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了委屈,全京都的人看了笑话,齐修贤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心灰意冷回到自己屋里子,找出先前他送我泥娃娃,看了又看,气上心头的时候,总还是舍不得毁掉,对他一直抱有侥幸,相信他有苦衷。
成章和在府上躺了三日,可伤情依旧不见好转。京都的大夫都寻遍了,用尽各种补血益气的药,可看起来,仍旧是那副老样子,面无血色,病怏怏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我担心他是住不习惯,休养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前去探望。前几日的事,虽然让我有了很大的阴影,但我一向健忘,除了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之外,倒也没别的了。
我记得在众宾客面前,情急之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我去看他,也想为自己的冲动认个错。
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有私心,齐修贤一连多日都毫无音讯,而成章和手下人脉众多,我想悄悄地打探一下,是死是活,总得有个着落。
厢房的门虚掩着,成章和倚靠在软垫上,同崔绍说着什么,我脚步笨重,一下子就惊扰了他们,故而只听见两个字,‘不亏’。
我没多想,走了进去,崔绍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我走上前去,看了看成章和的侧脸,支支吾吾道,“那日是臣女一时失去理智,误伤了殿下,臣女特来赔罪,还望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经我一说,他才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颊,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并对我投来了钦佩的目光,“真没看不出来,你一个娇弱女子,出手却是练家子的气力,我要再弱不禁风些,恐怕这脸都被你打歪了。”
他说得轻松风趣,可我心里一点都不好受,羞愧难当,因为是我让他在整个京都百姓面前丢了颜面,更是因为他的不怪罪。
皇家声誉有多重要,我比谁都清楚。
“太子殿下要不把这巴掌还回来吧,臣女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成章和摇头,“女人打男人,就算是撒泼,那也是情有可原,男人打女人,那是禽兽,不能饶恕。”
我双手捏住裙摆,死死地拽了拽,问道,“那臣女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我十分诚恳地解释,“殿下连日来,身子总不见好转,臣女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殿下快些好起来。”
他想了想,说道,“我饿了。”
我笑了,回道,“可巧,臣女同阿娘学过一点,殿下千万不要嫌弃才是。”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可不得不说,他也是慧眼独具。因为我打心里头想着忏悔,下厨的时候,也拒绝了他人的想帮。
我只想做碗汤饼给他吃,但到真要上手的时候,才觉得艰难。
足足折腾了三个时辰,我才把汤饼做好,披星戴月地给他送去。
成章和斜卧在榻上看书,见我进来,下巴都快惊掉了,僵硬着声音发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把汤饼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殿下等很久了吧,快趁热吃吧。”
他没有伸出手却没有接,而且奔是我的脸颊就来了,我一躲,他的指背还是稳稳地贴了上来,又收了回去。
一手的煤灰,黑漆漆的。
我一脸窘迫,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差点没认出来,以为是谁家的小花猫呢!”
先前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被他一句话给击败了,我是真的手脚笨拙,不过急了些,这面,也没有尝过咸淡。
“不然,臣女还是让厨房在做一份过来吧,这汤饼大概也是不能下肚的。”
他从我的手上接了过去,说真切点,应该是抢了过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一连几口下肚,我忍不住道,“殿下这是饿坏了吧?慢些吃。”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汤饼。”他回道,冲我笑笑。
我不禁皱起眉头,但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有假。他心情好,伤口自然也就愈合地快,想到这里,我忙自告奋勇道,“既然殿下喜欢,那明日臣女再多做一些。”
他愣了一下,吃到嘴里的汤饼差点没吐出来,磕磕巴巴道,“不、不用。”
“殿下方才不是说好吃吗?”我有些狐疑。
“好、好吃是好吃,就是怕你太辛苦。”他断断续续解释道。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我接过汤碗,说道,“殿下稍后,厨房应该还有一些,我这就是去盛。”
成章和什么表情,我没有看到,脚步飞快去了厨房,再看到锅里稀烂,且毫无胃口的汤饼时,犹豫了一会儿,下了筷子。
厚重的咸味,险些没叫我呛到喉咙,还有一股苦涩焦味,是真的难吃。
我没脸再去成章和那里了,第二日的时候,早早让红桑备下米粉,恐怕只有糕点,我才能保证是可以下肚的。
成章和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见我进屋,有些欣喜,但看到我手上拎着食盒的时候,神情还是僵硬了一下。
“太子殿下觉得身子如何了?”
他伸了伸懒腰,“好多了。”
我打开食盒,将精致的梅花糕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些吃惊,“你做的?”
我点点头,他瞧着喜欢,可不敢伸手了,故意岔开话,“不是说,要做汤饼吗?我还是比较喜欢吃那个。”
“锅、坏了……”
“……”
第77章
“那我吃这个也是一样的, ”他伸手抓了一块,往嘴里塞,细细品了品, 看向我, 一副难以下咽的模样,“你这糕点……”
“糕点怎么了?”我问, 不由地担心起来。
这一回,我可是十分有把握, 才送过来的, 绝对不会像汤饼那样。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他吃了一小口,就没有了胃口。
我满脸疑惑地拿起一块尝了尝, 鲜甜可口,软腻适中, 除了味道不算太惊艳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他见我吃了一小块, 又拿了另一块递给我,“你再尝尝这个。”
“好。”我琢磨着, 这明明是一锅里出来的东西,怎么有分别?
直到我将碟子里的糕点吃了一小半, 这才恍然大悟, 他原来是骗我的,为的就是让我多吃些糕点。
“你这么早起来忙活, 肯定没吃东西吧?”他早猜到我要说什么,起先抢过话。
我心中暗自会意,他倒是体贴,而我也的确也是饿坏了,几块糕点下肚, 整个人也不那么轻飘飘了。
我对他的关心很是别扭,冷不丁问道,“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这么快就想赶走你的贵人了,一点情面都没有?”他问,微微歪了歪脑袋看着我,若有所思。
“殿下误会了,臣女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些心虚,“臣女只是觉得谢府比不上皇宫,若有招待不周的,恐怕不利于殿下养病。”
“你这又是吃的又是喝的,怎么就招待不周了?”
他一句话,又给我堵住了,我哑口无言。
“既然这样,那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我遣他不得,又拉不下脸直接去问齐修贤的消息,只得作罢,成章和却从后头唤住我,轻轻说了句,“你来,是想问我,可否有他的下落吧?”
我回过身去,点点头。
“他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总对他念念不忘呢?”成章和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换作是你,这么重要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口气在,就算是爬,也得爬回来吧!”
成章和言之有理,一针见血,我却不敢面对,只想躲避,心底的气又上来,为齐修贤,也为自己执着辩解道,“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有什么资格对他妄下评断?”
话落之后,我们两个都沉默了。
爹爹从外头进来,看了这一幕,也着实诧异,上前行了礼,又轻轻推了我一把,问道,“瑶儿,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惹太子殿下不高兴了?”
我没说话,扭头就走出去了。
没有齐修贤的消息,我就自己想办法,我亲自画像,张贴在京都的各个角落,远些连驿站处也送去了。
虽然京都地广,但总有人见过他,我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因为成章和屡次三番救我与危急关头,爹爹由从前对他疏离,而渐渐变得亲近起来。其实,我也知道,成章和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偏是赖着不走,估摸着想在这里图个清净和自在。
因为齐修贤的失踪,两家人每日都是郁郁寡欢,阿娘变得沉默了,爹爹更是唉声叹气。
但成章和不一样。
谢府虽然不大,但有个鱼池,里头种满了荷花,秋天正是吃藕的好时节,加之中秋又快到了,蟹肥鱼美的。只要一有空,他便叫崔绍备足了好酒,寻一处小亭子,在里头和我爹爹东南西北,谈天说地。
他也不喝酒,爹爹嗜酒如命,他就一杯接一杯地继续给斟上,没有半点君子的架子。
为此,我也曾叨扰过几次,暗示爹爹,成章和说的话,听听就算了,万不能往心里去,毕竟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上辈子吃了这样的亏,这辈子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但爹爹就是不听,一边还同我解释,太子殿下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和从前不一样,可谁不知道,爹爹就是贪他几杯小酒,加之阿娘管得紧,生怕他喝出病来,一直不让喝。成章和来了,才能喝得畅快淋漓。
那日,因为下雨,我同红桑早早地回了府,一进门就瞧见成章和同爹爹两个人,对坐在小亭子里,把酒言欢。
我趁着两人不注意,悄悄靠了过去,躲在柱子的后头偷听。
他们聊了约莫有一会儿了,爹爹红着脸,醉意微醺,成章和却是十分清醒,说道,“谢将军,身为晚辈,我有些话不应该说。可你也知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派出去的人,已经把京都翻了个底朝天,若说不是他刻意躲着不见,我不信。”
爹爹摇头又叹气,指尖轻扣桌面,“老臣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你说这孩子一句话没留,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叫人失望啊!哪怕他对这门婚事不满意,那也该替家中那年事已高的双亲想想吧!”
“莫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爹爹突然眼前一亮。
成章和摇摇头,“他的职责是保卫京都的安全,武功高强,谁又近得了身?”
爹爹又叹了口气,点头附和,“确是言之有理。”
成章和把眼珠子一转,问道,“谢将军接下去可有何打算?”
爹爹不假思索回道,“他即便是回来了,这门亲事,也需得从长计议了。他让瑶儿在众人跟前,颜面扫地,老臣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敢再冒险了。况且,京都中品相样貌皆好的世家公子并非只有他一个,老臣会找个好人家的。”
成章和道,“那谢将军能否考虑一下眼前人?”
爹爹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酒醒了一半,摇头又摆手,“太子殿下莫要折煞老臣了,殿下千金之躯,老臣这丫头自小娇生惯养,性子又顽劣,实在般配不上。”
成章和笑,“谁家女子不是娇生惯养?”
爹爹一愣。
成章和举手下意识摸了摸半边脸,暗示道,“若说生性顽劣,我倒深有体会,不过这样也算是真性情。”
爹爹脸色一白,这才想起那日,我当众扇巴掌的事,自知这事情上,是谢家理亏。毕竟再怎么说,成章和是受了邀约而来,平白无故被误伤,着实委屈。
“那日之事,是老臣管教无方,险些误伤殿下,老臣罪该万死,老臣叩谢殿下对小女的厚爱,可此事老臣实在不能答应。”
爹爹果真没让我失望,该清醒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一码归一码,理得明明白白。
成章和微微一笑,不厌其烦道,“谢将军不必如此急着将我拒之门外,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愿意等,会对她好,也会孝敬你的。”
爹爹想了想,“殿下这话老臣听着委实耳熟,若没记错的话,贤儿也曾同老臣允诺过。”
成章和并不认输,继续软磨硬泡,“谢将军,且不说远的,不过短短几月内,我就救了两次令媛,自然这是小事,不足挂齿。可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同她有缘,许多事情也能化险为夷?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若说是她的半个贵人,不为过吧?”
我心中冷嘲,他可真是厚脸皮,邀功起来,是一点都不含糊,可他也是确确实实救了我,这是事实,无法反驳。
爹爹沉默了,没有说话。
成章和替他斟了一杯酒,“若齐修贤能回来,是最好不过,倘若从此杳无音信,谢将军要想再重新找一个女婿,并非易事。我方才粗略估算一下,世家大族中,嫡长子且未婚配,能与令媛相配的,屈指可数,长相外貌自不必多言,但要论起人品,谢将军何不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将军追随我父皇多年,彼此之间再熟络不过了,我虽人微言轻,但可以同将军你保证,无论能否得娶令媛,往后岁月,你能得养天年,高枕无忧。”
爹爹一直以来最担忧就是这个,伴君如伴虎,谁也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曾经的君主会不会对自己下手?
陈家而今已覆灭,大失元气,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其实那日,成章和众目睽睽之下,舍命救我,怕这消息早已飞进皇宫了,他是否在谢府小住,已经不重要了。
保不齐总有人去皇上那里参一本,说谢家拉拢储君,参与党派之争。
爹爹始终还是顾忌着他的身份,再难听的话,也不敢说出口,除了沉默,就是胡乱应付,“殿下有情有义,老臣自愧不如。”
可不是嘛,画大饼谁不会,爹爹都多大岁数了,净扯这些没用的,当哄小孩呢?
成章和见此路行不通,就又换了个法子。按理说,他大可不必拉低身段来讨爹爹欢心,但他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话只挑好的说,一顿溜须怕马,把爹爹夸得天花烂醉,我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回房。
虽然爹爹心中一直惦念着齐修贤的下落,但成章和在的日子里,我总能听到欢声笑语。起初,我没有在意,也很少能找到一个同爹爹谈心的人。