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刚,明明他跟我还是有说有笑的,再回头看的时候,那道人早已不知去向。我小心翼翼试探道,“可是那道人跟你说了什么,叫你如此不开心?”
他摇摇头,“别多想。”
我松了一口气,笑道,“不过是几句疯癫话,你要往心里去,可真就是个呆子了。”
他点点头,依旧笑得有些淡漠,牵了马匹,掉头离去。
回了府,红桑见了我,整个人像饿狼一般扑了上来,才几日不见,她又瘦了好几圈,面容也有些憔悴,抱着我就是一顿痛哭。
阿娘嫌不吉利,忙将这丫头拉开了,又将我拉回屋子,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见我完好无损,眉头才舒展了些,搂我在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其实我也没瘦,精神头也十足,可在爹爹的心里,我是受了委屈的。他气得拍桌而起,“枉费我苦心栽培,竟然养出了这么一个畜生!”
“爹爹息怒,而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谢家是清白的,爹爹万不可因这无情无义之人,而气坏了身子啊!”我瞧着心里也很是难受,以往到了战场上,薛臣这样的小喽啰,爹爹挥刀,咔嚓就是一个,可偏偏遇见这样的事,只能干呕气,束手无策。
阿娘怕他气坏了身子,也赶忙劝,“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就好,往后咱们发善心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就是了。”
我随阿娘点点头,又安慰道,“爹爹别气了,因为薛臣的事,陈家罪有应得,无论如何,弑君的罪名是躲不掉了,往后朝堂之上,爹爹自然也能舒心许多。”
“话说回来,幸而太子安然无恙,否则这桩案子,恐怕也没有那么快水落石出啊!”
爹爹一听这话,赶忙警觉了起来,问道,“你贤哥哥去哪里了?他没有同你一道回来吗?”
“他刚把我送到府门口就走了,”我拉了拉阿娘的手,满脸羞涩道,“要说起来,女儿的婚事,可都择好日子了?还有定婚书,齐伯父他们什么时候送过来啊?”
“你瞧你,以前总赖着说不想嫁人,”阿娘轻轻点了点我的脑袋,故作生气道,“怎么现在就这么恨嫁了?莫不是我们待你不好,还是你心早往那怀里飞去了。”
论起婚事,原本怒气冲天的爹爹也缓和下了心情,笑眯眯地随着阿娘一同调侃我,“我们家的小瑶瑶长大了,想夫君了。”
这话是没法子聊下去了,我只能又转了话锋,谈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在东宫一切都好,太子并没有为难我。
阿娘和爹爹起初将信将疑,但看我能蹦能跳的样子,也就放心了,又胡乱叨扰了些,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的。
用了晚膳回到卧房的时候,我还是不由想起齐修贤的怪异举动,一遍遍回想,越是觉得蹊跷。
红桑从外头打了洗脸水进来,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便神秘兮兮道,“小姐,其实今日老爷和夫人得知你要回来的时候,高兴地不得了,后来还聊到你和齐大人的婚事……”
这丫头卖的一个好关子,叫我忍不住想听下去,于是赶忙催促,“你快些说,别吊我胃口。”
“大概就在这个月,齐府就会过来送婚书,且要仔细看过黄道吉日,夫人说马虎不得。”
红桑的话叫我踏实了些,可因为太过突然,更像是一场梦,我掐了掐手背,痛感强烈,不是假的。
“桑桑,你可知道这送婚书都有什么讲究啊?婚书过后,离婚期还会远吗?”
我是真的对前世心有余悸,一日不成婚就睡不踏实,生怕重蹈覆辙。
红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小姐是想见到齐大人吧?”
我红了脸,支支吾吾,“嗯。”
“按照咱们京都的习俗,这婚书自然是该由齐大人送来的,定婚那日,需得宴请亲朋好友,祭拜天地,以昭告世人。”
我听后,难掩心底的激动,嘴角微微上扬,脑子里满满得,都是齐修贤骑着高头大马,领了八抬大轿前来娶我的场景。
然而,定婚的日子到了,爹爹阿娘宴请四方宾客,可吉时过了,齐家二老并没有出现,齐修贤也不知所踪。
我呆坐在大厅里,脸上没有半分笑容,整个人怔住了,鼻子酸酸的,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临阵脱逃’这种事,我今生竟也有幸遇到。
从晌午等到黄昏,宾客们皆要散去的时候,齐家二老突然出现了,面容憔悴,写满了愧疚,语气凝重道,“贤弟,说来惭愧,小贤他不知去了哪里,我和夫人寻了一整日,都不曾找到,耽误了吉时,实在有愧!”
齐伯母忙说道,“老爷为何不说实话呢?我已经好些日子都不曾见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有留下书信。”
爹爹起初有些不悦,听闻此言,也赶忙站起身来,安抚道,“大哥大嫂,你们怎么不早点来府上传个话,人多力量大,一定能找到的。”
我听后也觉得十分震惊,又迟迟不敢相信,看着齐伯母红肿着眼睛,哭得这般伤心,我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又能去哪里?一众宾客皆在,他就这么抛下我,让整个京都的人,都看我笑话,让我被人戳脊梁骨,他怎么忍心?
齐伯父锤着心口,懊恼道,“贤弟,大哥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瑶儿啊!”
“齐伯父,齐伯母,你们不要自责,当务之急,得先找到贤哥哥才是。”我心里难受,可不得不把眼泪流回心里,忙同爹爹把即将下跪的齐家二老给搀了起来,轻轻安抚。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想着他是不是被什么重要的事给绊住了脚,亦或者他有什么难处?
想到最后,我不得不回忆起,离宫前,成章和同他说的那番话,和那样的神情。
成章和说过的,要争。
我恍惚着抬起头来,从一众宾客中,看到了那张不算熟悉的面庞。他果然来了,是来看我的笑话的,一定是他对齐修贤下的手,看我被抛弃,他就如愿以偿了。
我疾步上前,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紧紧地揪住成章和的衣襟,气得浑身哆嗦,“你把齐修贤藏哪里去了?你快把他还给我!”
爹爹和阿娘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上前拦住我,又气急又心疼道,“瑶儿,不得无礼,快给太子殿下赔罪!”
我不敢抬头看成章和,只要我看到他的脸庞,就会想到他盛气凌人地对待齐修贤,想到齐修贤的被逼无奈,我的心里通通都是恨意。
成章和大概也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爹爹和阿娘赔礼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悄声说了句无妨,就走了出去。
他也是今日的宾客,不过因为身份高贵,并不与其他宾客混坐,若不是因为这事,我未必能看到他。
我没有善罢甘休,撒开步子再次追了上去,哀求道,“太子殿下,我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成章和回头看了看我,同崔绍道,“封/锁城门,多派些人手出去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不曾见过他。”他道。
“你骗人,你说过要和他争,你对他从来就是不怀好意。”
我说这话时,众人们面面相觑,爹爹和阿娘也呆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又试图将我从成章和的身边拉开,一面又道,“太子殿下恕罪!瑶儿她是一时受了刺/激才会胡言乱语,出言不逊,太子殿下要罚就罚老臣吧!”
成章和往我身边进了一步,很显然他的眼眶也是红红的,轻轻启唇,声音低沉,“我说了,我没有。”
他位高权重,凌驾于众人之上,更可以拿谢齐两家的性命想要挟,而齐修贤却什么都说不了,上辈子这样残忍无情的事,他又不是没有做过,叫我如何信他?
我瞧他矢口否认,摆明了就是死不认账,气得我扬起手来,朝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大耳刮子,“太子殿下既不愿意相告,臣女自己去找。”
我想,大概是失去了理智,依照齐修贤的性子,他决不能在这样的日子故意不出现,叫我难堪,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受到成章和的威胁,无法现身。
我越想越气,也实在没法子,伴君如伴虎,纵然有滔天的能力,逃到天涯海角,可总归是逃不掉的。
我撒开步子,跑出了府邸,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兜兜转转,发了疯一样去寻找。我和齐修贤曾经最喜欢去的地方,都一一找遍了,就是不见踪影。
几个时辰下来,披头散发,精神也有些涣散了,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我不得不登上了京都最高的酒楼,这里曾是齐修贤最喜欢来的地方。
成章和不知道什么跟上来的,小半边脸红肿着,上头还有指印,随行的崔绍驱散了酒楼里的其他人,我坐在酒楼的高台上,呆呆地望着街上行走的人群,试图在其中找出齐修贤的身影。
他一定是有什么隐情,这才选择躲着不肯见我。我一直都相信他,也想着他快些出现在我面前,无论发生了什么,就算他故意而为,我也原谅他。
成章和还是跟了上来,“快些下来吧,太危险了。”
他以为我是想不开,想从这跳下去。不过这话倒是点醒了我,眼见酒楼之下聚集着的人群,我亮着嗓子大喊,“齐修贤,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酒楼不算高,跳下去未必会一命呼吁,我又学过点三脚猫的功夫,并不惧怕。倒是街市上那些人,瞧了我这模样,纷纷七嘴八舌起来,我听得不是很清楚,约莫是说将军府的嫡小姐疯了,傻了,为了一个负心人这般作践自己。
真相没有人知道。
这些刺耳的话,成章和听得一清二楚,阴沉着面孔对崔绍道,“再有人胡言乱语,统统拔了舌头,格杀勿论。”
第76章
崔绍有些犹豫, 轻唤了一声,示意成章和三思而后行。
成章和却道,“谢家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谢老将军为成家的江山, 拼尽一生,而今这些市井无赖, 听风就是雨,玷污谢家声誉, 难道不该杀吗?”
崔绍应了一声, 下楼去了。
成章和往我身旁走一步,伸出手来, 郑重其事,“你先下来, 我们一起去找他。”
我又楼台边缘挪了挪,并不愿意听他这里猫哭耗子, 冷言讥讽道,“太子殿下就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了, 他为何失踪,殿下心里还不清楚吗?只是恐怕, 要叫殿下失望了, 即便我和他成不了亲,也不可能嫁给殿下的, 殿下就死了这条心吧!”
成章和愣了一下,淡淡发笑,“不过是句顽笑话,你怎么就当了真?这京都城里想嫁给我成章和的,哪一个姿色会比你差?虽然有的家世及不上你谢家, 可她们脾气好,又温柔淑良,你身上,又有什么是值得我喜欢的?”
我听后,气得肺都快炸了,脑子嗡嗡响,都什么时候了,依旧毫不吝啬地嘲讽我,简直就是往伤口撒盐,我谢瑶再差,也没有他说得那么不堪,更从未想过要高攀枝头变凤凰,他拿了曲解人意,存心气我。
“今日被羞辱,也无脸苟活于世,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我站起身来,往他身旁冲去,奈何用力过猛,这楼台又是年久失修,朽木登时在我脚下断成两截,发出哐当一巨声,传来一股呛鼻的霉味,整个人往后仰去。
见此情形,成章和也变了脸色,飞扑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只是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本就不想死,此刻被吓得魂飞魄散,我看见成章和青筋暴起的手臂,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费力道,“别怕,有我在。”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楼下,四处那霉烂的木板,依旧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别提多吓人了。我倒是可以撒开手,往下一跃,最糟糕的可能是折一条胳膊,躺上几个月,可也没勇气。
正想着,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厚重的力道,将我的身子往上头引,一眨眼的功夫,我已被拽了上去,重重摔跌在地,牢牢地贴靠在成章和的身上。
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不过他看起来脸色苍白,气息也有些微弱。我嗅到一股血腥味,右手掌心有些滑腻,我本来地抬了起来,惊恐万状,“我流血了。”
成章和微微闭了闭眼,轻声解释,“那是、我的。”
我慌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瞧见他的背后有一滩血迹,蜿蜒如蛇形,正朝着四周缓缓蔓延开来。
我才想到,他伤好也不过才小半个月,方才为了救我,定是拼劲了全力,这才致旧伤复发。
“殿下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心中愧疚,对他的话仍旧存有芥蒂,只想借这伤人的恶语,来减轻负罪感。
他扯了扯嘴皮,声音虚弱道,“是啊,可谁叫我就是喜欢呢?”
“殿下别说话了,不然伤口会加重的。”我眼眶一热,只不过想激一激他,这个回答,不是我想要的。
崔绍急冲冲地跑了进来,见了这情形,也是有些震惊,但这酒楼离皇宫确有一段路程,舍近求远,必不可取。
唯一的近处,只有谢府了,我硬着头皮道,“殿下若是不介怀的话,不如去臣女府上疗伤吧。”
成章和点点头,崔绍看了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他搀扶了起来。
我急匆匆地下楼,去杏春楼请了最好的大夫,赶去府上。
爹爹也是随我追到楼下的,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声色凝重,二话不说,护送成章和回了府。
等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候,齐修贤还是没有出现,成章和已结痂的伤口开始溃烂,额头烧得滚烫,一边说着胡话,叫人心急如焚。
没有人知道齐修贤去了哪里,但我想,我应该是误会是成章和了。出了东宫的小半个月,以他的势力,有千万种办法让齐修贤消失,万不可能选择这种最易叫人起疑心,最愚笨的法子。
从此,我对他的疑虑消除了一半。
爹爹和阿娘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好让成章和养伤,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得赶紧进宫回禀才是,却被他拦下来。
起初,我想的,还是以为他故意借养伤赖在这里,但后来才反应过来,倘若太子受伤的消息传到了宫里,谢家也必定会受惩处。
这出闹剧因我而起,但爹爹和阿娘并没有因此而责备我,阿娘更是搂着我哭,安抚道,“小瑶儿,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