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里下去,穿过已经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楼下的除了路面的空地上,种的都是菜。早些年,那都是花园草坪来着。现在……一水的老职工,里面埋汰的都不像个样子了。
周家老爷子原来也不是啥能干人,就是一普通职工。分的房子在顶楼。五楼没电梯,就这么上上下下的,大夏天的,只有顶楼最热。
可也只有小卧室里有个空调,这空调都用了十多年了。现在还不到最热的时候,到了最热的时候,一家子就这一个空调,晚上睡觉门都开着的。客厅和小卧室也是靠这个空调给降温的。只能说热还是热,能呆住人而已。
就像是现在,金文心一开门,家里的热浪就滚出来了。老太太摇着扇子,带着大宝,这是要出门去哪个超市蹭空调的。
一见金文心回来了,老太太就急忙问:“你小姨没给你交钱吗?老师把你打发回来了?”说着就喊在厨房的周月,“你到底交钱了没有?”
周月本来是急着跟老太太说的外甥女转学的事的,但是路上想了想,还是没说。孩子留下,每个月三千。可这三千从家常的日子里顺指缝溜走了,一点没剩下。日子一样的捉襟见肘。可这孩子要走,自家那前姐夫,不能黑不说白不说就把孩子领走吧。一把拿上几万块钱,搁在家里就顶了大用了。说不定,就有含烟上学和上大学的钱了。
对老太太来说,一个是外孙女,一个是孙女。哪个她其实都疼。
可这大哥那边实在是艰难的很了。干的又是苦力活!两口子就一女儿,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也不会死活赖着爹娘对吧?
把心心送回他爸身边,也没事的。孩子不是小时候了,后妈欺负了,孩子只能受着。她现在是大孩子了,能欺负到哪里去?说不得孩子还过的是好日子,那到底是亲爸,对吧。
要点钱,含烟也不用愁了。自己和爸妈辛苦点,日子也还能过。
心里盘算着呢,被老太太一嚷,还是吓的心肝颤。想说服这老太太不大容易。
才要应话,就听见老太太怒气腾腾,“你个杀千刀的!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心心一把拦住要冲出去的老太太,“姥姥……他是来说我妈的事的。您应该听听……”
老太太一下给愣住了,家里也就得了个通知,知道人没了,人是怎么没的,其他的也不知道,也没途径知道。一条儿女一条心,这能不牵挂吗?
周月拉了老太太,“先叫人进来。”
这家里的情况,是原主没见过的。
原本以为,好歹在城里,日子再差也有限,但现在看来,这哪里是有点有限,这是非常有限。
被让进客厅,坐在铺着凉席的床沿上,正对着的是大壳子电视。这电视还是结婚的时候原主这个姑爷给老丈人家添置的。
这里热的浑身冒汗,四爷不耽搁,先叫孩子去屋里,“要是想着去看看墓地,你就先去收拾行李,我跟你姥姥说。”
金文心进去了,把门关上。但这屋子的门并不隔音。
外面的话隐隐约约的总能传进来,“……她死前,买了巨额保险。是意外险!她想制造意外死的,结果做的太假了。保险公司不予理赔……”
周月愣住了,“她想给我们换钱……怎么那么傻?”
四爷摇头,“不是!她填写的受益人是她再婚后的三个孩子……”
再婚?三个孩子?
老太太迷茫了,看周月。
周月也摇头,“我姐再婚了?”
“是!”四爷将情况说了,“我告诉你们这个,就是想说,那三个孩子在那边只是说能活着。经济上应该不宽裕。好歹是她的孩子,是你们的亲人……她临死都放不下。我既然知道了,肯定要来说一声,叫家里知道,还有那么一码子事。”
老太太摆手,“我不想知道……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过的艰难又怎么样?难道我还能要那仨孩子?就是把我抽筋拔骨,我也养不起的。
四爷就问:“如果想把骨灰带回来……”
“不用!”老太太冷哼一声,“既然她记挂那边,就叫她在那边的。有儿有女的,不少了祭奠她的人。还接回来干什么?”骨灰不是想带走就带走的。总得经过那边几个孩子的同意吧。她不想跟那边有丝毫联系,也不想叫她的小心心跟那边有丝毫牵扯。想到这里,这才反应过来,这前姑爷说是想带孩子出国祭扫,“不去!谁也不准去。她也不缺心心这一个孩子……去干什么?”
“看您说的,谁家的孩子再多,那也没哪个孩子是多余出来的。”四爷就道,“心心妈妈那情况,她是真回不来。但凡有一丝能力,怎么可能不管。”
“你少拿话填我,想说你想管孩子。可当年你是要带孩子走,你后娶的都给你生了,我还叫我的心心跟着你干什么……”
周月心说,当年每月三千,那可是相当多的一笔钱了。哥哥那套房,不就是拿那钱积攒下来买的吗?只是后来钱不值钱了而已。本来还想再积攒几年,给哥哥那套房装修呢,可嫂子一场病,花的啥也不剩了。
也因着这个,连嫂子都不敢给心心半点不好的脸色。疼的比亲闺女也不差。
四爷就道:“孩子当年归她妈,我每月出三千的抚养费。这个从没有不给过。她妈妈坚持认为孩子交给您抚养,我没法。但是孩子妈妈去了,别管怎么说,我是孩子的第一监护人。我有权要回孩子……”
老太太立马就要炸。四爷用手向下压了压,“您闹腾我也怕,但是您得为心心想想。您看看您……我怎么说呢?一个月三千,我女儿就过的这样的日子?”
他从身上掏出一张卡来,“这是当年给心心在银行开的账户,我每年都往里面存一笔钱。这钱是做什么的?我家里的那俩孩子零用多少,我就给心心也存多少。这些年一笔都没落下。留到现在,这里是五十二万。这钱不是偷着攒的,家里您说的那个后妈,是知道的。我闺女不说富养,但至少不会叫她受苦……可您看看,一个月三千,心心过的是什么日子。学校没要求穿校服,我看了——人家孩子都没穿,就心心穿着,校服裤子都短的露脚脖子了,给孩子换不起呀?一双帆布鞋,都开胶了……我给您的钱不够给孩子换身衣裳的?不要好的,夜市摊子上二十块能买个短袖,三十块能买条运动裤,十块钱都能换一双帆布鞋了!一共五六十块钱的事,就换不到我闺女身上是不是?”
论起这个,老太太心里知道理亏。她讷讷的想说话,张嘴结舌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周月就道:“妈,叫孩子走吧。跟着咱也是受罪。您看,含烟的补课费还都没交呢,我大哥又……何苦拖累孩子一起受罪……”
门哐当一声拉开又甩上,这孩子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她不知道该向谁发脾气,冲这个男人?
发不起来!原来是他一直在支付那三千块钱。
这事连舅舅舅妈都不知道,一直以为是妈妈给的钱。姥姥和小姨把这事瞒的死死的。
他除了给每月三千块钱,每学期会来交学费之外,他还攒了五十二万,这是这十多年来自己该用的零花钱。
五十二万呐!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第426章 转向人生(7)万字更
可是怪姥姥吗?
怎么怪呀?
一家子把她捧在手心里,这不是过的穷和富的问题。他们爱她,疼她,这些感情总是真的吧。一家子从老的到小的,不仅对自己比对表姐好,就是小姨家的大宝,跟自己比起来,也得退后一步。
对自己好是因为钱吗?她便是傻,也知道肯定有这方面的因素。可也不是给谁钱,谁都能毫无底线的爱付出感情的。
这是个非常复杂的东西,她感觉现在一时半会的,她想不分明。
所以,她没办法去怪姥姥。
她冷着脸,只能对着父亲去,“你也别怪姥姥——”
“没人怪你姥姥!”四爷回了孩子一句,这才看向老太太,“知道您疼她,一手带大的,养了这么些年,便是养个猫狗,那也养出感情了。但是现在这情况就是孩子大了,这么养下去不是办法。”
“怎么不是办法?”老太太便道,“你不是给孩子存了钱了吗?在这城市里给孩子买套房子,就在我眼皮底下……”
“可老太太,您能千年万年的长在世上不?再说了,给孩子一套房子,这孩子以后靠什么谋生?大学一定能考上?”
不一定!老太太的手抓着蒲扇,阴沉着脸反问了一句:“那你给孩子转学,就能保证她一定能考上?”
“我是大学老师,我跟国外的很多大学老师有交流来往。就是国内考不上,我把孩子送到国外……”
“不出国!这辈子一家子老小谁都别往国外跑。你说什么接孩子,你就是分明怕你家里那老婆不愿意,打算把我的小心心送到国外省的碍你们的眼是不是?”
这就是不讲理了。
四爷的脸一拉下来,就很不好看。这老太太还没见过这样的,顿时声音便低了下去。这要是跟她算那每月三千的帐,她还真算不起。这便是人穷志短了。
见对方不言语了,四爷这才道:“我答应你,不送孩子出国。但是孩子该受什么样的教育,我会安排。对孩子前程这事,你们谁说什么也没用!孩子已经被耽搁了,如今再不补救,真晚了。”
“那你得给我说出个四五六来……”
“我给孩子请几个老师,每科都请。孩子文化课考大学费劲,就走特长生,文艺生的路子。我记得孩子小学的时候,在少年宫学琴,我当时打电话问老师,老师说孩子很有天赋……后来为什么不学了?”
周月心虚,孩子小的时候,三千是大钱。孩子上少年宫,花的那点都不叫钱,每月大部分其实是能攒下的。后来孩子大了,要是继续学……可大哥那边的房子交了首付,这不是还有月供吗?月供贷款是怎么下来的?就是走商业贷款的路子,哥哥的银行卡上,每月都有自家给转的三千加上爸妈的退休金,这些固定的收入人家才批下来。现在爸妈的退休金全都给哥哥供着房贷了。打从买了房子,家里所有的开销就这三千,哪里还有钱学琴?老太太说那东西不顶吃不顶喝的,学那个干嘛?干脆就不学了。
“我专门叫老师问过家里的意思,学费我都交了,最后老师退给我了,只说这边不愿意送孩子去,我记得我还为这个给家里打过电话……。”
老太太就打断,“孩子小,没长性。反正已经这样了,你就说你现在的法子。”
四爷没法跟着老太太追究,横竖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他就道:“只要有天赋,再学就是了。艺术类学校对文化课成绩要求不高……专业的话我专门请老师,一节课人家说几千就几千,学它一年,花上几十万,总还是有希望的……”
这个财大气粗的劲儿,是周家给不了孩子的。
老太太还是那个话,“学那个能干什么……”
周月赶紧道:“学那个能挣大钱。您看电视上那些明星,人家有钱的很的!妈,就叫孩子去吧。现在高铁很方便。到明珠市也才三个来小时的车程。您早起去,见孩子一面,晚上十点就能到家了。电话又很方便,手机都还能视频,想见就见了……她也大了,谁她欺负不了了……总不能看着如烟辍学吧。”她也不怕丢人不丢人,就掰着指头算,“给如烟交了补课费,家里就剩下两百块钱了。这个月我已经把工资支了一半用了……您算算,这两百能干什么?电费也该交了,大夏天咱家本来就很少开空调,可这要是没电了,连风扇也吹不上。还有……煤气已经滴滴滴的提示了,该缴费了。这中间要是您跟我爸还有大宝,谁要是再病一下,真真就是穷途末路了。您说说,您拉着孩子非跟咱们吃苦干啥呀!”
老太太瞪了女儿一眼,嫌弃她多话。她只拽着外孙女的手,舍不得呀!从那么一丁点养到这么大,说给人家就给人家了?
金文心知道家里没钱了,姥爷人不在,是到郊区结账去了。郊区有很多有钱人承包了一些地弄个菜园子果园子,但里面的农活打理总是要人的。小区有一叔叔,就是给那边看门管园子的,活多了,就找几个人去干农活。姥爷一般在那般还能挣点钱。这大夏天的,一天挣那么几十块钱,来回还都是骑着自行车呢。天不亮就走,夜里才回来的。
她不舍得老人再干活了。
而且,她也听出来了,今儿要不是爸爸来了,估计连表姐的补课费也交不起了。
“我愿意转学……”她一说出来,就见老太太就急了,她赶紧道,“要是在那边不好,我就回来。我这么大了,认识路。”
周月死摁着老太太,“您想想我爸……”上下楼都得扶着栏杆了,就这还出去下苦力去。她偷偷捏了捏老太太的手,下力气抓。我大哥刷引用卡刷的,拆了东墙补西墙,如今利滚利的,每月挣的那点都还了最低还款额了就没剩下多少。欠银行那么多……这除非拿出一大笔钱来,否则,日日月月的,都是给人家银行干活的。
老太太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哭了出来,有苦难言,只得对孙女道:“你个没良心的,想跟你爸走就走吧……”
可算是吐口了。
四爷就道,“我先带孩子把学校的手续办了,再给您送回来。明儿走后儿走都行的。但我想着孩子的时间紧,学业重,尽快吧。明儿我想带孩子走。您要是实在想了打个电话,每个月我把孩子送回来住两天都行。”
老太太背过身去厨房了,再不出来。
金文心这才不言语,起身跟着四爷下楼了。
上了车空调打开,一会子就凉快下来了。孩子低着头也不说话,四爷也没言语,直接到了学校,手续不难办。之前跟老师提前打了招呼了,老师把需要的都跑到了,人很客气。临走了问四爷说,“您还带着研究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