石头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二弟,你傻吧,你要送你小舅子去私塾?你要是有闲钱,留给你未来侄子也成啊。”王春香吃饱了话憋不住。
张高视线扫过众人,又转头看了眼媳妇,似乎不懂他们的惊讶点在哪,赵梨花聪明地选择先不说话。
他傻傻反问,“送石头去读书的事是早就决定好的,梨花都已经存了几年银两了,嫂子,这是梨花家的钱,我怎么能拿着这钱给侄子呢?”
心情惊讶的二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原来不是要他们儿子供着,儿媳的弟弟用的是他们家的钱。
但还是不对劲啊。
他们的目光重新聚在赵言身上,心里头揉杂成一块。
“我听村里有人说过,上私塾、买个笔墨纸砚能耗费家中一半财产。”刘氏沉默许久,忍不住道。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闻鸡起舞的故事:起床时间约摸是三点到五点之间,这里就写三点了哈。
梨花阿姐是个聪明的女人,唯一的感情用事便是在石头身上。
快了快换地图了!真的快了!捂脸:D
第22章 22
张高刷地看向赵梨花,表情傻乎乎似乎在问:银钱够不够。
赵梨花没注意他,她掩去眸中情绪,视线轻轻扫过弟弟。
她酝酿了一会,解释道,“爹娘,我以前打听过,送去城里的私塾启蒙,进门交束脩,最耗钱的地方在于石头的笔墨纸砚,我爹娘和我早些年一直存着,让石头读上几年书的银钱还是有的。”
赵梨花表达两个意思:一,银钱足够,不会扒拉张家的钱;二,这些钱是家中早有准备的,不算你们张家的,你们张家也不能以任何理由吞没石头的钱。
赵梨花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万事多思虑多防着。
聪明人能懂,赵梨花为什么要如此表明态度,傻乎乎如张高还不懂,他盯着媳妇,只是觉得她厉害。
人家表好态,刘氏听完彻底无话可说了,她下意识看向张老头。
张老头皱紧的眉头微微松开,沉默片刻,说出来的话却足够惊讶在场的人,“一家人客气客气,咱们村东头有个童生张叔,我去找他问问城里有没有名望好些的私塾。”
赵梨花心中惊讶并琢磨他的目的,脸上却不显,“谢谢爹了,”
张高傻乎乎地跟着笑。而王春香因为公爹说了话,心里不平也不敢插话。
赵言低着头,他从一开始就没插话,直到方才张老头说话时才抬头去看他,眼中难掩惊讶,没想到却与他对上眼神。
张老头笑了笑,很快收回视线。
事情竟顺利得难以想象。
时间还早,张老头要一会才出门,这就意味着张高和赵梨花二人暂时先不用出门,省得白跑一趟。
刘氏一直憋着话,直到进了屋,她没忍住,“他爹,你?”
“你没看懂吗?”
“什么?”刘氏不解。
“老二家的态度,”张老头慢吞吞道,“她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占我们家的便宜,甚至想撇清关系,能不欠人情就尽量不欠。就算欠,她只想欠老二的人情,人家两人是夫妻,好计较得很。”
听他一说,刘氏终于知道违和感在哪了。说实话,她压根没想贪儿媳的钱,只是方才儿媳的态度让她有些难受了。
“他住在我们家,哪有这么容易撇清?”刘氏思考了半会,皱眉。
张老头坐下来倒了杯茶,“进门才一天你是看不出来,往后呢?赵家搬进来的粮食你也看见了,足够那个娃吃个一年半载,况且他们赵家有自己的地,这样算下来,石头那娃除了占了我们家一张床,还真没占其它便宜。”
算来算去确是如此,刘氏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她喃喃道,“何必如此呢?”
“自尊,体面,能看出老二家的想给那娃创造条件,”希望弟弟能开心长大,不要有寄人篱下的想法。
张老头叹气,这心思若是落在亲儿子身上,说不定还真能教出个出息的来。这护着弟弟的心思,让人忍不住称赞,但唯一不足的是,她想得太过理性与果断,人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总会有交集的。有些时候,小到一粒米,也是人情。
“你什么时候去找张德?”思来想去,刘氏摸清了一点他的想法。
“尽早吧,待会你们进山时,我同你们一块走。”
进山那条路与去村里张德家那是同一条道。
张老头帮这个忙有三个理由,一是老二家的算是张家人,一家人帮个忙没啥;二是他正闲着,张德又正好欠了他一些人情,他去了不过是过个嘴皮子的事。第三,当然他有另外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