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川安静的跪在她身侧,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后,立刻借着袖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季听垂下眼眸:“你先出去吧,我想同先皇单独说说话。”
申屠川沉默一瞬,还是站了起来,安慰的握了握她的肩膀之后便离开了。季闻见状劝道:“皇姐,朕知道你思念先皇,朕何尝不是,只是若耽误了吉时,先皇恐怕也会不高兴。”
季听平静的听他说完,这才缓缓开口:“先皇最大的心愿,便是你我姐弟二人和睦,日后能互相帮扶的活下去,如今看到你我都有了家室,又如他所愿那般和睦相处,想来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宁了吧。”
季闻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半晌轻叹一声:“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季听扬了扬唇角:“皇上说得是。”
“罢了,朕也出去,皇姐跟先皇说说话,待会儿咱们便回去了。”季闻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留季听一个人跪在殿内。
他出来后,看到申屠川就在廊下站着,便朝他走了过去,申屠川看到他立刻行礼:“皇上……”
“平身吧。”季闻虚扶一下。
申屠川站了起来:“殿下还没出来?”
“嗯,每次来此处都是极其伤心,若不是祖宗规矩在,朕真不想她再来。”季闻轻叹一声。
申屠川垂眸:“殿下同先皇父女情深,会伤心也在所难免。”
“可不就是,”季闻轻笑一声,“先皇最是疼朕这个皇姐,就连病危之际还不忘为她考虑,不仅替她打点好了一切,还特意下令将孝期缩短为半年,为的就是不耽误皇姐婚嫁,有时候朕看了心里都止不住的泛酸。”
他说完似乎意识到了不妥,抿了抿唇后看向申屠川。
申屠川表情未变:“先皇对殿下好,是对闺中女儿的那种好,对皇上却是托付天下的那种好,二者相较,还是更疼皇上些。”
“是么。”季闻清浅一笑,正要再说话时,季听已经从殿内出来了。
季闻及时改了话题:“走吧,太妃们还在等,我们也该过去了。”
“是。”季听含笑福了福身,先前流露出的情绪已经尽数收走。
申屠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在季闻转身后偷偷勾住了她的手指。季听顿了顿,也没有甩开他的手。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喜堂走,季听刚给先皇上过香,此刻有些心不在焉,等彻底回过神时,发现已经到了夫妻对拜这一步。
夫妻对拜,交换婚书,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季听定定的看着申屠川,半晌唇角微微扬起,无声的对他唤了句:夫君。
申屠川彻底怔住,直到拜完最后一下才反应过来,只是不等他叫她一声夫人,便已经到了交换婚书的地步。
仪式冗长而缓慢的进行,总算能够离开皇宫了,季听同申屠川一起往外走,季闻也同众宫妃一同相送,直到送到宫外马车前才停下,给足了季听尊荣和体面。
“皇姐,早些回吧。”季闻缓声道。
季听应了一声,转身便往马车走,只是刚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眼眶泛红的回头对季闻道:“弟弟……”
自从季闻登基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称呼他,他的心口顿时一疼。他们是一个母亲所出,自幼便养在一处,感情自然比普通姐弟好,若不是后来……他大概这辈子都生不出隔阂来。
“皇姐,成婚后便不能任性了,知道吗?”季闻动容道,旁边的张贵妃已经红了眼眶,强忍着别开脸,做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倒是方才在先皇牌位前还担心季听的申屠川,此刻表情淡淡的,似乎哭的不是他的新婚妻子一般。
季听哽咽着点了点头:“臣答应皇上,日后一定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季闻失笑:“倒也不必用洗心革面这样的词。”
季听也跟着笑了一声,接着眼泪便掉了下来:“不,臣一定要做个好人,不再让皇上和先皇操心。”
“若真能安分些,那倒也不错,”季闻没将她的话当回事,笑笑后便催促,“行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是。”季听应了一声,低着头便往马车上走。
申屠川见她转身的功夫眼泪就干了,不由得垂眸遮掩住眼底的笑意。
季听上了马车后,扶云一脸担忧的问:“殿下,你还好吧,怎么突然哭了?”
“装的。”季听淡定的看他一眼。
扶云无言一瞬:“为什么要装?我看皇上还挺难受的。”
“他也就难受一会儿,这点情绪过后,该如何还是如何,”季听慵懒的倚着枕头,“他这些日子待我好,是因为我伏低做小,若有一日我不这样了,他照样会对我下手,白眼狼这种东西,是如何也养不熟的。”
她前世养了两个,这都是她得出的血泪经验。
扶云不解:“可皇上不是只疑心殿下吗?何时要对殿下动手了?”
“大概是我彻底露出尖牙的时候。”季听轻笑一声,捏了一把扶云的脸。
乐师们依然在吹吹打打,从宫里往府中走的路上依然热闹,季听却彻底乏了,只想尽快回去歇着。
然而等回了府中,依然还是一堆的事,其他的可以推脱,宾客们早已经到了,应酬这种事却是躲不过去的。季听同申屠川一起到了摆酒的庭院,看到泾渭分明的文臣武将后,忍不住轻笑一声。
“我去招待武将,文臣这边你来负责,”季听说着扫了申屠川一眼,“别喝酒,否则丢人是你自己的事。”
“嗯,不喝。”申屠川温声道。
季听微微颔首,正要抬脚离开,申屠川突然叫住她:“殿下。”
“嗯?”季听回头。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片刻之后突然问:“如果我有事瞒着你,但愿意主动交代,你会原谅我吗?”
季听静了静,半晌才开口:“什么事?”
“一件你必然会生气的事。”申屠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季听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既然是瞒着的,想来你不说本宫也不会知道,何必再告诉本宫?”
“因为申屠想同殿下做一辈子的夫妻,所以必须对殿下坦诚。”申屠川回答。
季听垂眸笑笑:“如此,那便说吧。”
“待今晚过后吧。”申屠川竟也有些紧张了。洞房花烛夜一生只有一次,他不想因别的事扫她兴。
季听随口应了一声,便去了武将堆儿里应酬,申屠川看到她豪爽饮酒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无奈,但也不好上前去劝,便转身去了文臣中。
一连应付到晚上,季听负责送客,申屠川则先一步回了寝房,坐在桌前看着龙凤烛燃烧,安静等着季听回来。
夜渐渐深了,外头越来越安静,龙凤烛上布满了蜿蜒曲折的烛泪,申屠川的指尖无意识的在桌上敲着,半晌终于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驸马爷您去何处?”伺候的小厮忙上前问。
申屠川顿了一下:“殿下今日喝了太多的酒,这会儿迟迟没有回来,应该是醉在了什么地方,我去找找她。”
“殿下身边一直有人跟着,驸马爷还是别担心了,说不定殿下马上就回来了。”小厮劝道。
申屠川神情微动,静了片刻后还是要出去,只是刚一走到门口,一个丫鬟便走了过来,看到申屠川后忙行了行礼。
申屠川认出她是季听的贴身丫鬟,蹙起眉头问:“殿下呢?”
“殿、殿下醉得厉害,这会儿正在休息。”丫鬟怯生生道。
申屠川闻言表情渐缓:“可给她喝过醒酒汤?”
“方才已经喝过了。”丫鬟小声道。
申屠川继续问:“宾客都送走了吗?”
“……是,都走了。”丫鬟继续回答。
申屠川微微颔首:“如此,便没有旁的事了,殿下在何处,我去接她回来。”
“殿下……”丫鬟欲言又止,神情中透着心虚。
申屠川一顿,眼神凉了下来:“她在哪?”
“殿、殿下在牧先生那儿,说今晚就不过来了。”丫鬟硬着头皮道。
原本还又闷又热的天,在她说完这句后突然炸起惊雷,接着大风携裹着倾盆大雨呼啸而来。
第55章
季听被雷声炸得一惊,趴在床上哼哼着问:“怎么了……”
“下雨了,”牧与之看着她醉醺醺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无奈,“殿下,你真的不回去吗?”
季听闭着眼睛不动,声音也有些不清醒:“你不是最怕我对申屠川太上心么,我不回去了还不好?”
“是好,但我怕你明日清醒了会后悔,”牧与之不急不缓的在桌前坐下,跟她隔了有七八步远,“不管怎么说,今日也是殿下的洞房花烛夜,交杯酒还没喝,最好还是先回去。”
季听闻言依然不肯睁开眼睛,但唇角却是扬了起来:“没想到还能有一天,听到牧与之劝我去申屠川那儿,你就不怕我今日去了,日后就更离不开他?”
“那要看殿下如何想了,若真一门心思放在他身上,即便在我这屋子里待一辈子,怕是照样离不开他,”牧与之表情温和平静,“所以躲一时又能有什么用?”
季听微微一顿,缓缓睁开了眼睛:“我没打算躲。”
“哦?”牧与之扬眉。
季听勾起唇角,重新恢复了慵懒:“我只是真心不想见他。”
牧与之静静的看着她,片刻之后轻轻一笑:“也罢,既然殿下不想去,那就宿在我这里吧,我去偏房睡一晚。”
季听打了个哈欠:“我哪好意思鸠占鹊巢,你留下吧,我去偏房。”
牧与之顿了顿:“殿下一身酒气,已经霍霍得我这屋子不能要了,就不要再祸害我的偏房了吧。”
“……我当你怎么这般好心,竟连寝房都能让,合着是嫌弃我。”季听一脸无语。
牧与之失笑:“殿下口渴吗?可要用些茶水?”
“嗯。”季听浑身犯懒的坐了起来,今日她穿戴近三十斤的衣裳首饰成亲,又从晌午应酬到晚上,累得每根骨头都是乏的,单是坐起来,就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牧与之倒了杯温水,又放了一大勺蜂蜜,起身送到床边,季听接过来喝了一半,便抬手还给了他,结果牧与之刚伸手她就松手了,杯子直接掉在牧与之身上,好好的袍子上湿了一大片。
“殿下你……”牧与之十分无奈。
季听讪讪一笑,庆幸做出这事的人是自己,若是扶云,少不得要被爱干净的他训斥一顿。
牧与之果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无语的看着自己黏黏腻腻的外袍。
季听忙道:“赶紧脱下来,仔细别渗到里头去。”
牧与之抿了抿唇,到底是难以忍受,便往后退了几步后背对季听将外袍脱了,随手丢到地上后才侧目道:“殿下今日累坏了,还是尽早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季听应了一声,目送他出去后便继续躺着了。
牧与之刚从寝房里出来,正要沿着走廊往偏房去时,别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他蹙了蹙眉停了下来,站在寝房门口往声音来源处看。
雨还在下,电闪雷鸣的,吵得人心烦气躁,申屠川无视其他人的阻拦,冷着脸走进了牧与之的庭院中,看到衣冠不整的牧与之后眼神一暗。
牧与之方才已经猜到是他了,看到他站在雨中也不意外,只是平静的问一句:“天色不早了,驸马爷不在房中歇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殿下呢?”申屠川淡漠的问。
牧与之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殿下已经安置了。”
雨下得好像更猛烈了,申屠川没有打伞,一身喜袍彻底湿透,雨水顺着下颌往下滴,却因为过于清冷孤高的气质,一点也显不出狼狈。
“她喝醉了,认错了地方,我现在来带她走。”申屠川面无表情的说完,便抬脚往牧与之寝房走。
当他走到走廊里时,牧与之伸手拦住了他,模样淡淡道:“殿下是喝了些酒,但也不至于醉得自己在哪都不知道,驸马爷还是回去吧。”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冷戾,下一秒便要不顾他的阻拦就往里进,结果还未动步,褚宴便突然出现,冷着脸拦在了寝房门前。
“你也要拦我?”申屠川死死盯着褚宴。
褚宴没什么起伏:“卑职说过,只要申屠公子一日是驸马,卑职就一日不会针对你,此刻拦你是职责所在,殿下已经歇息,请驸马爷回去吧。”
“我要带她走。”申屠川依然执拗。
牧与之轻嗤一声:“申屠公子既然要做殿下的夫婿,一开始便该知道,殿下绝不可能只有你一人不是吗?”
申屠川眼底似有万年寒冰,双手在袖中渐渐握成了拳,褚宴也默不作声的握紧了刀,气氛一时间紧绷到了极致。
“都吵什么呢?”寝房门打开,季听带了三分醉意的走了出来,当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时,她不悦的抿了抿唇,“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吵得叫人连觉都睡不好。”
褚宴和牧与之对视一眼,都往后退了两步,只有申屠川还冷冰冰的站在原地,目光沉沉的盯着季听。
季听神色未变,抬头问申屠川:“你不好好歇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她的语气平静,似乎在问他晚上吃了什么,丝毫不见被他找来的惊慌,好像她现在做的事是多理所当然一般。
申屠川死死盯着她,好半晌才问:“殿下真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