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卑职奉皇上之命保护殿下,与殿下同去行宫。”年近五十的钱德眉宇之间透着一分奸猾。
季听向来不怎么喜欢他,闻言顿了一下,脸上笑意不变:“何必如此麻烦,本宫又不是没带侍卫,钱大统领还是请回吧,皇上的安危更为要紧。”
“殿下您就别推辞了,皇上与您姐弟情深,才会想着让钱大统领同您前去,这可是皇上的一片心意,”李全笑呵呵道,“再说了,行宫地方有限,过几日皇上携众大臣也要前去,护卫有禁卫军便行了,殿下带这么多人,怕是不大方便。”
听这话的意思,不止是要她带上钱德,还要将长公主府的侍卫们都留在京都,季听眼底笑意更深,语气也更加和缓:“这有何难,待皇上去时,本宫叫长公主府的侍卫们回来不就好了。”
李全叹了声气:“皇上也考虑过了,但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一来是麻烦,二来是长公主府的侍卫再好,还能好过宫里的禁卫军去?殿下一个人出京都,皇上总是不放心的。”
她不过是推拒两句,便拿她府中的侍卫和禁卫军相比了,若是她说自己的侍卫身手更好,是不是该说她有谋反之心了?季听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正要开口时被申屠川握住了手,她停顿一下没有说话。
“既是皇上的心意,我同殿下自是不能推拒了,还请李公公回宫后代为转达我等对皇上的谢意。”申屠川平静道。
李全忙应了一声:“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申屠川微微颔首,又看向钱德:“时候不早了,既然钱大统领要随我们一同去行宫,不如早些准备吧。”
“殿下和驸马爷只管上马车就是,给卑职半炷香的时间便可出发。”钱德说完便转身回到禁卫军中,一时间马车前只剩下季听三人。
季听问李全:“说起来本宫还是第一次独自去行宫,也不知去了该做什么好,李公公可有什么建议?”
李全看了一眼申屠川,笑着对季听道:“皇上要殿下去行宫,就是为了给殿下好好玩的机会,殿下只消在行宫好好玩,安稳等着皇上过去就是。”
这便是要她一直留在行宫、期间不能回京都的意思了。
季听含笑应了一声,在钱德回来之前便跟申屠川一同上了马车。一到马车上坐下,她便踢了踢脚下木板:“你回府等候,一旦李壮几人传了消息来,便想法子给我递到行宫里去。”
马车下静了一瞬,传来褚宴沉沉的声音:“咱们府上的人都已经被拦了,若卑职也留下,谁来保护殿下?”
“皇上堂而皇之的让禁卫军保护我,自是不敢对我做什么,再说还有申屠川,他的身手不输你,”季听在说这话时,申屠川看了她一眼,她语气不变的接着道,“京都的事更重要,你留下守着。”
褚宴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走之前还不忘威胁申屠川一句:“卑职知道申屠一家在成玉关的住址,殿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卑职不介意送你们一家团圆。”
季听顿了顿,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幼稚!”
然而褚宴已经走了,自是听不到她这句评价,倒是申屠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褚宴为何知晓我父母的住址?”
“本宫的耳目遍布天下,有什么不知道的?”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是不是因着知晓前世我父母因何而死,此生想救他们?”
季听轻嗤一声,本想直接承认就是,可话到嘴边就成了:“你想知道?”
“想。”申屠川回答。
季听将他从脚到头都打量一遍,最后对上了他的眼睛:“那你先告诉我,你和李全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昨日我一直试探,他始终滴水不漏,今日见到你也在后,却突然漏了口风?”
“也没什么,他是一家子逃难来的京都,我幼时第一次见他,觉着可怜便给了些银钱,没想到竟也救了他们一家的命,后来再见,便是在宫里了。”申屠川尽数坦白。
季听扬眉:“也就是说,你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只不过给了些银钱,算什么救命恩人。”申屠川眉眼和缓道。
季听斜了他一眼:“你倒是藏得深,若不是你今日坦白,本宫两辈子都不知道你们这层关系……不对,这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说不定也是假的。”
“我不对殿下撒谎。”申屠川无奈道。
季听轻哼一声,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马车出了城门,朝着行宫的方向继续走,日头从东边慢慢升到了中空,季听懒洋洋的倚在软榻上,用了些点心后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申屠川,散漫的问一句:“一直这样坐着,不累吗?”
“累。”申屠川回答。
季听啧了一声:“本宫也觉得累,你随意吧,得明日这个时候才能到行宫,照你这个坐法,还没到地方腰先断了。”
话音刚落,申屠川突然从侧边的横凳上挪了过来,直接坐在了软榻上。季听微怔:“你做什么?”
“歇着。”申屠川说完,便将靴子脱了,直接将软榻上的她抱住,然后一个翻身便成了他在下头躺着,而她在他身上趴着。
季听:“……本宫让你歇歇,是让你散漫些坐着,不是让你蹬鼻子上脸占本宫便宜的。”
“夫妻一场,何谈占便宜?”申屠川抱紧了她的腰不松开。
季听冷笑一声,便去抠他梏在自己腰上的爪子,却不料他又翻了一次身,这次成了他在上她在下。
“……放开本宫。”季听不悦。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身下小姑娘,停顿片刻后突然道:“每次坐殿下的马车,都觉得与其他马车不同,似乎特别平稳妥当,就连轧过石子都不会晃。”
“这是自然,本宫的马车乃是几十个能工巧匠共同制成,最是舒适耐用,哪怕是从泥泞地石子路上过,也不会有任何颠簸感。”季听倨傲的扬起下巴。
申屠川唇角微翘:“那若是马车内动得厉害呢?”
“马车内为何……”季听话说到一半,顿时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盯着,若你敢在这里对本宫做什么,本宫定要杀了你!”
申屠川沉默一瞬,略为疑惑的问:“殿下为何这么说?我不过是担心殿下执意撵我,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没面子而已,怎么好像我要做什么大不敬的事情了一样?”
季听:“……”
“还是说殿下想让我做什么?”申屠川的声音低了下来,透了三分蛊惑,“我动作轻些,不会有人知道的,保证让殿下舒服。”
季听:“……”
一刻钟后,申屠川坐在了车夫旁边,车夫疑惑的问:“驸马爷出来做什么?”
“没事,来看看风景。”申屠川淡定道。
车夫看一眼四周光秃秃的景致,觉得驸马爷脑子好像不太聪明。
第71章
因为嘴快了两句,最后申屠川在马车外的木板上一直坐到了晚上,一行人全都知道了他被季听撵出来的事,他却始终淡定,完全不觉得丢了面子。
一行人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在驿站落脚,申屠川也终于脱离了那块木板,随着季听到厢房歇息了。
季听进门后看一眼房中环境,便随口说了一句:“今晚你睡地上。”
“好。”申屠川答应。
季听脚下一停,略为警惕的看着他:“答应得这般痛快?”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明日还要赶路,殿下已经够辛苦了,我不想惹殿下不高兴。”
“你最好真是这般想的。”季听轻嗤一声,慵懒的到桌前坐下。
申屠川绕到她身后站定,动作缓慢的帮她按肩,季听的身子下意识绷紧,又很快放松了。厢房里静了下来,申屠川的动作温柔力度适中,轻轻的帮季听舒缓有些僵硬的肩颈,季听静静的享受,一时间有些昏昏欲睡。
正当她快要睡着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季听猛然惊醒。申屠川眼神冷了下来,绷着脸去开了门,看到钱德后面无表情的问:“钱统领有事?”
“回驸马爷的话,驿站已经准备了膳食,卑职来请殿下和驸马爷去楼下用膳。”钱德笑道。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申屠川却显得过于冷淡:“钱统领费心了,只是先前我已经吩咐了厨房,做好后悔单独给殿下送上来。”
“这样啊……”钱德听出他的疏离,脸上的笑也淡了些,“那行,那殿下就和驸马爷在屋里吃吧,我再叫俩人守在门口,保证殿下和驸马爷都是安全的。”
申屠川闻言直接将门关上了,险些被门板拍的脸的钱德往后退了一步,无声的啐了一下才离开。
季听没骨头一般坐在椅子上,等申屠川关了门后才不急不缓道:“钱德这人年近五十却无半分胸怀,你这般待他,他怕是要记恨了。”
“那就让他记恨。”申屠川淡淡道。
季听撩起眼皮看向他:“怎么了这是,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恼他了?”
若说是因为前世钱德是季闻手中的一把刀,那就大可不必,别管这人品性如何,都不过是季闻手中的一把刀,她尚且知道该恨谁,申屠川不至于这么糊涂。
申屠川垂眸倒了杯茶,送到季听手中后才道:“他方才扰了殿下休息。”
季听顿了一下,无语的看向他:“就这点小事?”
“这是小事?”申屠川反问。
季听:“……你去催催厨房,本宫饿了。”
申屠川闻言目光顿时缓和下来,却也没有出去,只是走到门口叫了个人来,吩咐之后又折回厢房。
“你倒是会偷懒。”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面色不变:“虽然知道皇上不会对殿下做什么,可如今跟在殿下身边的,到底只有我一个人了,自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才行。”
听他这样说了,季听便没有再说什么了,等饭菜送上来之后便慢吞吞的用膳。今日虽然只是在马车里待了一天,可她还是乏得紧,虽然饿却没什么胃口。
申屠川见她拿着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一副懒得去吃的模样,便从她手中接过碗筷,换了勺子舀饭菜送到她嘴边:“殿下。”
季听蹙眉:“本宫又不是没手……”
“我方才叫人烧了热水,殿下快些吃,吃完就叫他们把水送进来。”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沉默一瞬,最后还是乖乖张开了嘴,申屠川的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一点一点的喂她吃东西。季听在他的伺候下多用了些,但同平时比吃的也不算多,申屠川见她实在没胃口了,便将碗筷放下,直接叫人送热水过来了。
“太累了,明日到行宫后再洗吧。”季听懒得不想动弹。
申屠川安抚的帮她揉肩,等热水被送过来后才道:“直接睡的话不解乏,明日起来会更累,到时候就难熬了,殿下若实在不想动,我来伺候便好。”
“……算了吧,”季听可再也不干这种让他伺候沐浴的事,每次被伺候完都只会更累,“这屋里连个屏风都没有,待会儿你到外头去,本宫要自己洗。”
申屠川沉默片刻:“殿下信不过我?”
“你能信得过自己吗?”季听斜了他一眼。
申屠川思索一瞬:“我去外面等殿下。”说罢,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季听看着他果决的背影,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后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立刻又绷起脸,咳了一声后便去沐浴了。
当热水漫过肌肤的一刹那,季听舒服得轻哼一声,一整日的疲惫好似都被驱散了一般,身子哪哪都透着舒服。她在这种舒服中闭着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这一次她又做了有关前世的梦,这一次的梦境中,她出现在申屠家祖坟中的一座坟前,这座坟挨着申屠夫妇的衣冠冢,旁边还有一个空着的位置,也不知是留给谁的。
这座坟前的墓碑上,只写了‘申屠川之妻’五个字,别的便没有了,可季听一眼看过去,便觉得这是埋自己的地方。
……为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做梦、且每个梦都真实且连贯?
季听刚生出疑惑,便看到申屠川走了过来,当看清他的样子后,她微微怔愣一瞬。眼前的申屠川鬓角已经出现白发,眼角也多了几根皱纹,脊背也不如往日直了,虽然还是好看的,却多出了几分沧桑感。
……她这是梦到很多年以后了?
申屠川走到她身侧时眉眼微动,半晌才哑声开口:“你还在。”
季听蹙眉看着他。
“自你下葬已经过了三年,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没想到你还是来了,是因为知道我今日要做什么了吗?”申屠川语气平静,却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
原来距离上次梦境中的事,已经过去三年了啊。季听越听心里越紧张,又一次觉着他这话是朝自己、而非朝墓中尸体说的。已经几次了,每次她都会生出这种感觉,她不信都是巧合。
可他分明也是看不到听不到她的,她之前便试过了。
“三年,你想要的,我都给了,你昔年受到的一切伤害,我都替你还给了季闻,他被万民唾骂,被文臣指责,被武将恼恨,而你这些年一直被冤的事,也大白于天下,”申屠川说着话,屈膝半跪在墓碑前,伸手抚上冰冷的墓碑,“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你再等我一日,我很快就回来。”
季听皱着眉头站在墓碑前,听着他低声说话,一时间竟什么都没想,等到他离开时,也下意识的跟了过去。
她刚跟了两步,申屠川便停了下来,老成不少的眉眼难得缓和:“你要跟着我去?”
季听:“……”不用想了,他肯定知道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